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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寥寥二百余言,而天地万物为一体,不成物不足以言成己,成己即所以成物之旨,昭然若揭焉。可谓善言仁矣。
杨龟山寓书伊川,疑西铭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于兼爱。伊川曰:“西铭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子比而同之,过矣。”刘刚中问:“张子西铭与墨子‘兼爱’何以异?”朱子曰:“异以理一分殊。一者一本,殊者万殊。脉络流通,真从乾父坤母源头上连贯出来。其后支分派别,井井有条。非如夷之爱无差等。且理一体也,分殊用也。墨子‘兼爱’,只在用上施行。如后之释氏,人我平等,亲疏平等,一味慈悲。彼不知分之殊,又恶知理之一哉?”释氏是否不知分殊,又当别论。而张子之学,本末咸备,体用兼该,则诚如程朱之言也。
惟其如是,故张子极重礼。张子曰:“生有先后,所以为天序。小大高下,相并而相形焉,是为天秩。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知序然后经正,知秩然后礼行。”盖义所以行仁,礼所以行义也。张子又曰:“世学不讲,男女从幼便骄惰坏了。到长,益凶狠。只为未尝为子弟之事,则于其亲,已有物我,不肯屈下。病根常在,又随所居而长,至死只依旧。为子弟,则不能安洒扫应对。在朋友,则不能下朋友,有官长,则不能下官长。为宰相,则不能下天下之贤。甚则至于徇私意,义理都丧,也只为病根不去,随所居所接而长。人须一事事消了病,则义理常胜。”又曰:“某所以使学者先学礼者?只为学礼,便除去了世俗一副当习熟缠绕。譬之延蔓之物,解缠绕即上去。上去,即是理明矣,又何求?苟能除去一副当世习,便自然洒脱也。”可见张子之重礼,皆所以成其学。非若俗儒拘拘,即以节文之末,为道之所在矣。张子教童子以洒扫应对进退。女子未嫁者,使观祭祀,纳酒浆。其后学,益酌定礼文,行之教授感化所及之地。虽所行未必尽当,然其用意之善,则不可没也。张子曰:“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不养车马,食粗衣恶,居贫贱,皆恐人非笑。不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今日万钟,明日弃之;今日富贵,明日饥饿;亦不恤,惟义所在。”今日读之,犹想见其泰山岩岩,壁立万仞之气象焉。吾师乎!吾师乎!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
明道伊川之学
二程之性质,虽宽严不同,(二程之异,朱子“明道弘大,伊川亲切”一语,足以尽之。大抵明道说话较浑融,伊川则于躬行之法较切实。朱子喜切实,故宗伊川。象山天资高,故近明道也)然其学问宗旨,则无不同也。故合为一篇讲之。
欲知二程之学,首当知其所谓理气者。二程以凡现象皆属于气。具体之现象固气也,抽象之观念亦气。必所以使气如此者,乃谓之理。大程曰:“有形总是气,无形是道”;小程曰:“阴阳气也,所以阴阳者道”是也(非谓别有一无形之物,能使有形者如此。别有一所以阴阳者,能使阴阳为阴阳。乃谓如此与使之如此者,其实虽不可知,然自吾曹言之,不妨判之为二耳。小程曰:“冲穆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不可上面一段,是无形无兆,却待人安排引出来。”此言殊有契于无始无终之妙。若谓理别是一物,而能生气,则正陷于所谓安排引出来者矣。或谓程子所谓理能生气,乃谓以此生彼,如横渠所讥,“虚能生气,虚无穷,气有限,体用殊绝”者,乃未知程子之意者也。〇程子所以歧理气为二者,盖以言气不能离阴阳,阴阳已是两端相对,不足为宇宙根源,故必离气而言理。亦犹周子于两仪之上,立一太极也。小程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已言人分上事。若论道,则万理皆具,更不说感与未感。”其意可见。然以阴阳二端,不足为世界根源,而别立一冲穆无朕之事以当之,殊不如横渠之说,以气即世界之实体,而阴阳两现象,乃是其用之为得也。〇小程以所谓恶者,归之于最初之动。其言曰:“天地之化,既是两物,必动已不齐。譬如两扇磨行,使其齿齐不得。齿齐既动,则物之出者,何可得齐?从此参差万变,巧历不能穷也。”盖程子之意,终以恶生于所谓两者也。夫如明道之言,“有形总是气,无形是道。”天地亦有形之物也,亦气也。天地有恶,诚不害于理之善。然理与气既不容断绝,则动者气也,使之动者理也,理既至善,何故气有不善之动?是终不能自圆其说也。故小程子又曰:“事有善有恶,皆天理也。天理中物须有美恶。盖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至此,则理为纯善之说,几乎不能自持矣。然以理为恶,于心究有不安。乃又委曲其词曰:“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或过或不及。”未免进退失据矣。〇又案二程之论,虽谓理气是二,然后来主理气是一者,其说亦多为二程所已见及。如“恶本非恶,但或过或不及”一语,即主理气是一者所常引用也。小程又曰:“天地之化,一息不留。疑其速也,然寒暑之变甚渐。”又曰:“天地之化,虽廓然无穷,然而阴阳之度,日用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为中庸。”此二说,后之持一元论者,亦常引用之。要之二程论理气道器,用思未尝不深,而所见不如后人之莹澈。此自创始者难为功,继起者易为力也)。
职是故,伊川乃不认气为无增减,而以为理之所生。语录曰:“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若鱼之在水,鱼之性命,非是水为之,但必以水涵养,鱼乃得生耳。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至于饮食之养,皆是外气涵养之道。出入之息者,阖辟之机而已。所出之息,非所入之气。但真元自能生气。所入之气,正当辟时,随之而入,非假外气以助真元也。若谓既反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人气之生,生于贞元。天地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至如海水,阳盛而涸,及阴盛而生,亦不是将已涸之气却生水,自然能生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洪炉,何物不销铄。”此说与质力不灭之理不合;且于张子所谓“无无”之旨,见之未莹,宜后人之讥之也。
