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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先是一愣,继而喝问:“你敢毁谤朝廷?”
“陛下若说此乃毁谤,那就算毁谤吧。但臣所毁者乃今之朝廷,非陛下之朝廷!”
这真是骇人听闻之言,竟然说朝廷不是天子的。就凭这一句话,足可灭其满门,但李治竟岿然未动——他说的不假,现在的朝廷确实不是朕的。
李义府此刻已有些癫狂了,与其说是千方百计保住官位,还不如说是发泄郁积在心中的不快。他那招牌一般的笑容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愤慨:“古人云,‘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以选贤而代任亲,以察举而代世袭。秦汉以来,豪门勃兴,延于曹丕而立九品官人。司马之时,门阀占田,传之三代,尽皆溃烂。统兵者不识干戈,为政者不知经典,徒负高门郡望之名,全无点滴微末之实。晋之败虽系兵灾,亦人祸也。延于南朝,国祚四移,犹不改其弊,遂覆亡矣。魏周之时创八柱国之法,下辖十二大将军,督率府兵,兼牧百姓,乃与高氏、南朝一争天下。北方遽定,九鼎亦迁,杨代宇文,终成一统。四海兵戈虽止,战时之法犹在,关陇诸族执掌大权、独揽朝纲,科举取士亦多偏袒。故李德林虽贤,放逐于外;杜台卿虽博,空老案牍。高祖太宗筚路蓝缕,夙兴夜寐,以开圣朝。我大唐之雄威,上溯尧舜,下及周隋,亘古未有也!然则朝堂汹汹、纷争不宁,前有岑文本、刘洎之败,后有房遗爱案株连甚广。房玄龄鞠躬尽瘁,死而失配飨,何也?魏徵公忠体国、善言难计,子犹不得尚主,何也?张行成、高季辅居相位五载无可建树,何也?崔义玄辛劳一生,年逾七旬方及显贵,何也?还有微臣,侍驾东宫、勤勉自励,而横遭贬谪,又何也?就因为我们不是关陇之人!就因为苍天没让我们生在这片土地。元舅掌国提拔为相之人,有一个不是关陇名门、周隋权贵之后吗?难道我泱泱大唐就这点儿心胸吗?”
这声质问如惊雷响彻朝堂,李治终于回过头来,似不曾相识一般重新审视此人。
李义府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但还是忍不住激荡的心绪:“隋文帝创三省六部,经高祖太宗愈加周全。中书拟诏,五花判事;门下审核,锱铢必较;尚书六部,各司其职;监察御史虽只八品,纠察百官一视同仁;尚书左右丞复有监察御史之权。环环相扣,乃至州县。臣敢断言,秦汉魏晋以来官制之善无过于今……但这一切若都操纵于关陇一党之手,还有何意义?党同伐异,官官相护,上欺君王,下压黎庶,再好的官制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国之兴盛尚君尚贤,不可尽系于一党。乃因其党弱,则国弱受欺;其党强,则威震君上……”
李治心头陡然一颤——其党强,则威震君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华夷,皆王烝人。泰山不让寸土,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但用其才,何论南北东西?但择忠心,何论士庶贫富?若陛下能遍开仕途上进之路,广览四海之贤能,皇权既固,百姓亦喜,何愁社稷不兴?我大唐必将光耀千古,陛下亦将功垂万代、远迈尧舜!”李义府说罢,撩袍跪倒,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趴在地上不敢仰视,静静等候皇帝的回应。
……
许久许久,李治那略显粗重的喘息才慢慢平复,冷冷道:“你所言者皆为政之事,又与废立皇后何干?”
“有关系!王氏出于太原高门,又系关陇名臣之家;武昭仪之父虽封公爵,却起家商贾。废王而立武,一可绝外戚之弊,二则无异于明示天下——凡有功于国者皆可富贵,虽出于寒微,亦可匹配皇家。”
李治至此方悟:“难怪你说天下人咸愿武氏为后。”
“还有……”说到最关键之处,李义府也不禁紧张。
“还有什么?”
李义府抬起头,斗胆直视着李治,缓缓道:“立后非独宫闱之事,也是陛下重树皇权之良机。外朝之事决于宰相,百官畏惧不敢冯河,陛下虽欲斧正亦难着手;宫闱之事乃陛下家事,宰相作梗有悖常理。倘能借立后之事发难,集结百官煽动众议,加之官爵利禄相诱,必成排山倒海之势,到那时……”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不敢再说了,毕竟无忌是李治的亲娘舅!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治白皙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义府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紧紧注视着皇帝……时隔良久,只见李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陛下……陛下……”李义府急切地呼唤着。
李治却充耳不闻,连头都不回一下,大步转过屏风,回后宫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义府彻底绝望了——完啦!这就是命!
他灰心丧气回到中书省,窝窝囊囊往角落一坐,等待天明、等待敕书、等待被贬谪的宿命……不!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贬谪恐怕仅仅是开始,将来脑袋能否保住都难说!
