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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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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激昂雄壮的乐声中,李治当众宣布,亲统三军征讨高丽。

    群臣无不苦笑,这不是信口大话么?今上比不得先帝,莫说此刻有病在身,只是强打精神,就算无病无灾他又岂是统兵之才?百官纷纷劝谏,李治却一再坚持,最后媚娘站了出来,称:“蕞尔小邦,何劳万乘之尊?君王有事,臣子当之。”李治才无奈作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又是帝后串通好的一场表演,借此向天下公示东征高丽的决心,无论如何这一仗都要打!

    至此,一切反对东征的异议只能偃旗息鼓,朝廷上下全力备战。不但按原计划派遣苏定方、契苾何力、程名振、刘伯英、庞孝泰五路大将,又命宰相任雅相亲临战场,充任浿江道行军大总管;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调遣回纥等三十五部胡兵参战;又从河南、河北、淮南六十七州招募新兵四万四千人,南北夹击、水陆并进,奔赴辽东——这场声势浩大、急功近利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平心而论,李治和媚娘并未轻敌,高丽一隅之地能够抗拒中原王朝六度征讨,实力自是不弱。因而此役用兵之多、名将之众皆是大唐定鼎以来未曾有过的,他们想以泰山压顶之势将高丽国彻底摧垮。

    不过事与愿违,战斗刚一开始后方就出了问题。百济政权虽被唐朝消灭,但一个立国六百载、拥有四百万人口的国度岂会那么容易被征服?新领土并入大唐时间尚短,改制也进行得不彻底,根本来不及收拢民心,加之唐军得胜骄狂,干了不少抢人财物、掠人妻女之事,大军屯于境内尚可震慑弹压,一旦开赴高丽前线,百济人的反抗之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义慈王有个小儿子,名唤扶余丰,因百济结好倭国(日本)牵制新罗,早年即被送往倭国为质,也因此躲过了亡国被俘的命运。如今百济旧将福信、僧人道琛据守周留城,又把扶余丰从海外迎回,举起了复国大旗,并与另一位抗唐武装的首领黑齿常之联合。

    黑齿常之乃百济西部人,身高七尺、形貌英武、有勇有谋。他本是百济一个小州的刺史,战败后投降苏定方;但没过多久就因不满唐军和新罗人的压迫而再度反叛,占据任存山,集结流亡部众三万多人。两路抗唐武装联结,顿时声势壮大、从者如云,挫败唐军数次征剿;黑齿常之英勇善战,很快转守为攻,所到之地百济旧部纷纷倒戈归降。仅仅两个月时间,二百多座城池重新竖起百济王旗。此时大部分唐军已与高丽接战,朝廷再度提拔王文度为熊津都督,命其戡乱;原以为此人为雪前耻必会英勇奋战,怎奈王将军实在命运不济,刚到百济就一病不起,没几日竟呜呼哀哉。朝廷只好又命刘仁愿接任都督之职,并就地任命白衣从军的罪臣刘仁轨为带方刺史,协助平叛。

    后方出了乱子,前线自然也受影响,相较之下苏定方的南路军还算顺利,但北路诸军却几乎无进展。渊盖苏文与唐军交手颇有经验,命令全军坚壁清野,根本不打野战;又派其子渊男生率精兵数万固守鸭绿江,唐军受阻于天险,无计可施……

    因战局不利,本来销声匿迹的反战之声又渐渐复萌,最终上达天听。但媚娘一心要建这份奇功,岂能半途而废?又摆出那副驯狮子骢的架势,坚持要把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宣政殿奏对之际,许圉师把不利的军情一一做了汇报,最终请示道:“三军在外,凭借者乃粮。北军列于边陲,辎重粮草辗转千里方达营中,人力物力消耗巨大,而今进不能取,士气消靡。南路虽毗近平壤,然则百济叛军复起,兵燹绵延,田舍凋残,不足以为恃,一应军资皆告援于新罗,或自青莱跨海输送。黑齿常之等辈数与我军战于熊津江口,所谋者便是断我补给、困我前师。军情如此,今三军乃至各部属吏多有忧虑,倘若江口有失,只怕大军将有不测……”他这番措辞极为小心,没敢直言是自己的意见,而推说是下面的呼声,也未直说退兵,而是拐着弯暗示。

