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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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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缥缈的殿阁、苍翠的松槐、威武的仪卫,刘仁轨又不禁感叹——上次觐见还是先帝在世时,几年光景沧海桑田,不但皇帝换了,房玄龄、李靖、张行成、李道宗、薛万彻……恩恩怨怨本末舛逆,多少名臣良将已作古,物是人非啊!又想到新上司薛元超,年方三十三岁就当了门下省副长官,自己年过五旬还得屈侍一晚辈,实在尴尬。若非薛家与皇帝私交甚厚,元超焉能年纪轻轻居此高位?人跟人不能比啊!

    正感慨间已至太极殿前,刘仁轨不敢再胡思乱想,跟着队伍默默登阶,趋步进殿列班站好;黼扆(yǐ)、蹑席、熏炉、香案列摆整齐,里里外外官员、侍卫、宦臣何止千人,竟无纤毫声响,尽皆屏息凝神以待圣驾。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响亮宣号,典仪唱赞,文武百官大礼参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伴着跫(qióng)跫的脚步声,天子李治登临太极殿。

    “谢陛下。”群臣举笏再拜,倒退着入席落座。刘仁轨定下神来举目观瞧——李治头戴通天冠、身穿赭黄袍、腰配鹿卢剑、足蹬黑皮靴,身形远不及先帝魁梧,肤色也略显白皙,颔下垂着不甚浓重的五绺髯;远远的瞧不清表情,却见一对乌黑的眼眸炯炯有神,坐于龙床之上气定神闲岿然不动,这点倒是极像他父皇李世民。

    李治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如今的他多了一件以前没有的东西——自信!

    龙墀(chí)之下官员列座的顺序也悄然发生变化,坐于朝班之首的是英国公、司空李。自从李治收回大权,原本三天两头称病的他就像服了灵丹妙药,生龙活虎精神焕发;而他那些病仿佛都转移到长孙无忌身上了。无忌虽然还是太尉和皇帝的亲舅舅,但明显已经失势,昔日党同伐异、大开杀戮,结下不少恩怨,又开罪了新入椒房的武皇后,迫于形势称病在家;另一位顾命大臣褚遂良更是被赶出朝廷,到潭州(今湖南长沙)当都督;还有个中书令崔敦礼,原本也是无忌麾下干将,可惜卧病大半年,连废后之争都没参与,至今还瘫在榻上,恐已命不久长。

    于志宁、韩瑗、来济仍居宰相之位,可他们都曾拥护长孙无忌,如今情势已变,三人面对天子心里发虚。尘埃落定之际李治赫然将一位废王立武的“功臣”推上宰相之位——李义府。

    论关系,李义府自李治当太子时便担任东宫舍人,是潜邸亲信;论能力,他精明能干才思敏捷;论功劳,他夜觐李治率先迎合改易皇后;更为重要的是他出身寒微,对关陇一派独揽朝纲不忿已久,胸怀破旧立新之志,这一点很合李治心思。但李义府也有两点不足,一来他年方四十二岁,这等年纪就当宰相实难服众;再者此人因逢迎上意晋升,多少有点儿幸进的意味,为正直之士所不齿。因此李治授予他的官职是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加封广平县男,目前只算个临时宰相。

    不过这位临时宰相甚是活跃,朝会刚开始他便头一个出班奏事:“启奏陛下,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奉命征讨突厥,已兵至西庭。三军将士雷震虎步、势如破竹,百姓箪食壶浆、以助军威;另有昭武西酋仰慕天朝,归义王师,扼腕连镳,争求立效。臣以为义兵取人,山藏海纳,逮乎徒隶,亦无弃者。恳请陛下赐诸部胡人官爵,示天朝怀远之德……淄州上报,高苑县一吴姓人家,其妇一胎产下四个男婴,臣以为此乃吉兆。盖因陛下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虽唐尧、虞舜无以过此,夏禹、商汤不可复加,故苍天降祉,厚地呈祥,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奏请陛下传令州县,赏赐吴氏缗钱……”

