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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治满意地点点头,“有您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看您最近清瘦许多,也要保重好身体。”说罢在法师引领下进寺去了。
“谢……陛下……”无忌喃喃地咕哝一句,心中甚是惆怅。虽说自古天子无过,皆臣失道,但是二十多年对外甥的疼爱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吗?无忌又悲、又悔、又叹。
正嗟怨间,却见武媚娘在宦官拱卫下款款而来,无忌悲意尽去、怒气上涌——悔不该当初误听柳姡е裕谜飧龊荻靖救嘶烊牒蠊缃耩既党病⑷胫鹘贩浚栉哿酱跤⒚蛔罱纸璞嶷匦值苤麓笞鑫恼拢凳裁捶辣竿馄荩獠皇敲靼谧胖干B罨苯形夷芽懊矗课胰椿沟孟蛩├瘢赡眨〉乱阎链擞职诶穹ǎ坏每嗫嘁蹋谑敲闱孔饕镜溃骸袄铣疾渭锬铩
媚娘嫣然一笑:“太尉可还安好?”
或许媚娘并无恶意,只想表现胜利者的大度。可在无忌看来这句问候并无诚意,笑容中也饱含着嘲讽。对李治他还残存几分愧疚和亲情,可对这个女人他实在没一丝好感,甚至他觉得自己与外甥的权力之争都被这个女人利用了。无忌越想越气,收起恭敬之态,傲然挺胸道:“错蒙娘娘惦念,老臣还吃得下、睡得安。”
“哦?”媚娘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见他还这般强硬,霎时间种种旧恨涌上心头——当初我与雉奴亲访太尉府,赠十车珍宝,封你幼子高官,你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我娘亲年逾七旬,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丝毫不悯。直至今日你还这么嚣张,以为我武媚娘好欺负吗?
她心中愤恨至极,却越发笑得温婉:“记得太尉最爱与亲朋下属饮酒聚会,近来可还有此雅兴?”
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尉府,现在几乎门可罗雀,饶是如此王德俭、侯善业之辈还时常派人窥伺,哪敢有什么聚会?长孙无忌毕竟是三朝元老,即便失了权柄也还是皇帝舅舅,无论大家背后怎么议论,见了面仍需恭维三分,哪受得了如此奚落?当即反唇:“此乃老夫家事,不劳娘娘费心。我还想提醒您一句,如今您是中宫之主、万金之躯,似今日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当深居宫中、静恭自思,才像个名门望族大家闺秀。”
“哼!”媚娘见他到如今仍不忘嘲讽自己非名门之女,不禁一阵冷笑,“妾身之事也不劳太尉费心。”
“那便最好。”无忌更向前一步,“既然如此老夫谨守臣节,也请娘娘稳居深宫,可好?”
“你……”
“娘娘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媚娘头也不回地去了。
太常卿高履行就站在一旁。他虽是无忌的表弟,但无忌幼孤,赖他父高士廉抚养,因而两人如亲手足;眼见媚娘与无忌交恶,他也极是不忿,凑过来牢骚道:“这女人忒猖狂,难道咱任由她作践?李义府、王德俭他们沐猴冠带,前日因为一点儿公文上的小事,崔义玄那老儿竟当面折辱我,这口气如何能咽?再这样下去朝廷必坏,咱们不如……”话未说完又觉有人拍他后背,回头观瞧,是无忌的族侄长孙祥。
辈分虽是族侄,其实也年逾五旬了;尚书左丞虽不及宰相,却也是正四品尚书省要职,御史台监察百官,而尚书丞反有监察御史台之权,属于实权派人物。长孙祥没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莫再议论——小心隔墙有耳!
