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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想等到他回来?”魏玄同烦透了,“你进京日子也不短了,难道贵县没有公务?”
“大秋已过,春耕未至,此刻有何要紧事?些许小事自有县吏、里正去办,用不着卑职亲自处置。”
“你不怕他们欺上蒙下?”
“哈哈哈……”魏玄同只是信口一说,哪知周兴听了仰面大笑,“哪个敢欺蒙,我立刻将他乱棍打死!当然,也不能一味打,指望他们办事,也得让他们捞好处。里正也不是好当的,莫看只管五里地,课置农桑、核查户口皆是他们的事。尤其催税,赶上荒旱之年,穷汉砸锅卖铁也掏不出钱来,逼急了拿刀动杖的,你就是把他打了关了,要钱还是没有,到头来还得里正填补,所以也得容他们揩油水。俗话说得好‘富饶田舍儿,论情实好事。官人应须物,当家皆具备。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纵有重差役,有钱不怕你’。这就是有进有出旱涝保收,一年下来他们略有小赚,我的政务也没耽搁。课税无缺,府库丰盈,朝廷之福啊!”
“哦?”魏玄同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穷家倒是有了填补的,你就不怕富家不满意?若有诉讼之事,你亏欠富家,如何秉公而断?”
“那也不难。乡间若有恶霸之事,穷人来告,我就亲自赔着笑脸到富家去,让他们私下了结。去一次不行我就去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扬手不打笑脸人,再许他们点儿好处,没有行不通的。倘若真是三番五次不给我面子,那就只能升堂坐衙秉公而断。”
“没惹出过麻烦吗?”
“惹出过!河阳是什么地方?离东都那么近,保不准哪个富家就有门路,我判了他们,便勾来上面的人压我。您猜我怎么办?我就趴地下说好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永远是这张笑脸,他发作一通就没脾气了。俗话说得好,金碗不碰破瓦罐,我一个七品县令,他们谁还能跟我一般见识?不怕失了他们高官的体面吗?就这么磨来磨去,磨到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等他拍屁股一走,我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县内井然,天下太平喽!”
魏玄同一听此言不禁停下脚步——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磨人,要是把这本事用到我身上,软磨硬泡何时是个头?还是趁早告诉他,图个耳根清净吧。
“周县令,老夫实言相告,你可以回去了。”
周兴的笑容凝滞了片刻,却又立刻恢复原状,乐呵呵道:“卑职不急,没关系。此中若有为难之处,还求魏公成全,卑职也再想点儿办法。”他空欢喜一场,怎能甘心?
魏玄同苦笑——成全?奏疏是我上的,政绩是我报的,我岂不愿成全你?但此事关乎二圣隐情,哪里更改得了?至于你,一个七品的地方官,能拉上的门路不过是都事、令史之流,帮得上什么忙?
“别再乱钻营了,这次根本不可能给你升官。快回去吧,以后还有机会。”
“为什么?”
“这……”交浅不可言深,虽说出尔反尔责任在天皇,但魏玄同出于臣子之道不能归咎于上,更不可能将二圣权力博弈的内幕透露给一个不相干的小官,只能正色道,“因为你不是科举出身。”
此言一出,周兴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不是科举出身?!真是他娘的屁话!难道我不想考科举?我小时候也曾读过几天书,若非家里等着赚钱,兴许现在也是个进士呢!不到二十岁就充县吏,催税、收粮、捕盗、捉贼,上面受当官的气,下面遭老百姓的白眼,什么苦差事没干过?任劳任怨,挨打挨骂,才练出这份赔笑脸的功夫。小吏当官隔重山,连办事带钻营,好不容易补上县令的缺,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如今年逾半百两鬓成霜,仍是从七品,晋升无门发财无望,这公平吗?科举出身有什么了不起?显庆以来进士、明经成百上千,没见几个德行昂昂、办事精明的,哪个不媚上欺下?哪个不食心财黑?人前道貌岸然,私下里多少龌龊事?别看我趴地上朝他们笑,心里瞧得上他们哪个?一群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全都该杀!什么科举出身、吏员出身,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这些大官说了算?一样的县令,不一样的门路,听说英公李的孙子李敬猷也当县令,在任上万事不问、吃酒赌钱,一年下来考课成绩竟还是中等;我苦心巴力赔尽笑脸,二更睡五更起,日复一日累得要吐血,创下这般煊赫政绩,明明天皇亲口称赞,凭什么半级都提不上去?魏玄同,别他娘的装好人,你一手掌管吏部,不是你从中作梗还会是谁?呸!什么狗侍郎?媚上压下、欺软怕硬,枉你苟活一大把年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老混蛋!