整整一夜,他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坐着,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坐了多久,天朦朦亮了,洒扫的小吏来干活;又过一阵子,下属的通事舍人来了,向他施礼问安,他哼都没哼一声;李安期、刘祥道也到了,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不睬;王德俭挤眉弄眼的,他还是视而不见。好在大伙都知道他被贬官,心里不好受,谁也不与他计较。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同僚各忙各的,看着来济在一群小吏簇拥下走进来,看着李安期把贬他的那份敕书夹到一摞敕书中,看着那摞文书交到来济案头。来济一一过目,当翻到那份敕书时还特意瞥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全部看完,来济把敕书递给了贴身小吏:“走,去门下政事堂。”刚要起身,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呼号——
圣上口谕……
众人皆感意外,都愣在原地,只见大宦官范云仙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侍卫,手里捧着一只木斛,却用杏黄绸缎盖着,瞧不见里面装的东西。李义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跃起。
范云仙傲然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到来济身上:“来公,圣上有口谕:李义府乃潜邸旧臣,侍驾多年、肱骨腹心、器能拔群、屡进善言,不宜贬往外任,请来公收回敕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来济身上——作为宰相,作为无忌亲信,即便是皇帝的口谕他也完全可以抗拒。
来济从小吏手中拿过那摞文书,翻出那张黄藤纸敕书,假装重新审阅,心下暗暗盘算——我乃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是兼职宰相,崔敦礼才是真正的中书令,人家有病我代为掌管,不便做事太绝;皇上和元舅已经闹得很僵,再抗旨不啻为火上浇油;再说李义府与我曾为东宫同僚,我若执意贬他旁人必说我薄情寡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想至此,来济把敕书往旁边书案上一丢,拱手道:“臣奉命。”
李义府真真切切目睹了这一幕,想要高呼“皇上万岁”喉头却已哽咽,庆幸的泪水簌簌而下。
范云仙笑呵呵走到他面前:“李舍人,万岁还有恩赐。”说着他掀开侍卫手上的杏黄绸缎,底下竟是光闪闪的珍珠。
“这……”李义府的眼泪顿时惊了回去。
范云仙环顾左右高声道:“圣上说,李义府建言立武昭仪为后,体察朕意,忠心可嘉,赏珍珠一斛。”与其说是向李义府宣谕,不如说是当众宣布,谁支持改立皇后谁便有赏!
在众人欣羡的目光注视下,侍卫将那斛珍珠递到李义府手中。他一介文人哪里端得动,重重放在地上,却颤抖着捧起一大把,陶醉地欣赏着——寒门的穷小子,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多珍珠?整整一斛,这得值多少钱啊?他饶阳李家六辈人加一块也没挣过这么多钱啊!
“皇上万岁!”这一声终于喊了出来。
范云仙又附到他边低声道:“万岁还命奴才提醒你,莫忘记昨夜之言。”说罢转身即去。
李义府忙趋步相送,手中兀自抓着那捧珍珠:“劳公公回禀,臣感念洪恩,决不负陛下所托……”此时一轮红日已冉冉升起,李义府喜悦难抑,将那捧珍珠高高地抛向天空,霎时流光溢彩、琳琅满目。
“哈哈哈……”李义府每时每刻都在对人笑,却唯有此时此刻是发自内心大笑——不仅官位保住,远大前程之门也已敞开。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他这只小麻雀便能飞上青天变凤凰,一览全树风光。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人活一世不就为这些吗?
而就在李义府身后不远处,那个出谋划策的王德俭更高兴。他摸着脖子上的肉瘤,心中暗忖——舅父果真没料错,圣上心意已决,这个试探深浅的小卒已成功过河,舅父他老人家可以亲自出马了。
第28章 设局废后决战关陇集团()
一、内外合流
李义府夜觐不但为废王立武提供了契机,更点燃了李治的斗志。李治表面不动声色,胸中却心潮澎湃。困扰他多年的疑问豁然解开,一条康庄大道出现在他面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但能摆脱魏、周、隋、唐四代以来的窠臼,使他的皇权空前稳固,还可消弭民间的不满和隐患,引领大唐走向盛世,甚至可以实现那个埋藏他的心中的梦想——超越父皇!
在李治看来,这个李义府简直是张行成师傅最好的继承者。所以他要在中书省大庭广众下赏赐李义府,要让大家都亲眼见到,肯紧紧追随他李治,前程富贵指日可待。李义府也果真不负所托,当日便在省中大发议论,公然倡议改立皇后,加之王德俭在旁唱和,还真触动不少官员。外朝终于第一次出现废王立武的呼声。
与此同时媚娘也行动了——她想起昔日献策先帝驯狮子骢之事,铁鞭、铁锤、匕首。李治和母亲已游说长孙无忌两次,铁鞭抽,铁锤击,这匹老马依然不肯就范,看来只能动匕首了。借着外廷的声势,她要给皇后和长孙无忌致命一击。收网的时刻到了,为了把罗网中的王皇后彻底缚住,她还需要两根结实的绳子……
在这后宫之中,有两位地位特殊的老妇人,其中之一就是燕国夫人卢氏。在乳母卢氏眼中李治始终是孩子,就算当了皇帝也一样。前番巡游一走半年多,还碰上山洪,卢氏吃不下睡不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李治盼回来,自此她日日进宫操劳——其实根本没她的差事,但大事小情总爱插一腿,大家也从不敢违拗。
初夏之际刚有点儿转热,卢氏就催促尚寝局更换纱帐,换罢甘露殿,思忖李治十天中倒有七天住在立政殿,索性又带着宦官跑到媚娘这边来忙活。媚娘自然打起精神竭力逢迎,正殿侧殿里里外外,所有纱帐换完已将近正午,媚娘执意备膳款待。
两杯酒下肚,卢氏脸上红扑扑的:“众嫔妃中待老身最好的便是昭仪您,老身感恩不尽。”
“什么感恩不感恩?”媚娘更客套,“我在甘露殿为婢时多赖您教诲,若非如此,焉能将万岁服侍得妥帖?在您面前我可不敢拿大。”
“今非昔比喽!如今您是昭仪,老身不过是皇家奴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非夫人辛苦养育当今圣上,又岂有我这昭仪?就是皇后也得对您恭敬三分。”
“皇后娘娘何等样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