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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暗气。至大非川分兵之际,郭待封要求自领一军直捣乌海,薛仁贵终于忍无可忍大发脾气,最后以主帅之威强令其留守营寨。事情虽然过去了,薛仁贵仍不踏实,谁知他离开之后姓郭的又有什么举动?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奇袭战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唯有努力继续下去了。想至此他咬紧牙关,挥舞皮鞭,越发打马向前……
经长途跋涉,唐军距乌海已近在咫尺,这里因湖泊而得名,附近数十里是一片丰美的草原。随着快马驰骋,在一望无垠的绿茵间出现的是羊群。薛仁贵心下窃喜,还有放牧之人,说明敌人根本没有防备。果不其然,当牧羊人发觉唐军的一刻,惊恐的表情证实了这点,他们抛下羊群死命奔逃。唐军骑兵也不理会,兀自向前驰骋——若在以往遇到此等情形免不了有一场劫掠,毕竟大伙儿儿出来打仗也为养家发财,即便薛仁贵本人征讨铁勒时还曾抢钱抢女人呢。但这次他事先严明军法,抢夺财物者一律斩首,一来奇兵突袭不能耽误战机,二来此地乃吐谷浑旧境,战后还要归拢牧民重立其国,不能与民结怨因小失大。
惊散羊群又行四五里,一座座帐篷和城垒已出现在眼帘。对吐蕃而言此处乃战略要地,但他们的筑城水平实在有限,城邑非常低矮,只是用于驻兵和集贸,以游牧为生的百姓大多居于帐篷。随着唐军的逼近,城外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惊窜的人和牲畜,胆怯者拉着牲畜、载着妻儿向北逃亡,勇敢者则从帐中取出弓刀,三五成群凭借围栏保卫家园。唐军依旧不与他们纠缠,铁骑从围栏间一掠而过,顶多是放几只箭。
突然呐喊声起,一群士兵从城内涌出,硬向唐军冲来。
薛仁贵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高举长枪示意攻击。唐军早就排演好战术,奔驰中迅速变阵,前列操枪、后排搭弓,还未接阵先是一轮箭雨,已射得吐蕃军人仰马翻,侥幸未伤的还没反应过来,唐军骑士的长枪又到面前——齐刷刷干掉一排!
交马间薛仁贵抽出长刀,就势一扫,已斩飞一枚敌将首级,随即高喊道:“杀进城!”他已看个分明,出来应战的敌人不多,松松垮垮的,一鼓作气足以拿下城邑。
战势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只是一个冲锋,吐蕃人便溃不成军,尽被践踏而过,城头虽有敌人放箭、投掷石块,却根本挡不住奔袭的洪流……仅仅半个时辰,唐军已拿下乌海城,俘获吐蕃兵数百,缴获粮食牲畜甚多。
然而薛仁贵却感诧异——这场仗赢得太过顺利了!
固然奇袭战就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吐蕃军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就是当初与战斗力远逊于吐蕃的高丽作战,奇袭扶余城也比这艰难得多。唐军进驻大非川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按理说吐蕃人不至于如此懈怠,况且他们最精良的部队都是身穿犀皮、手持长刀,有的甚至连战马都披甲,而今日交手之敌装备明显不佳,这究竟是何缘故?他赶忙提审俘虏,才知驻守乌海的军队大部分已于数日前开赴大非川与唐军主力对垒。
“哈哈哈……他们出阵反倒省了咱的麻烦。”将校们不禁欢呼,“如今咱们神兵天降陷敌城池、夺敌粮草,不过数日他们必然大乱,到时候两厢夹击,这帮吐蕃人尽是咱们刀下之鬼!”
