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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句句在理,李治显然已理屈词穷,却横下心来坚持道:“善才情有可原,法虽不死,但皇考陵墓不容有损,朕恨之深矣。须法外杀之。”这就是不讲理,但皇权高高在上,不讲理又能拿他如何?
狄仁杰丝毫不惧,向前一步道:“陛下作法,悬诸朝阙,徒流及死,俱有等差。岂有罪非极刑特令赐死?若法无恒论,百官何所依?黎庶何所从?陛下之天下何所恃?”
这三声质问响彻朝堂,振聋发聩,李治实在理亏,根本辩不过他,索性耍起了蛮横,拍着龙书案朝下嚷道:“朕意已决,诏令已下,此事无需再议。来人呐!朕累了,把狄爱卿请下去吧。”蛮横归蛮横,李治终究还知道忠奸好歹,故而用“请”字。
媚娘本来没揣着好意,但眼见狄仁杰把李治顶到这份上,又不禁赞叹其胆色;加之如今她对李治颇多不满,幸灾乐祸,因而对狄仁杰的恶感竟去了大半,转而为其担忧。但殿前武士可不管那么多,“请”就是委婉的“轰”,有两人立时奔上殿,驾住狄仁杰双臂就往外搀。
“且慢!且慢!臣还有话要说!”狄仁杰强挣着不走,“容臣再进一言……就一言……”一则他人高马大,颇有力气;再者毕竟圣谕有一字之差,侍卫不敢太使劲,仨人就在殿上撕掳起来,乌纱都掉了。
“哎呀!这成何体统?”李治看不下去了,也实在拿他没办法,连拍御案,“撒手!你说、说、说!”
狄仁杰忙整理冠带,紧走几步直至龙墀前,撩袍跪倒,这次不再厉声争辩,换了副和缓的口气,还挤出一丝笑容:“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唯臣愚钝,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处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之主,不惧有比干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者,廷尉张释之固诤,罪止弃市。魏文帝欲在饥年强徙冀州百姓于洛阳,侍中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足见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威惧!今陛下若不纳臣之忠言,臣恐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若以一株柏而杀二将,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恐陷陛下于不道也。”
媚娘在帘后闻听此言,险些乐出声来——这家伙倒也不是个死硬派,还挺有主意的!听他之言便是尧舜,不听他言便是桀纣,雉奴是当尧舜还是当桀纣呢?
“你……你……”李治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张了半天嘴也不知说什么好,争执半晌也泄气了,大袖一摆道,“唉!卿真乃守法严明之人……你的话容朕想想,明日再做定夺,你、你……你先回去吧。”其实这就是服软了,只是碍于颜面不想马上变主意。
狄仁杰会意,松了口气就此告退,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陛下从善如流,圣明越古!”高帽子一扣,算是把这事坐实了。
眼见狄仁杰下殿而去,媚娘这才轻轻咳嗽一声,从帘后走出。
“你都听见了?”李治一脸苦闷斜卧龙床。
“听到了,”媚娘犹自挂着笑容,“此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能得‘上下’之考也算实至名归。”
“就是太磨人,吵得朕头疼。”
明崇俨闻听此言赶忙快步上前,把药放在御案,并为李治推拿:“陛下消消气吧,龙体要紧。”
李治之所以对此案小题大做,实有自己的算计,但被狄仁杰这么一搅甚感无趣,转而问媚娘:“你以为如何处罚二将才算妥当?”
“狄仁杰之言大有道理,然则先皇陵墓也不容亵渎,臣妾亦不知如何是好,生杀予夺皆听陛下。”媚娘行事越发精明,说两头的道理——不表态则不会错,也就不会被利用。
她不往里掺和,偏偏有人上赶着管闲事。明崇俨正为李治揉肩捶背,突然神秘兮兮道:“陛下,贫道昨晚做梦。梦到太上玄元皇帝。神明传言,大有深意啊!”
“哦?”李治听说梦见老子,来了兴趣,“玄元皇帝有何圣谕?”
“向贫道传授兵法。”
“兵法?”李治莞尔,“《道德经》有云;‘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传兵法?”
“非也非也。”明崇俨摇头晃脑,“《道德经》有云:‘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又云:‘不得已而用之,用兵则贵右。’还有‘杀人之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这些不都是谈兵吗?玄元皇帝圣明广远、学识无边,故能降福于今保佑社稷。”
拍老子马屁就是拍李家的马屁、李治的马屁,李治听着自然顺耳:“那昨晚他老人家告诉你什么?”
“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
这番话是夸赞壮士勇猛的,李治早就知晓:“这还是《道德经》上的话,不足为奇。”
明崇俨却道:“诚然早有著述,但他老人家说,真言另有玄机。”
“有何玄机?”
“虎兕之猛在于利角、爪牙,军戎之强在于强弓、利刃,唯帝王者可驭之,如勇士行天下。”这论调其实已脱离道家之学,明显不是老子本意,明崇俨却兀自侃侃而论,“想来先帝所以武功卓著,贵在善用爪牙,李卫公、江夏王、尉迟敬德皆其类也……”
媚娘在旁听着,刚开始还没在意,越听越觉有弦外之音,不禁瞟了明崇俨一眼——这牛鼻子哪是说梦,莫非要讽谏?忽而想起上官琮曾言,这明崇俨常假托神仙鬼怪之事,自称以道术治病,难道今天欲托老君之言上谏?
果不其然,他渐渐话归正题:“陛下开疆拓土也因任用英公、苏定方等人,故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昔日薛万彻曾辅隐太子,先帝践祚不加诛戮反而重用;尉迟敬德居功自傲藐视群臣,先帝爱惜不忍加罪……”话说到此明显只是半句,明崇俨却就此闭嘴,不往下说了。但这已足够,后面的话可想而知——先帝在世之时爱惜将领,死后能因为砍几棵坟前的树就想要两个将军的命吗?