凡哲学家,只能认一事为实。主理气合一者,以气之屈伸往来即是理。所谓理者,乃就气之状态而名之,故气即是实也。若二程,就气之表,别立一使气如是者之名为理,则气不得为实,惟此物为实审矣。故小程谓“天下无实于理者”也。
第59章 理学纲要(11)()
二程认宇宙之间,惟有一物,即所谓理也。宇宙间既惟此一物,则人之所禀受以为人者,自不容舍此而有他。故谓性即理。大程曰:“在天为命,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小程亦有此语)小程曰:“道与性一”是也。明道又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二事一时并了。”伊川语录:“问人之形体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气,苟不通之以道,安得无限量?苟能通之以道,又岂有限量?天下更无性外之物。若曰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其所谓理者,既为脱离现状、无可指名之物,故其所谓性者,亦异常超妙,无可把捉。大程谓“生之谓性,性即气”,“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是也。伊川语录:“季明问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曰: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否?曰:虽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贤且说静时如何?曰:谓之无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处。曰:既有知觉,即是动也,怎生言静?人说复以静见天地之心,非也。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又:“或问先生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下动字,下静字?曰:谓之静则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是最难处。”又:“或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可乎?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却又是思也。既思即是已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既思即是已发,有知觉即是动,此即明道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之说。盖二程之意,必全离乎气,乃可谓之理;全离乎生,乃可谓之性也。既无闻无见,而又须有见闻之理在;谓之静,而其中又须有物;则以理气二者,不容隔绝尔。二者既不容隔绝,而又不容夹杂,则其说只理论可有,实际无从想象矣。二程亦知其然。故于夹杂形气者,亦未尝不认为性。(以舍此性更无可见也)大程谓“善固性,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小程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是也。夫如是,则二程所谓性者,空空洞洞,无可捉摸,自不得谓之恶。故二程以所谓恶者,悉归诸气质。
小程曰:“性即是理。理自尧舜至于途人一也。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又曰:“气有善有不善,性则无不善。人之所以不知善者,气昏而塞之耳。”又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来,未有不善。故凡言善恶者,皆先善而后恶;言是非者,皆先是而后非;言吉凶者,皆先吉而后凶。”明道语录中论性一节,号为难解,其意亦只如此。其言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使然也。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犹水流而就下也。皆水也:有流而至少,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有流而未远,固已渐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有浊之多者,有浊之少者。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也。如此,则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其清也,却只是元来水也。亦不是将清来换却浊,亦不是取出浊来,置在一隅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大程此言,谓性字有两种讲法:一告子所谓“生之谓性”,此已落形气之中,无纯善者。孟子所谓性善,亦指此,不过谓可加澄治之功耳。一则所谓人生而静以上。此时全不杂气质,故不可谓之恶。此境虽无可经验。然人之中,固有生而至善,如水之流而至海,终无所污者;又有用力澄治,能复其元来之清者。如水然。江河百川,固无不与泥沙相杂。然世间既有清澄之水;人又可用力澄治,以还水之清;则知水与泥沙,确系两物。就水而论,固不能谓之不清,而浊非水之本然矣。此人性所以可决为善,而断定其中非有所谓恶者,与善相对也。(性本至善,然人之生,鲜有不受气质之累者。不知此理,则将有性恶之疑。故小程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也。〇二程谓心性是一,故于心,亦恒不认其有不善。大程曰:“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