    惜乎媚娘绝非轻易妥协之人,立刻驳斥:“自古用兵非拼搏无以制胜,今方接战,未见颓势,何以轻言放弃?朝廷养兵正为此时,大功未成不宜轻言回师。”

    许圉师有心再辩,又恐李义府等辈在旁煽风点火,站在他身后的黄门侍郎刘祥道把话接过来:“我朝天威自非边鄙小寇所能敌,不过百济叛乱亦甚堪忧,况前番铁勒、同罗贼首逃窜,若再度生衅,恐有不虞之……”

    媚娘不容他说完又打断道:“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忠臣义士?倘有逆贼作乱,大可再募新兵。欲成大事岂可畏首畏尾?”

    刘祥道暗暗咋舌——如果说李治的态度是强硬,那么皇后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蛮横。这位奇女子果真不乏超凡的信心和魄力,但光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或许她在政治斗争中足够精明,可对于军事完全是个外行,活像一个冲锋搏杀的莽夫。秀才遇莽夫,有理讲不通,谁敢招惹这头母老虎?

    不过朝堂之大,真有不惧虎威之人,众人诺诺之际,上官仪迈着矫健的步伐出班施礼——因他文采出众,且是科举出身,近两年颇得李治器重,已擢为中书侍郎,参与国事奏对。这个文人平日温文尔雅,但遇到大事丝毫不含糊,硬顶着皇后的意思公然上谏:

    “《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连年征战,将士疲惫,辎重艰难,后患未息,今以倾国之兵谋一边僻小邑,得不偿费,庙算有失。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敌因城固守,我军强攻即便可下,伤亡必重,城垒必摧,非经年修缮抚慰不得安。地广不足以为凭,人众不足以为恃。昔周文王伐崇,三征不胜,退而修德,再复伐之,敌因垒而降。微臣恳请娘娘以社稷为重,审时度势,暂将兵伐之事留待日后;抚黎庶、促耕织、屯粮草、积财货。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勿贪一时之利而居祸患。”

    虽然隔着帘子,群臣依旧感觉得到皇后的愤怒,上官仪不仅主张退兵,而且公然表示这仗根本就不该打,还暗示应该“退而修德”,这不是硬拔虎须么?许圉师唯恐皇后翻脸,赶忙扭头对上官仪斥道:“胡言!东征出自圣意,上系国运,下合众心,即便事有不顺岂可妄论其非?你一介文士不谙戎马,抱残守缺、空谈仁德,懂多少兵法?还不速速退下!”这话虽为斥责,实有保全之意。

    媚娘确是怒火中烧,腾地站起;但是手都触到珠帘了却又强自隐忍,缓缓坐下——倒不是因为许圉师几句假模假式的发作解了气,而是她也晓得上官仪的性格。此人就是个不晓得变通、不会看脸色的愣头青,跟他计较什么?毕竟是代替皇帝听政,跟大臣声嘶力竭闹起来,面子上好看吗?当初叱褚遂良一句“何不扑杀此獠”至今尚被人私下非议,还不引以为戒?

    眼见上官仪灰头土脸退归朝班,她把火气压了又压,想竭力保持端庄,但声音中还是流露出一丝狠戾:“本宫听政乃是受圣上委派,一切用兵方略皆出自上意,并无自专;臣下建言本宫自会奏报圣上。但兵端已开,我泱泱大唐、赫赫王师断无退缩避战之理。此不但关乎三军锐气,也关乎天朝颜面。若高丽不能定,我朝何以统御四方、号令藩属?自今日起再有妄论东征是非者,一概以讪谤论罪!”

