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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同,而主政的刘仁轨、杨弘武等人与许敬宗敌对,竟草草敷衍不告李治,裴炎不愿那么干;做完这个决定,他又补充道,“听闻郝少保有个嫡孙,名叫郝象贤,在宫中充任勋卫,学识人品尚佳,如今东宫正遴选青年才俊辅佐少主,能照顾就照顾一下。”郝象贤有两个儿子,长子郝北叟,官居司谏郎;次子郝南容,官居秘书郎,都是六品官。按照礼法父亲过世儿子守孝三载、孙辈却只一年,以郝家与天后的恩怨,三载之后北叟、南容守孝归来位置早丢了,天后绝不会对他们别开善心;现在趁早把孙辈的郝象贤官职确定,叫他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登基,潜邸之臣必得重用,这样郝家的仕途还可延续。裴炎这提议不仅是善举,似乎也有弥补良心亏欠之意。
“好。”魏玄同连连点头,“我亲自安排。”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元万顷接口道:“不仅东宫缺人,朝廷也在诠选,地方州县也报上来许多高才俊逸之士。类乎并州文水的处士武三思、武攸宁、武嗣宗等人,是不是也该尽快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都倏然射向元万顷,或鄙视、或庆幸、或愤怒、或幸灾乐祸——武三思乃武元庆之子,武攸宁乃天后伯父武士稜之孙,武嗣宗是武懿宗之弟,且不论具体才干如何,他们入仕明显是进一步扩大中宫势力。元万顷媚上不遗余力、令人齿冷,可天后权威赫赫,谁敢公然反驳?
愣了片刻,众人的目光渐渐移向做主的裴炎,只见他捋捋胡须,一本正经道:“这些人多是白身,又集于一地一姓,怎好任用?朝廷选官自有规程,还是等等再说吧。”
元万顷的靠山同样是天后,并不惧怕裴炎,当即反驳:“郝象贤也不曾任官,怎就破例照顾?”
本来这宰相当得就不光彩,还被中书舍人顶撞,颜面何存?裴炎镇定不下去了,提高嗓门嚷道:“郝象贤乃功臣子弟,而且值宿皇宫多年,跟那些武姓之人一样吗?”
“但是……”元万顷还欲多言,却被刘祎之捂住嘴,拉到一边。
“但是什么?”裴炎怒气未息,索性把话挑明,“中宫那边老夫自去应对,是好是歹归咎不到你头上。此处乃政事堂,列位宰相尚书在座,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他这一阵咆哮,场面登时寂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结果还是崔知温打圆场:“裴公勿怒,您任相以来诸事和顺百僚公允,大家都有目共睹。元舍人一时莽撞,以后定不敢孟浪,您消消气吧。”
裴炎也感觉自己失态了,苦笑一阵,脸色略有和缓。正在这时有文吏上堂呈文:“右卫中郎将张虔勖自军中上疏,请相公过目。”裴炎刚舒展开的双眉又皱起来,忙接过来,却看都没看一眼,跟刚才反复把玩的那份奏章摞在一起,置于案头。
崔知温察言观色,不禁一笑——两个宰相并列坐着,人家又没说呈给哪个宰相,你怎就接过去了?裴炎平常很注意细节,今天竟让都没让自己一下,足见有极重的心事,连基本礼节都顾不上了。想至此崔知温笑道:“我看也没什么要紧事了,大家回去吧。”说罢率先起身下堂,回中书省办公。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唯有魏玄同没走。
“魏公还有何事?”裴炎虽然心烦,对他还是很客气——魏玄同非泛泛之辈,他与贞观名相魏徵乃是同族,论资格可比裴炎老得多,十多年前就官居吏部郎中,还辅佐过孝敬皇帝李弘。可惜他运气不佳,因与上官仪是好友,在废后事件中受连累,流放岭南十余年,至上元年间大赦才回到朝廷,班次反落到后面。不过现在的吏部尚书韦待价身兼武职,常年统兵在外,协同黑齿常之防御吐蕃,所以他这个侍郎实际上等同于吏部的当家人,地位也很高。
“圣人教诲,惟中惟庸,但欲求中道何其难也?自古罕有两全之事、两全之人。裴公凡事看开些,切莫苦了自己。”
裴炎闻听此言险些落泪,才知魏玄同留下是为了安慰自己,胸中顿感暖意:“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少。我苦闷久矣,难得您这么个知己啊。”
魏玄同心想,这条路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却好心劝解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两姑之间难为妇,东西岔路必择其一。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犹豫反复最误事,到头来难免进退失据、左右碰壁。”这番话不谈谁是谁非,单言做事准则——无论党附天后还是恪守臣节,你总要有个选择吧?身处其间左右逢源,你裴炎不是那样的人,也没那等本事!