“嗯?”李治愣了片刻,继而会心一笑,“呵呵,玄元皇帝果真明睿……所以朕若因昭陵之柏而诛善才,乃自毁爪牙、有损社稷,况有悖于真言,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喽?”
明崇俨小心翼翼道:“此朝廷之事,非贫道所知。”他虽敢讽谏,尚有自知之明,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方士。
其实李治何尝不懂道理?他对此事的态度三分是惺惺作态,欲给自己立个敬天法祖之名,还有七分是故意杀人!近半年来媚娘对政务干预得越来越少,李贤的权势则愈来愈重,声望也愈来愈高,最近又召集文士校注《后汉书》,也不知是真做学问,还是打着校书的名义私议朝政。李治对儿子的戒备有所增加,只恨自己的病体时好时坏,挑不起责任,所以才逮住这个机会,想杀个有名头的人立威,也让百官认清谁是真正的主人。
哪知亢直的狄仁杰据理力争,遭这一顿抢白,李治的心思也活了,打算见好就收,现在明崇俨装神弄鬼无异于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李治顺水推舟:“既然玄元皇帝降旨,又有先帝之例,就饶了他们吧。明日诏赦权善才、范怀义死罪,流放岭南。”赦都已赦了,何不善事做到底?他仍有算计,现在若免去一切责罚等于朝令夕改,难道自己先前的决定是错的?先打发权善才他们走,过两天再悄悄召回。
媚娘明白他此举用意,暗暗冷笑——雉奴啊雉奴,真是越来越好面子!嘴上却道:“此乃陛下洪恩,二将之幸。”
“唉,这点事儿其实又算什么?”李治缓缓起身,拿起御案上那碗药,“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听说吐蕃别部仍在叠州附近骚扰不休,薛仁贵跟金法敏交涉也无结果。封禅之事已停,这个节骨眼上该不该大举用兵呢?”
媚娘故作犹豫之态:“我也踌躇不定,似乎用兵有用兵的好处,不过一旦和吐蕃开战,新罗又恐生变数。”说了等于没说,她又建议道,“我近来身子也不好,诵经礼佛分心不少。您不妨听听贤儿和众宰相的意见,看他们有何良策。”
李治没搭茬,一扬脖把药灌下去,愁眉苦脸不住摇头,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对什么事不太满意,再没说什么,由李君信搀扶着回后宫了。明崇俨欲随驾而去,却觉一只轻柔的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望,赶忙施礼:“娘娘有何吩咐?”
媚娘满面堆欢:“明真人,您不单是玄门高士、杏林妙手,还是难得的忠良啊!”
明崇俨赧然一笑:“娘娘谬赞,贫道不敢当。”
“不!我这是肺腑之言。心病比风疾更难医,你能以国事为重,借神明讽谏,才能远在寻常御史之上。可惜……”媚娘说到此处口气一转,“你已出家,若是仕宦之辈大有前程。”
明崇俨闻听此言心头一震,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其实他早有仕途之心,若不然深山修炼就好了,何必跑到洛阳应岳牧举?只可惜中举后朝廷授的官太小,他自恃身份不甘屈就;后来得荐侍奉御药,原以为是个进阶,无奈李治只拿他当个方士,虽说待遇优厚,在长安得赐一处宅子,却连个侍御医的官衔都没有。如今皇后提及,他真想请求还俗,但此时脱口而应又显得太贪婪,故而把话忍了回去。
媚娘已将他这微小的反应瞧得清清楚楚,立时摸到此人的底,又转而笑道:“没关系,出家人为官并非无先例。玄奘、善导都有国师之名,身居散官的高僧也不在少数。本宫打算保奏您为谏议大夫,料想圣上必会准允,您可愿意?”
这厚赐大大超出明崇俨预期,他再也矜持不住,忙打稽首:“贫道何德何能,敢受娘娘如此厚封?”话虽如此,却已喜上眉梢。
“您当之无愧。”媚娘越发称赞,“本宫绝无树私恩之意,只期望您在服侍万岁之余能似今天这般讽谏进言、匡正得失。”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明崇俨仍神神秘秘:“此非贫道进言,实是老君梦中所授。”
“那是那是。”媚娘也不再点破,顺着道,“毕竟百官都是外人,也不了解万岁病情,您若能时常沟通天人、进献良策,岂非利国利政的好事?功德远在悬壶之上啊!”
“是是是……”明崇俨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自然踌躇满志,连道士的礼都不行了,给媚娘磕个头,又千恩万谢一番,美滋滋去了。
大殿之内再无旁人,媚娘朝范云仙使了个眼色,转身退至帘后。范云仙立刻凑上来,低声道:“本来是一场好戏,实指望狄仁杰触怒圣上自毁前程,没想到这厮狂妄之余还藏着油滑,竟叫他侥幸成功。明崇俨也是个多事的牛鼻子,瞎掺和什么啊?”
“多口!”媚娘嗔道,“我叫你办的事可曾办妥?”恭谨自守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她心中实是藏着更大图谋。
“是。”范云仙挨了训,小心翼翼道,“散朝后奴才已密会周公,转达娘娘之言,令他留意太子与宗室诸王的交往。”媚娘之所以让高延福伺候自己,就是要让范云仙在外活动,然而宦官是不能随便结交外臣的,这一切必须隐秘。武承嗣担任宗正卿,掌管宗亲事务,由他窥伺李贤和诸王的关系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