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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狄仁杰森然道,“亏你官拜列卿、明知法度,还敢问有何不可?天下之地皆属朝廷所辖,昔贾敦实为洛州长史,回收逾制之田悉予百姓。而你不经东都地方,自谋其利,还不是枉法?”
“信口雌黄!”韦弘机理直气壮道,“我督办此事,未贪一文钱,何言自谋?我是为今上所谋。”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营田所得皆入内帑,说穿了是帮皇帝赚私财。
狄仁杰脑筋一转,不再争辩,转而躬身施礼来问李治:“陛下,是您命韦弘机把本应分予百姓的田归为己用吗?”
这句话问得太直,又当着百官的面,李治焉能担此恶名?忙道:“胡言!朕岂能与百姓争利?”
狄仁杰顿时逮住理了,把眼一瞪,喝道:“大胆韦弘机,竟敢陷君于不义!”
韦弘机叫苦不迭,只能强辩:“不敢!修建宫室乃为封禅……”
“哼!难道圣上还能把宫殿带到嵩山上去?你当我不知么?你所修者非只上阳宫,芳华苑中宿羽、高山等殿皆你所为。大兴土木营建宫舍,乃你一贯媚上之术。”
李治毕竟新得一座宫殿,见韦弘机受窘心有不忍,有意打个圆场了结此事。哪知还未及张口,狄仁杰抢先跪倒请奏:“臣对陛下亦有进言。且不论此宫花费多少,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养之逸则富以康,使之劳则怨以叛。远者秦皇,近在隋朝,多造宫室,遂使土崩瓦解。去岁劳师远征,一场大败粮草俱失。陛下近来深居养病有所不知,洛阳城正闹粮荒,就在这上阳宫外万千黎庶嗷嗷待哺,陛下何忍居此锦绣画堂而观百姓困笃?”此言一出非但李治有愧,在场的群臣也脸上无光。
哪知狄仁杰这还不算完,又回头扫视众人:“韦弘机无状,陷君于不义,且导上奢华,乃祸国之举。我等知而不言,便为同流合污,俱是惑君小人!安有尧舜在位,而小人在朝者?”
这句话更厉害,等于把群臣都拖了进来,谁还坐得住?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早对大建宫舍意见颇深,只是未敢谏言,趁此时机赶紧开口:“请陛下惩弘机之罪,以儆效尤!”魏玄同、刘景先、崔知温乃至裴炎、刘祎之也都觉得此宫太过奢华,连忙跟着奏请。眼看声势已成,其他人想置身事外也不行,薛元超、高智周也跟着顺势奏请,连裴匪躬、元万顷等辈也蔫溜溜挤在众人之后。
韦弘机威风尽丧,只能伏地哀恳:“陛下!臣绝不敢导君奢靡,实是想为陛下把宫殿修得好一些……”
但哀恳已无用,只见李治大袖一挥愤然道:“朕素喜勤俭,不尚奢华,弘机所为甚是不妥,况结怨百姓乃陷朕于不义。着即免去司农卿之职!”其实这话未免有点儿做作,他方才赏玩甚乐,哪有半点儿不喜奢华的样子?一者李治被狄仁杰之言触动,心中确实惭愧;再者也是因为听说洛阳闹灾,唯恐老百姓有怨上之言,才决定把韦弘机扔出去当替罪羊。
群臣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韦弘机又悲又愧,一心一意巴结二圣反倒把自己害了!回头扫了眼群臣,跟狄仁杰一场争辩输在理上也无话可说,反倒更怨王德真、万元顷等人——什么同气连枝?通通靠不住,多余蹚中宫这汪浑水!抱怨也无用,只能摘下冠戴灰溜溜走了。
狄仁杰叩谢已毕,站起身环顾群臣道:“忠奸是非,自在人心。以后再有人敢劳人伤财、导上奢靡,便是此人下场!”