这句话戳中裴炎的痛处,他捏着眉头无奈叹息:“我少年为学,苦读半生不求闻达,只愿不负报国之志。本欲效您家先人魏徵,如今众人却视我为李义府。这身污秽何以涤清?”
魏玄同品出了言下之意,左瞻右望一番,见大堂上下再无旁人,于是放胆道:“我太宗皇帝夺父兄位,既登大宝一改前愆,虚怀若谷察察为明,故能振兴天下。”话虽未点透,其寓意却很明确。
这道理裴炎也懂,可他跟李世民不一样,皇帝要改过自新没人敢不给机会,而他只是一介臣子。再者他资历平平、德不服众,之所以身登相位全靠天后支持,改弦更张谈何容易?若操之过急无异于自毁根基。到时候反武派不理解,又得罪天后,那才真是两脚踩空!虽然魏玄同的话对他没多大帮助,但有个人肯跟自己坦诚而谈,他还是很感激:“多谢魏公提点。我也不甘庸碌,只是际遇不可强求,这半年忙忙碌碌,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再说……”他想把自己眼下最发愁的事讲出来,可略一低头,扫见案头那两份将领的奏章,又犯了犹豫,心里斗争半晌还是忍了回去,转而道,“再说天皇病情日重,自太子大婚又有数月不问政事,最近连朝会都耽搁了。偶尔发些口谕,却也是朝令夕改,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魏玄同苦笑,“我那儿还有个烂摊子正不知如何收拾。当初郭孝恪之子郭待封出征在外不遵将令,致大非川之败损兵十万,朝廷仍不悟,近年又选任一帮宦门子弟,有名无实疏少才干。李敬业之弟李敬猷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令,整日酗酒赌博,所有事务都推给属下。杜正伦之侄杜求仁任东宫詹事司直,不匡正太子,反倒撺掇玩乐。这帮纨绔子弟无才无德,面子却不小,看在他们先人的情面上朝廷也不便严加处置。有鉴于此我向天皇上疏,请求以后不要再扩大恩荫,拣选地方上政绩卓著之人予以提拔,圣上一时入眼就同意了,命我立刻去办。我这边辛苦忙碌,哪知圣上突然变卦,加了句‘非科举入仕者不予’。怎么可能政绩突出之人皆出自科举?搞得一半人升不了官,出尔反尔我如何向众人解释?尤其有个河阳县令,名叫周兴,政绩河南第一,我汇报他政绩时圣上称赞有加。可他是小吏出身,也不在晋升之列,偏偏此人是个急性子,听说圣上夸过他,以为升官已是铁定,竟跑到京城来,整天在吏部门口等消息。我出来进去碰见他好几次,不好意思开口,本以为他等一阵子没升官就回去了,哪知硬是赖着不走,还乱找门路,真叫我为难啊!”