“既然如此……卑职告辞。”周兴强压怒火,想恢复一贯的笑容,但他心里憋屈,怎么也笑不自然,脸庞一抽一抽的,忍不住丢出一句埋怨之言,“不怨天不怨地,只怨我自己没福气。魏公您本身就是科举出身的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难怪您瞧不起我们这等不入流的小吏啊!”说罢拂袖而去。
“周县令,你……”魏玄同见其误会了,想解释清楚,却见周兴步履如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唉!算了吧。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一个小县令,年过半百晋升无望,就算他误会我一辈子,顶多背后骂几句,又能把我如何?”没片刻工夫他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二、一错再错
红日西斜,晚霞漫天,宰相裴炎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宣政门,应天后的召见。深秋的狂风一阵接一阵刮过,楼台殿宇发出阵阵悲鸣,如同他此时的心绪,片刻不得宁静。
他心中这场风暴源于两份将领的奏章,或者更准确地说源于一场胜利——裴行俭平定东突厥。
虽然只是一场平叛战争,其艰辛却超乎想象。叛军势力盛极之时突厥二十四州首领皆举反旗,不但占据汗国旧地,还挥师南下疯狂进攻,似乎要把大唐的一切都砸个稀烂,重塑当年始毕可汗的伟业。鸿胪寺卿萧嗣业受命戡乱,一战而败,几乎全军覆没。叛军愈加猖狂,兵锋直指定州和营州。
定州是河北要地,其刺史身份非凡,乃天皇十四叔霍王李元轨。李世民同辈的亲王已不多,唯韩王元嘉、霍王元轨、舒王元名、鲁王灵夔、滕王元婴五人,其中又以韩霍二王身份最高、名望最重。倘若皇叔被叛军擒获或杀害,不单是军事的失败,更是大唐的耻辱。幸而霍王颇有胆略,情急之下命令收起旌旗、敞开城门,将城池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面前。这怪异举动反而使叛军畏惧,怀疑是陷阱,连夜收兵撤退。
空城计侥幸保住了定州,另一路的营州(今辽宁朝阳)却更艰难。营州不仅防卫河北,也是连接安东的重镇,一旦陷落李治苦心开拓的高丽之地也将失去。营州都督周道务是皇家驸马,其妻临川公主也在城中,这对夫妻已做好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关键时刻一个名叫唐休璟的户曹参军站出来主动请缨,周道务很钦佩他的胆色,勉强给他凑了两千兵,但寡众悬殊也没抱多大希望。可谁也没想到,这个从八品的小官竟是个心志如铁的狠角色,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纵马当先浴血拼杀,凭着惊人的意志将叛军暂时击退了。
但一场小胜改变不了时局,唐军在突厥叛军面前一触即溃、一溃千里,这不仅因为统帅无能,也是连年战争的恶果,富有作战经验的士兵差不多都在历年与吐蕃、新罗的征战中殒命了,以至于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天下恶官职,不过是府兵。四面有贼动,当日即须行。有缘重相见,业薄即隔生。逢贼被打煞,五品无人诤。”只要身在军籍,几乎就是在鬼门关前排了队。大唐需要的不仅是优秀的将士,更需要一马当先的英雄,一位能把万千散沙凝聚成一把利剑的英雄!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直至裴行俭临危受命的那一刻。
平叛的过程不似坊间流传的那么精彩,根本不存在什么计中计,横水那场败仗是真败,完全是曹怀舜贪功冒进所致,李文暕也没能救出曹部,最后是以重金贿赂阿史那伏念才勉强逃回,此役损兵数万,曹怀舜被追究责任流放岭南。战局烂得不能再烂了,然而唯此才更能展现裴行俭的实力!
天才的统帅根本不需要事先运筹,因为战场的任何一丝变化都会给他创造机会,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唯有因势而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得知横水受挫的消息,裴行俭反应迅速,立刻派程务挺奇袭敌人老巢,仅此一役就注定了结果。阿史那伏念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无论怎样挣扎最终都将失败。这不是裴行俭第一次立下大功,早在三年前他就以护送波斯王子回国为掩护,突袭擒获了意欲谋反的西突厥首领阿史那都支。这两次成功都显露出裴行俭有别于一般将领之处,不但勇敢,更懂得见机行事运用智谋,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他正是大唐王朝最需要的人。
天皇公然夸赞裴行俭的将才,百官称颂裴行俭的功劳,连民间都在流传裴行俭的故事,这让裴炎很不舒服!
裴行俭现在的官职是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无论文职还是武职都已是正三品,这次立功又该如何封赏?最合理的安排就是像当年李、刘仁轨一样晋升宰相。而以他现在的声望,一旦跻身宰相行列必然会成为主角,裴炎就要靠边站了。
对裴炎而言,失去首席宰相的位置真的很重要吗?其实也未必,自李治登基以来宰相换了四十多个,谁能掌一辈子权?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现在退下来他实在不甘心。裴炎很清楚自己的相位是如何得来的,也很清楚在那些所谓正直之臣眼中自己是什么形象。作为一个骨子里将儒家纲常看得比天还重的人,其实他对自己的做法也不认同的,平心而论但凡他的仕途有一丝飞腾的希望,也不会走攀附中宫这条路。
因此他希望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左道起家而归于正途,扭转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而裴行俭的异军突起扰乱了一切,如果他首席宰相的位置被人取代,还有什么出头露脸的机会?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裴行俭又是什么想法?此人不是天后亲信,万一排挤他、打压他,甚至直接把他赶下相位,那时多尴尬?钻营取巧获得侍中之位,干了不到半年就被灰溜溜地赶下台,到那时他岂不成了官场的笑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其实两人还是同乡同族,老天却偏要让他俩成为权力场上的对手。就在裴炎一筹莫展之际,程务挺、张虔勖相继上疏告状,给他送来了阻止裴行俭入相的妙计。
不过这办法是极不光彩的,甚至可能给国家带来祸患,作为一个心系李唐社稷又决意“改邪归正”的人,该不该再行此下策?魏玄同告诉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一边是国家安危,一边是自己的前途命运,如何决断?整整三天三夜,裴炎吃不下睡不安,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再过几日裴行俭就要凯旋回京。无奈之下裴炎只得将两份奏疏上交,请二圣亲自决断。
很快,召见的命令就传来,不过召见他的只有天后——天皇早已无力理政,所有奏疏皆由天后处置,说是上奏二圣,其实就是汇报给武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