高履行会意,立刻闭嘴。昔日威震朝野的关陇权门竟然落到这步委屈境地,岂会甘心就范?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三。防微杜渐
慈恩寺雁塔乃永徽三年所建,当时玄奘为了安置西域所请经籍、法宝,避免水火侵害,决定在寺院端门以南修建浮屠。最开始的计划是仿照毗罗国大觉塔(菩提伽耶)样式,以石料砌成三十丈高塔,因塔之基座呈雁翼形状,故而称雁塔。但通筹下来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于是由朝廷出钱,改以砖石为料,修成五层浮屠,仍保留雁塔之名;塔内藏玄奘自西域携回的经卷六百余部、如来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还有金银佛像等物。三年前竖的两块《圣教序》碑就分列塔的两侧,乃李世民所撰,褚遂良执笔。
皇帝亲书的碑文,自比臣子代劳更加珍贵。为此玄奘法师在雁塔前特意建造碑亭,复拱重檐,云楣绮栋,越发显得非同凡品——并非佛门之人势利眼,毕竟时移世易,现在是李治的天下。他的书法造诣虽不能与褚遂良相比,但也颇为可观,楷隶草行都还不错,更兼帝王之气压人一头。三块碑同立,说好听点是交相辉映,说不好听点是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感觉,似乎也暴露了李治挑战父皇功业的决心。
玄奘法师率众弟子再度叩拜:“伏惟皇帝陛下,智周万物,仁及三界,文明天纵,圣而多能。老衲言行无取,猥预淄徒,屡蒙恩顾,每谓多幸。今又得陛下亲笔赐宝,此鄙寺之幸、沙门之幸。”
李治却道:“沙门祈福,佑我皇家;况大师乘危远迈、杖策孤征,取回真经以度苍生,朕理应褒奖。今日丰碑立成,亦佛门大幸,朕愿斋僧两千人,以为庆贺。”
玄奘越发受宠若惊,群臣也纷纷美言。但杜正伦、许圉师等少数几人却愁眉不展,心下暗暗盘算——连番佛事开销甚大,圣上买这个面子花钱也太多了吧!
因有许多外臣在场,媚娘不便相随,入寺后自作一路,便游各处佛堂,一来礼佛烧香,二来散步观览,身边不过几个宦官、婢女以及几位前来逢迎的女尼相伴;待御碑立成,也逛得差不多,玄奘恭请帝后至方丈歇息,自与太府、光禄二寺商议斋奉,其他臣子各行其是。
媚娘第一次来到慈恩寺,只觉雕饰华丽、处处精美,莫说比德业寺强之甚多,媲美皇宫亦不逊色。她缓步踱于方丈之中,见墙上挂有一副卷轴,字迹甚是潇洒,不觉随之吟诵:
停轩观福殿,游目眺皇畿。
法轮含日转,花盖接云飞。
翠烟香绮阁,丹霞光宝衣。
幡虹遥合彩,定水迥分晖。
萧然登十地,自得会三归。
“又是褚遂良手笔?”媚娘也曾苦练书法,临过名家名帖。
李治欣然点头:“字是他的字,诗却是朕作的,还是慈恩寺方落成时所作……”话说一半转而感叹,“当年褚遂良辅佐朕还算尽心,不想后来却生变故。”
媚娘见他有怀念之意,大不以为然:“臣虽有功,亦不可欺君。若不加罪,何以绝效尤?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过是常理,陛下贬其至潭州,到底还是都督之职。昔先帝践祚,大逐高祖皇帝宠臣,裴寂死于蛮荒,刘义节废为庶人,就连……”就连她父亲武士彠何尝不是至死未能回长安?想起往事媚娘不平,她实是对李世民存有愤怨,一怨其薄待高祖旧臣,致她武家失势、父亲早亡;二怨其无情慢待,叫她苦守寒宫十余年,还当了一年尼姑。因此对于李治想超越父皇的心态,她也乐观其成。
李治未及说什么,侍立在院里的宦官王伏胜进来禀道:“李侍郎有事奏报。”王伏胜一度被派去侍奉李忠,如今东宫易主,李弘年纪还小,自有别的宦官陪伴,他便回到李治身边。
寺院不比皇宫,讲不得许多规矩,李治挥挥袖,示意让他进来。媚娘忙退入侧室——无论她和李治怎么好,私下参与多少事,毕竟有朝廷制度限制,没有在旁倾听君臣议政的道理。