    刘仁轨稳坐朝班侧目观望,见这位新宰相品貌英俊、体态端庄,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诚挚亲切的微笑;嗓音洪亮、抑扬顿挫,奏事便似吟诗作赋般悠扬悦耳,果真不是泛泛之辈。但细细听来他所请之事甚是浮华,大有粉饰太平的味道——现在李义府坐上宰辅之位,自然要夸耀政绩,这跟当年长孙无忌不许百官抨击时政是一个道理。谁能说自己干得不好?

    李义府滔滔不绝,一奏便是七八宗事,刘仁轨只听了片刻便有些厌倦,转而窥视百官——微笑点头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蹙眉不悦者亦有之,看来人心还是不齐啊!

    不管群臣是何反响,李治却很满意,频频颔首认同,待全部奏完他只轻轻一挥衣服:“尽皆依卿所奏。”

    李义府谢恩归班,其他官员才陆续进言。近来并无大事,不过是雨雪丰歉、时政杂务,其中也夹杂着不少溢美之辞。刘仁轨兴致索然——贞观年间论政,百官争相进谏,如今却尽是媚上之言。长孙无忌主政时皇上还曾指责言路不通,现如今他亲统朝政,还不是一样爱听奉承话?但这不足以说明皇帝昏庸,刚收回大权,最要紧的就是彰显功德稳固权力。莫说阿谀之声悦耳,即便不爱听这时候也得听啊!

    正想到这里,忽听有个浑厚的声音道:“臣有一件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欲冒死请奏……”

    有人谏言?刘仁轨一怔,可扭脸一瞧出班进言之人,又不禁窃笑——礼部尚书许敬宗!这人才高德寡、不拘小节,冒死进谏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他怎会干?而且此人近来也因赞成废王立武而受宠,不但监修史书,还待诏武德殿,专门为皇上起草机要诏书。若有建议私下就跟皇上说了,用得着在朝会上讲?

    李治的反应果然很平静:“卿有何大事,但说无妨。”

    “陛下在位,遍播仁义,文武效命,黎庶仰德,却唯有一事尚藏忧患,实乃瑜中之瑕。”

    “哦?爱卿所指何事?”

    许敬宗高举笏板道:“储君未定。”

    储君未定?宫嫔刘氏之子李忠早在永徽三年便被册立为皇太子,去年二月还举行了加冠礼,如今已经十三岁。这么个大活人住在东宫,许敬宗为何视若无睹?

    李治好像也很意外,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以一副疑惑的口吻问:“太子已立三载,卿何言未定?”

    “永徽伊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亮。近者正宫确立,嫡庶之分已辨,代王既嫡且长,乃合元良。岂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说到这儿许敬宗倏然跪倒,诚惶诚恐道:“臣深知父子之事人所难言,触犯龙鳞必获重罪。但苟利社稷死生不避,臣即便煎膏染鼎、身死族灭,也要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废庶立嫡匡正东宫!”

    他这番言行慷慨激昂,还真有点儿冒死强谏的感觉;可满朝文武却丝毫未被触动,甚至有人还报以不屑的眼光。李治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唉!朕亦知立嗣当择嫡长,但忠儿已居储位三年,并无失德之处,朕何忍废之?”

    “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陛下怎可因舐犊之爱而误天下苍生?”说着许敬宗又跪趴着侧过身,扫视殿中同僚,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道,“现今东宫所出本微,既知国家已有正嫡,心内必不自安。窃位而怀自疑,恐非宗庙之福啊!”此言实在恶毒,分明是说李忠心内不安可能会谋反。这纯属毫无证据的臆断,可是有先朝太子李承乾谋反的先例,谁又能说他的推测没道理?

    群臣暗骂许敬宗狡猾,却没人敢反驳——这顶帽子太大,谁要是反对岂不成了心怀异志、想和李忠一起谋反么?