霎时间,群臣竟觉这青袍小官如巍峨高山般气势凛然。李义琰本是直率之人,这些日子因受猜忌强自隐忍,这会儿见狄仁杰锄奸甚感畅快,再憋不住心里的话了,上前一步施礼道:“陛下!方才狄御史明言,洛阳正有饥荒,还望陛下……”
他话还未没说完,人群中王本立突然高声打断:“李相公!饥荒之事早在半月已有处置,洛阳官仓已开,又从江南调粮赈济。您何必反复重申此事,招圣上烦心呢?”
李义琰欲进言请李治振作精神,就算不再让李贤监国也得亲自主政,千万不能再让天后揽权;只要皇帝能平心静气信赖臣下,一定会听到公正的声音!哪知话未出口便被打断,李义琰气得浑身颤抖,有心豁出去大闹一场,却觉自己手腕竟被郝处俊死死攥着——忍住!似王本立这等小辈岂敢轻易顶撞宰相?这分明是摸透了主上猜忌之心,此时闹事又复何益?
李治缓缓起身,似是漫不经心道:“上月戴至德病故,朕甚感怀念。记得以前他和刘仁轨共掌尚书省,分任左右仆射,刘仁轨凡事先声夺人、精明干练,戴至德则深沉寡言、不事张扬,为此还闹出笑话呢。有个妇人因地方诉讼不平告到省中,戴至德已接牒文,哪知妇人听说是他,竟说:‘我要找解事仆射告状,非是你这不解事仆射,归我牒!’戴至德也不争辩,笑着归还牒文,让她自去找刘仁轨……”说到这儿他瞟了一眼李义琰,感叹道,“唉!其实戴至德何尝不解事?那是深沉老练,非紧要之事不言,非不当之时不言,倘遇军国大事必密章上奏,使朕获益良多。似这等不树私情、不掩上功、懂得进退的宰相,恐怕再也没有了。”说罢降阶而去。
群臣纷纷尾随天皇出殿,郝处俊、李义琰却黯然低头——因天后挑拨,皇帝对他们的厌恶溢于言表,宰相头衔已变成耻辱!但凡懂得自尊自爱早该辞职了。可他们不能退,并非舍不得禄米,而是东宫情势堪忧,他们一走李贤更危险了!而且事到如今已不仅是东宫之忧,天后所谋深不可测,似要掌控整个国家,日后唯我独尊行吕后之事。大唐将有社稷之危啊!
五、东宫失志
游罢御苑已将近正午,群臣谢恩辞驾,二圣与太子、英王、相王宴于芙蓉亭——帝王之家礼法森严,皇子即便在小时候也不常与二圣同处进餐,何况现在都大了,各立府邸各纳妃妾,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机会着实不多。
芙蓉亭位于上阳宫正南,因亭前有一座芙蓉池而得名,池塘之水引自洛河,碧绿清亮透彻怡人;虽说这季节荷花还没绽放,但已经可见几朵粉嫩的荷尖嵌于幽幽绿叶之上,着实可爱;时而几尾鱼儿穿梭莲茎,搅得水面微波粼粼,在太阳下闪着金光。池塘畔草木葱郁、槐柳相应,牡丹、海棠、芍药、连翘,各色春花皆已盛开,绚丽多彩摇曳多姿,和煦熏风拂过,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不过景色虽美,亭内气氛却稍显沉闷。李治似乎还在回想观风殿发生的事,只顾低头守着面前那碟豆儿,一粒接一粒慢慢嚼着。李轮自小就沉默少言、生性恬淡,又在宫中住的年月最长,食不言寝不语的甚是规矩。而素来爱玩、爱热闹的李哲今天也很沉默,微蹙眉头望着池塘,一个劲往肚里灌酒。唯独媚娘面带微笑,时而帮李治布菜,时而和儿子们说两句话——当然,从始至终她主动攀谈的只有三个儿子中的两个。
太子李贤很难受,他的席位在母后和四弟之间,母后却隔过他与李轮说话,根本不看他一眼,光这样也罢了,李哲就坐在他正对面,甚是尴尬——只因父皇顺从母后之意,将驸马赵瑰外任为寿州刺史,并勒令常安公主随夫赴任,将这对夫妇遣出了京城。继而母后又自告奋勇管教儿媳,将英王妃赵氏召入宫中,幽禁于内侍省一个小院里,任由她哭闹就是不许婢女进去伺候,只给生的食料,说是要让她自己劳动,消磨骄纵之气。赵氏生于公主之家,自幼使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会自己干?关了几天,宦官觉得院里没动静,进去一看竟活活饿死了!事情虽是母亲干的,但她打着维护东宫、避免嫌隙的旗号,所以这口黑锅也要他李贤来背。
他几度举杯想跟三弟说话,可李哲扭脸往亭外瞧,根本不理他,看来误会颇深。他又想干脆大点儿声把此事说破,但父皇阴沉着脸在一旁坐着,最近已动辄得咎,谁知哪句话说不对又把他老人家惹火。李贤满头是汗,如坐针毡,吃这顿饭简直是受罪!