    这番话有其道理,但以讪谤相胁,未免有恐吓的味道。李义府却大唱赞歌:“娘娘英明,统御万邦理应如此。若此战不利,臣甘愿为百官先,亲赴战阵为圣上和娘娘效力。”亲赴战阵就是随口说说,任雅相已经去了,用得着他这个耍笔杆的宰相凑趣吗?但这个姿态必须做,当初他迎合上意高喊着要打高丽,到这会儿岂能承认自己错了?

    “遵命。”许圉师、刘祥道违心地应承一声,暗暗气馁——神挡杀神,佛挡诛佛,那就硬着头皮打吧!

    唯许敬宗不发一语,木然站在朝班之首,便似这场争论与他丝毫无干一般。媚娘见再无异议,才谈及另一件事:“前日鸿胪寺上奏,波斯王遇刺身死,其国亦被大食所灭,王子卑路斯逃至我西域境内。卑路斯上表,欲归顺我朝,并协同吐火罗、解苏、罽宾等国奉我朝为共主,设置都护……”

    群臣俯首帖耳,再不敢有丝毫违拗,上官仪却早已心不在焉——辽东一团乱麻还未理清楚,又染指万里之外的波斯,还嫌招惹的麻烦不够多吗?如此好大喜功、不计后果地冒进,一群乘风顺旨、逢迎媚上的宰相,我大唐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一切到底归咎于谁呢?他回想起陪伴先帝的岁月,想起教废太子李忠读书的往事,想起韩瑗横遭贬谪前那凄楚的身影。这一切……武皇后声称一切决策出自上意,臣下建言皆转奏,果真如此吗?高祖、太宗毕生仅用一个年号,今上独有更易。永徽换作显庆也罢了,为何又改龙朔,难道仅仅是为了图吉利?莫非皇后干政,要自树权威?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听政又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枢臣各自散去,媚娘却不能回御苑,只草草填了几口饭,又至侧殿看奏疏——寻常的汇报宰相自会处置,只有重要的奏疏需皇帝过目,这事现在也落到媚娘头上。她现在皇宫、芳华苑两头跑,时间并不宽裕,只能每隔几日处理一批,再选最要紧的带给李治。

    能上达天听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某州闹了什么灾害、某地出了什么匪人,有人指摘现今录官太多、铨选太滥,最为烦恼的是地方官也有人提到东征不利、运粮不便。因为朝堂上的不快,媚娘今天已经很心烦了,天气也热,又看到这些报忧的奏疏,头都有些疼了。

    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王伏胜顶着一脑门汗跑来:“启禀娘娘,万岁请您回去。”

    “何事?”媚娘连头都没抬。

    “荣国夫人到合璧宫,有事商量。”

    近来母亲入宫甚是频繁,大多是请托之类,左不过是杨家亲戚那点儿人情。媚娘也未当回事,不耐烦道:“转告我母,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王伏胜重禀:“是圣上叫您回去。”

    媚娘也不知哪来一股子邪火,厉声道:“那你就跟万岁说,本宫正替他办国家大事,忙得很!后宫之事且放放吧!”

    王伏胜不敢再言怏怏而退,心下却道——好大口气啊!你既这般说,我便这般回。

    媚娘忙了整整一下午,将一应奏疏览罢,分门别类,又唤范云仙往中书、门下等处传达——毕竟皇后单独召见外臣于礼法不合,只能委派宦官去传话。又耐着性子听了范云仙的回话,一来二去早已过了申时,这才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合璧宫。

    盛夏时节,草木繁茂,傍晚来临竟还有几缕微风,吹在脸上怪痒痒的。媚娘倚在小轿上,疲惫地舒了口气,只可惜没有闲工夫在御园里逛逛。回想半年前她还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现在竟成了天底下最忙的人。虚荣和自尊算是满足了,但自由也牺牲了,究竟这是得是失呢?不过此刻她没心思再想下去,只盼着回去睡一觉,感觉自己浑身力气都用尽了,干脆叫宦官直接抬上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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