薛仁贵也笑了,却笑得很勉强,不知为何他总觉心里不太踏实,事情真会如此顺利吗?不管怎样先安排好下步吧。他下令严防戒备,不准骚扰当地牧民,向四周派出探马,又派人快马赶往大非川,联络郭待封、阿史那道真共议破敌之策。
意外果真发生了,当夜便有探马来报,乌海以南出现游弋敌军,大部分是吐谷浑散兵,似乎准备集结起来夺回城邑。薛仁贵不禁蹙眉——唐军此来是为了复立可汗,为何这些吐谷浑人要与自己为敌呢?这些游牧部落的散兵虽然不难对付,纠缠起来却也很麻烦。次日清晨他刚要召集部下商议对策,派往大非川的人突然折回。
薛仁贵听罢禀报勃然大怒——原来他走后郭待封一直不服不忿,叫嚣着也要出战;适逢吐蕃乌海之兵开至大非川,郭待封当即出战,一场拼杀顺利将敌人击退,却也因此骄纵之心更盛,继而竟私自率领五万军队并携带大部分粮草离开大非川,一面追击残敌,一面向乌海进发。路程刚刚过半突遭北面而来的吐蕃骑军袭击,唐军携带辎重对战不利,遂以车结阵自卫;哪知敌人越聚越多,还有附近几支吐谷浑部落助战,渐成围困之势。
“此读书汉,坏我大事啊!”薛仁贵气得顿足大骂——他之所以迂回敌后突袭乌海,正是怕贸然行动陷敌包围,意欲先取冲要之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吐蕃大军回援并不可怕,唐军凭借两处冲要相互配合尚可一战,天长日久再请朝廷增派兵将助战也就是了。可是郭待封这么一搅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十万唐军被分割为三块,五万主力受困于路,他手中仅有这三万先锋军,阿史那道真兵更少,还都要驻守冲要,怎么救应他?
事到如今不解这个围是不行的,且不论五万将士干系重大,一旦郭待封溃败,他和阿史那道真将会逐个被吃掉。大非川乃本阵,又要保护慕容诺曷钵,那边的两万兵是指望不上了,薛仁贵唯有自己领兵去救。
事不宜迟,他立刻提两万多精兵向东回援,只留几千人戍守乌海,防备南来的敌人。不料出城走了不远,便获知探报,前方有一支万余人的吐蕃部队出现,薛仁贵毫不犹豫,立刻下令全军冲锋。狭路相逢勇者胜,先下手为强!
唐军铆足劲头,呼喊着奋勇向前,也不顾迎面飞来多少翎羽,如锐利的尖刀扎入敌人阵中,三两下便将这支部队杀散。可大家还没顾得上歇口气,一阵更猛烈的喊杀声响起,又有一支敌军直接而至——身披犀皮甲、手持弯刀的吐蕃主力军终于出现了。
转眼间又是一场恶斗,喊杀声、兵器声、呼号声、马嘶声乱糟糟搅在一起,把所有人的耳朵都震聋了。薛仁贵所部皆是军中的精锐,武器精良、弓马娴熟;这支吐蕃军也毫不示弱,他们天生驰骋高原、善于骑射,加之铠甲厚实,一时间竟杀得难解难分。刚开始还分得清彼此阵势,继而马队交错已是我中有彼、彼中有我。
弓箭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两军将士白刃相搏,人人杀得如血瓢一般,冲在最前面的连服色都染得分不清,唯有靠彼此的感觉和语言确定是敌是友。负伤的战马四蹄纵跃,载着各自的勇士冲入敌群,奋战一番后又被砍翻在地,连人带马斩为肉酱。白刃闪过,滚落的头颅被踢得滚来滚去,没有脑袋的尸身仍站立着,朝天狂喷着血雨。受创无数,精疲力竭之人昏沉沉仰倒在血泊中,却兀自狂叫着,不知发泄的是怒火还是痛意,直至被敌人和战友的马蹄践为烂泥。两军将士都挥舞着兵刃在这汪血海里挣命!