    似乎因为看到群臣“没有”异议,李治很适时地开了口:“其实忠儿已有退让之意,前几日还曾向朕说起,只是朕不忍……”

    许敬宗闻听此言就像变了个人,立刻一跃而起转忧为喜,躬身施礼道:“此真泰伯之德!陛下宜速从之。”

    所谓“泰伯之德”乃是殷商典故。泰伯是周国国君姬亶的长子,姬亶年迈本该泰伯继位,泰伯却认为三弟季厉才能远高于自己,于是文身断发,避位荆蛮,使得季厉继承国君之位。而季厉之子便是奠定周室基业的周文王姬昌,故而后人称泰伯有让贤之德。

    现实不似传说那么美好,泰伯是否甘心让贤难以考证,李忠让贤却是不得不让。他身为低等嫔妃之子,唯一优势就是年长,当初立他为太子完全是王皇后和长孙无忌之意,乃为阻止萧淑妃、武昭仪之子入主东宫。如今王皇后败亡,武昭仪修成正果,他的位子岂能保住?反之代王李弘因是武媚之子,从一落草就很受李治宠爱,《神咒经》有云,“真君者,木子弓厶,王治天下,天下大乐”。意即老君当治,李弘当出。李治既给其取这么个应谶的名字,足见早有立其为太子之心。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上合天意,下顺己心,李治蓄谋许久,不过是苦于王皇后和长孙无忌作梗。现在障碍没了,还用许敬宗出来冒死提议?这其实就是表演,李治不愿担薄情之名,因而叫许敬宗出头。

    紧随许敬宗之后,中书侍郎李义府、御史大夫崔义玄、御史中丞袁公瑜、中书舍人王德俭等废王立武的“功臣”,以及薛元超、李敬玄、董思恭等李治潜邸亲信纷纷出班附和:“恳请陛下以天下社稷为重,改立代王为嗣。”

    李治见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了,终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顺水推舟道:“天意人心如此,朕岂敢以一己之私而负天下?便立弘儿为太子,至于忠儿嘛……唉!降为王爵,赐实封两千户、绢帛两万段,授予刺史之职抚慰其心。”

    李义府率先高呼:“陛下圣明!”薛元超等人更是起身舞拜。他们这么一闹,殿内文武百官不论赞成与否只得跟着附和,更易东宫之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定下了——其实皇后已换,换太子是早晚的事,从宗法上说也无可厚非。但代王李弘年仅五岁,这么匆匆忙忙推他上位,也太心急了吧?

    国本之事得偿所愿,群臣再无所言。李治却不着急散朝,略舒双臂又道:“朕这里还有一份奏疏,乃皇后所上……”

    此言一出,群臣莫不惊诧——这位武皇后可真是个奇女子!前番皇上与宰相们在内殿争议废后之事,她不但违背礼法隔帘偷听,竟还高声斥骂,扬言要打死褚遂良。如今皇后也当上了,冤家也处死了,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有了,这又要折腾什么?

    但见李治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随手交与侍臣。大宦官范云仙毕恭毕敬双手接过,高声宣读:“妾闻,国有诤臣,天子之幸。陛下前欲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事极难也,岂非深情为国?乞加褒赏。”媚娘说韩瑗、来济当初反对立她为宸妃,面折庭争乃是出于忠心,希望皇帝给予嘉奖。

    话虽如此,韩瑗、来济还是受惊非小,听到自己名字便双双出班跪倒:“臣有罪,臣有罪……”也难怪他们害怕,这般通情达理简直不像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武媚娘。皇后这么做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当初他们力阻人家当宸妃,现在人家直接当皇后了,这不是正话反说故意羞辱吗?皇帝公然拿到朝堂上宣读,难道要秋后算账?

    李治眼见二人窘态,微微一笑,好言劝慰道:“二公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二人心内惶遽,兀自跪地不起。来济战战兢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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