裴炎惨然一笑:“科举出身未必就有真才实学,现在的科考不似你我应试那会儿。前日考功员外郎刘思立上疏,称‘进士者皆诵当代之文,而不通经史’。考这么多年,举子已摸透规律,背背历年中举者的范文,再把字练漂亮些便来应考,兴许就把功名骗了去。刘思立建议今后需要加试两篇杂文,先考学识文采,圣上已经批准。”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其实圣上这次不是反复无常,改变主意是另有玄机。方才元万顷之言你也听见,武氏外戚亟待入仕。圣上若不加一句非科举者不予,他们早就趁这股风进来了,那时你岂不更为难?现在倒好,国法王章俱在,若论考场角逐,只怕武氏之人没几个能中举。元万顷之辈挤兑不到你,干脆直接让我安排……唉!天后若执意要用那帮亲戚,我也顶不住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求个问心无愧也就罢了。”
“问心无愧?”裴炎听了这四字越发苦涩,他现在一切痛苦皆因有愧,既如此岂能愧上加愧?他又低头看那份奏章。
魏玄同能劝的都劝了,是否听得进去全在他自己,于是起身道:“我得走了。东宫通事舍人尚缺一员,就让郝象贤补这个缺吧。做到这份儿上您也算仁至义尽,水清石自见,别再为难自己了。”
“好。”裴炎嘴上答应,双眼却兀自盯着案头那两份奏章,仍是心乱如麻……
魏玄同离开门下省,向南行出含耀门回吏部。时至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风直往脖颈里灌,他不禁打个寒战,心情却比方才舒畅许多,甚至有一丝庆幸——上官仪真够朋友,若非他连累我流放这么多年,论资排辈今日坐在裴炎位子上的很可能就是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换我处在他那位置上,恐怕也是一筹莫展,功名富贵不可曲中求,官升得太快终究不是好事。
知足常乐,爱人者人恒爱之。魏玄同之所以流放十多年还能回到高位,并受人尊敬,靠的就是乐观和热情。别看他是六旬之人,腿脚特别轻快,小跑几步身上暖和,竟还哼起家乡小曲。眼瞅着快到吏部大堂,迎面撞见拦路鬼!
“魏公,别来无恙?”一个绿袍小官笑呵呵朝他打躬施礼。
魏玄同一见此人,脑袋都大了——来者正是周兴。
“多承周县令记挂。”
这位周县令年逾五旬,五短身材,略有些发福,嗓音却甚尖细,加之他生就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见谁都和颜悦色,笑眯眯的,简直像个老妪。但是人不可貌相,他治下的河阳(今河南焦作)官司清明、府库充盈,尤其近年灾害连连,赋税多不能收齐,唯河阳分文不缺。周兴千好万好,就是官瘾太大,听说吏部报了他的政绩,天皇都御口称赞,忙巴巴地跑到长安,就等着接升官的文书,哪知一等就是半个多月,早有些心急:“魏公,听闻裴相公召您去政事堂,莫非对吏部之事有何安排?”
“没什么。”魏玄同转移话题,“天已渐冷,我看你衣服甚单薄,不用换棉衣吗?”
周兴却道:“天冷地冷,有天皇、天后乃至魏公体恤之情,我这心里总是暖烘烘的。”
魏玄同听他张口就是马屁,更不好意思一盆水浇他个透心凉,又搪塞道:“那也该保重身体,去换厚衣服吧。”
周兴嘻嘻一笑:“那倒不忙,其实卑职就是长安本地人。虽离乡多年,尚有亲戚在京,弄件衣服不是难事。”
魏玄同直皱眉——难怪半个月不走,长安竟是他原籍,这要赖到何时?实在不想和他磨嘴皮子,敷衍一句:“那便好。”说罢迈步就走。
哪知周兴不舍,在旁边亦步亦趋跟着,还没话找话:“圣上龙体还未见好转?卑职也很忧心啊……听说新任太子妃已有身孕,若能再添皇孙,皇家血脉繁茂,那更是天下人之福啊……裴将军平灭叛乱,回朝了没有?我也想一睹其风采。”
“你还想等到他回来?”魏玄同烦透了,“你进京日子也不短了,难道贵县没有公务?”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