李义府趋步见驾,未开口先堆笑:“陛下辛劳了。”
“嗯。”李治随口答应,“有何要紧事?”他心里清楚,若没急事李义府不会这时候来扰。
“方才收到快马奏报,矩州(今贵州贵阳)有个叫谢无灵的蛮子闹点儿事,臣不敢隐瞒。”
李治心里明白,所谓“闹点儿事”其实就是造反,因而很不悦:“朕亲执权柄才几个月就有人造反,还在这喜庆日子,真晦气。”
李义府却替他开脱道:“先帝在位二十三年,谋反的事大大小小几十宗,也未见得有碍圣明。天下之大,黎庶之多,总有些天生反骨的恶徒,莫说须眉男子,前几年不是还有个叫陈硕贞的女子造反称帝吗?不过数月崔义玄便将其平了。矩州这个姓谢的更不济,只是獠洞首领,未通教化之徒,哪知天高地厚?臣敢断言,不出一月必剿灭。”自他跻身宰辅,于志宁、韩瑗等都慑于他是宠臣,凡事让他三分,中书决策多出其谋。矩州的乱子一出,他都没与其他宰相商量便以中书名义下令,派临近的黔州刺史李子和率军平叛;这会儿巴巴跑来不过是知会皇帝一声,免得有人说他欺上瞒下。
“即便如此,有人作乱终归不是好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责任……也是你们这些当宰相的不够用心,地方上所派非人。”
李义府不敢否认皇帝的话,赧然一笑道:“臣确有失察之处,请陛下放宽心,莫因此坏了兴致。况且……”他朝方丈之外轻轻撇了撇嘴。
李治顺着那方向瞧去,见舅父远远站在门廊之下,正和玄奘的弟子窥基和尚说话,神色比方才自如许多,脸上隐隐有笑意——这位窥基和尚俗家复姓尉迟,乃是名将尉迟恭的侄子。
李义府往李治身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矩州之叛不过癣疥之疾,陛下以此为虑,只怕被太尉等人小觑。倘若小题大做弄得人心惶惶,更恐不逞之徒趁乱结谋。”
“应该不会吧?”话虽如此,李治还是不禁蹙眉。
“太尉乃国之元舅,凌烟阁第一功臣,又受先帝顾命、位居三公之首,身居相位二十余载,亲族故吏遍及天下。固然他老人家是社稷之臣,不致为祸,但恐小人从中挑拨,以坏皇家亲情。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亦不可不防。”李义府这话甚是险恶,表面对无忌尚有回护,只恐小人挑拨;但他强调无忌的官职和地位,实是暗示其威胁——这也难怪,李义府为李治夺权出谋划策,早已和长孙无忌结仇,唯恐死灰复燃。
李治上下打量他,沉默片刻忽而转换话题:“听说你最近发财了,打算扩建府邸?还有你儿李洽上月娶妻,聘礼阔绰得很呀!”
李义府心里有鬼,却兀自微笑遮掩:“臣能有今日之富贵,上耀祖宗、下荫子孙,皆是陛下恩赐。”
“恩赐?仅仅是朕的恩赐么?”
李义府脸上的笑容倏然不见,登时直挺挺跪倒在地:“臣有罪!臣一时糊涂吃了贿赂,错放几个县丞,还在省中安排几个亲信当主事。得了几百缗钱,还有几箱锦缎,臣这就统统上缴,不足的变卖家资也一定补上,望陛下开恩!”不等皇帝细问他就老实交代了——这便是李义府狡猾之处。他辅佐李治于东宫,在废王立武之事上大力迎合,深受信任,即便捞点儿钱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至于动摇地位;但若拒不承认被点破就会给皇帝留下欺瞒的印象,一旦失宠前程就不妙了。再说自己开口交代,总能把毛病说小些,几百缗钱、几箱锦缎,到底多少他没细讲,估计皇帝也没兴趣一一细问。
李治听说放的都是八九品小官,果然没有大动肝火,却不免训斥一番:“你真不给朕做脸!堂堂宰相纳贿卖官,此事若传扬出去或被御史劾奏,莫说你没面子,连朕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