“轮儿。”媚娘以玩笑的口吻问,“新婚燕尔感觉如何啊?”
李轮本就腼腆,闻听此言连脖子都红了,低声道:“还好。”
“算来我那儿媳身孕已五个月,无恙否?”
李轮放下筷子、坐直身子,规规矩矩道:“蒙母后惦念,一切尚好,只是她最近稍觉腰痛,不敢劳乏,若不然今天定来侍奉您。”也多亏他没带刘氏过来,李贤也不便带太子妃,若不然他俩都带,李哲却是无人可带的鳏夫,岂不更尴尬?
媚娘显得很开通:“园子里有风,不带她来是对的。如今要紧的是保重身子,早日给我们添个孙儿。对啦,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现在太早,谁知是儿是女。”
“哼!”媚娘越发取笑,“真的没想过?你可休要瞒我。”说着拍了李治的肩膀一下,“其实咱轮儿最有主意,只是嘴上不说,不言不语就把事情办了,对吧?”
李轮自知母亲是说刘氏怀孕的事儿,顿时脸臊得跟大红布似的。李治却嚼着豆儿道:“朕看这性情挺好,内秀稳重,凡事抢尖冒头还成什么样子?”
李贤闻听此语抿了抿嘴唇——父皇是说我吗?
李轮满脸绯红:“其实我还真偷偷想过,若是男儿取名‘成器’如何?”
“哪两字?”
李轮神色转而郑重:“《易经》有云‘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便是此‘成器’二字。”
“嚯!”媚娘惊叹,“这名字好大气,要做圣人啊!”
李轮忙解释:“只是觉得这两字顺口,不用也罢。”说着瞧了李贤一眼,颇有畏惧之色——不仅孔仲尼是圣人,皇帝也被臣下恭维为圣人。如今东宫有主,他儿子将来怎可能是圣人?李轮心细如发,唯恐哥哥多想。
可李贤见弟弟现在这么怕自己,更觉不是滋味。
哪知李治却道:“挺好,就用它吧。”又援引《礼仪》的话,“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记得以后要好好教育,莫移了良善天性。”李贤又不禁错愕——他快被父母整出毛病来了,每听一句话都往自己身上联系。
“无需陛下嘱咐。”媚娘笑道,“轮儿忠孝仁厚、克己宽人,以身作则还能教育不好孩子?明先生也说过,咱轮儿是极贵之相。”
李贤闻听此言便似吃了苍蝇一般厌恶。他早听说明崇俨常在父皇耳边说鬼话,离间父子之情,母后还当面把这些话翻出来,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吗?而此刻明崇俨就在亭角下伺候着,听到这话赶紧朝亭上稽首施礼,竟还一脸得意之态,李贤越看这道士心里越有气。
他这边怨气未平,媚娘却已悄然转换话题:“哲儿,别光喝酒,留神醉倒。”
“醉了好。”李哲悻悻道,“一醉解千愁嘛。”
“唉……”李治长叹一声——若在平时李哲敢这么没大没小的,他早出言教训了。可如今把儿媳饿死了,实在于心有愧,媚娘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然而媚娘却毫无愧色:“有何可愁?你过来!”
李哲固然怨她害死妻子,但毕竟她是自己母亲,有什么法子呢?只好耐着性子走到母亲食案边。媚娘拉他坐在身边,和风细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