薛仁贵无愧“万人敌”之名,他弃了弓箭,一手持刀一手握枪,凭着惊人的膂力和出神入化的马术直突敌群,加之他身边尽是最英勇的护卫,冲向哪里,哪里便是一阵惨嚎,就如割麦子般放倒一大片。但吐蕃武士也不是孬种,即便被砍倒在地爬不起来,仍挣扎着向唐军掷出尖刀;被斩断手臂无法再战,依旧操着沙哑的嗓音向唐军咒骂;有的已经断气还抱着唐军的马腿不放……可面对勇冠天下的薛仁贵,吐蕃军最终还是崩溃了,散兵游勇如捅了马蜂窝般四散奔逃,腿慢的尽被唐军追上斩杀。
不过薛仁贵丝毫没有庆幸感,搏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撼天动地的喊杀声依旧萦绕在耳畔,他撵着败兵一路向北,追上一座高坡,终于目睹了令他震惊的一幕——碧空如洗,白云飘荡,真有一种令人胸臆畅快的美感。而在美丽天幕下,无数吐蕃和吐谷浑军早已集结起来,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正背对自己向前汹涌;而在茫茫敌阵之间,几乎看不到几面大唐的旗帜,郭待封的部队犹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
此刻薛仁贵不再暗自咒骂这个违抗军令之人了,他心里迅速盘算起来——救还是不救?瞧这阵势敌人至少有七八万,噶尔钦陵的大军已经回援?还是早就设下诈败圈套?难道自己筹划的战略从一开始就有误?恐怕这些还不是全部,在乌海以南还有游弋的敌人。方才一战固然杀败敌军,我的兵却也伤亡不少,若再以寡敌众卷入这场战斗,即便救出郭待封还能剩几人?到时候又往哪儿逃?撤回大非川路途太远,若撤回乌海依旧会被围困,到时候谁来救我呢?更要紧的是,大非川不能有失,诺曷钵还在那里,一旦这位吐谷浑可汗被敌擒获,朝廷经营河源的计划就再没有希望啦!而且吐蕃还会乘机东进,侵我陇右之地。如何是好?
呜呜呜……呜呜呜……
轰鸣的号角打断了思绪,这是吐蕃军调度的讯号,方才的败军已通报战况,他们就要分兵往这边来了。薛仁贵当即做出决断——走!大非川要紧!
事不宜迟,他立刻拨转马头,下令全军撤退,并派人向乌海守军传达命令,叫他们火速弃城,齐向大非川会合。吐蕃试图追赶,却被薛仁贵几轮箭雨射退了,行出十余里已不见丝毫追兵。但是薛仁贵心里已凉了半截,仗打到这个地步,莫说原先的战略意图,能守住大非川扼住吐蕃的势头就不错了。事态紧急,不容迟缓,他几乎是日夜兼程,向大非川疾行,一路上也遇到几次游弋的零散敌军,这时也管不了吐蕃还是吐谷浑了,乱箭齐发冲击而过。
两天后当薛仁贵回到大营时,阿史那道真早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虽没违抗军令,却也没阻拦郭待封,毕竟他也是名将之后,或许还期望着郭待封出出风头,压一压出身低贱的主帅呢!可郭待封走后他只剩两万兵,得知被围又怕失了老营,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薛仁贵也顾不上责备他,立刻下令加设栅栏、挖掘壕沟,防备吐蕃人来犯,为安全起见又命人将诺曷钵护送回鄯州,使之暂离险地;之后他就只能面对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默默祷告天地,希望郭待封能侥幸突围了……
两天后的傍晚,败军终于回来了。
血红的夕阳沉沉欲落,把天边浮云染得殷红,整个草原也笼罩在晚霞之中,绿茵茵的青草此刻都变成了红色,仿佛一汪绝望的血海,凛冽的风再度吹起,自西北而来,直扑薛仁贵的面门。因为困倦和风吹他眼里渗出了朦朦胧胧的泪水,却还是看得清眼前的情景——有一支数十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那片血海间,继而越来越近,他们人人带伤披头散发,如丧家犬般死命奔逃,为首的正是郭待封。浩浩荡荡五万大唐健儿就逃回这么几个!
但是令薛仁贵感到震惊的并不是他们,因为就在郭待封身后出现了敌人。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如黑压压的蝗虫席卷而来,有吐蕃兵也有吐谷浑骑士,少说也有十万人。叫嚣之声惊天动地,锋利的弯刀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在一片腾腾杀阵中赫然耸立着首领的白旄麾盖。噶尔钦陵的大军已与乌海残兵会合,齐向大非川杀来!
薛仁贵回头望了一眼那低矮的栅栏和还没完全挖好的壕沟,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