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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说话,他也便不自讨没趣了,因之总是显得有些来去匆匆。
到了张公馆门前,静云迟迟有些不愿下车,只是靠在汽车后背上,略略阖着眼。陈丞只得说道:“少奶奶,已经到了。”
静云回过神来,方才道:“哦,已经到了么?陈副官,谢谢你了,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总是开车接送我,想来也是好些日子没整觉睡了。”
陈丞打开了汽车后座的门,弯着身恭谨道:“少奶奶客气了,这都是少帅的意思,我总是要办好差事的。”
铁栅栏缓缓开了,婉瑜一下就蹿了出来,摇着静云臂膀道:“嫂子,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与大哥了,可想死我了。”
静云回身朝陈丞笑着点了头示意,这才与婉瑜一道往里走着。一路上婉瑜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闲事,静云也不觉得她吵,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时而也点头赞许。
到了屋内,婉瑜忙左右环顾,将房门锁上,这才吁了口气道:“嫂子,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这心下可没了主意。我这心里头总是‘噗通、噗通’的乱着,总觉得有些不大真切。我竟然真的要结婚了!嫂子,快捏我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静云微微笑道:“你是真的要做新娘子了,可不是梦中。”
婉瑜又哼哼唧唧地央求了一遍,静云只得忍着笑意,轻手捏了婉瑜面颊一把。婉瑜禁不住笑道:“嫂子,你可真是温柔的紧,叫你捏,可不跟蚊子咬似得无感。难怪一惯雷厉风行的大哥,在你面前也跟个小鸡仔似得服帖了。”
第126章 目尽黄昏(四)()
听婉瑜把张书言比作鸡仔,静云也不禁莞尔一笑,也大概只有她会如此说了。
婉瑜一见静云笑的开怀,心下也不自觉跟着欢喜:“嫂子,这些日子,难得见你,也都是愁眉不展的,笑一笑多好伯母出了事,谁也不想的我看大哥这些日子,心下也是不痛快的。整个家里头就跟蒸笼一样烤着,可快把我闷坏了。”
静云瞧着婉瑜一双大大的杏眼,发鬓上别着一支轻暖的金色花珠,有些日子不见,倒是越发出落的水灵了:“过几日罢,等你与表哥成了婚,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南京了。如今南京的时局虽然不算好,可是有表哥护着,怎么也比在这里要自在一些的。”
婉瑜牵过静云的手:“嫂子,这婚期也太赶了,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更别提什么法国高级定制了。只得随意挑了一件婚纱来,便想着,一定要找你来瞧一瞧才好。你若是没瞧过,我是决计不放心穿出去的。”
静云诚恳道:“婉妹,你年轻貌美,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嫂子,我想着,克文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可是总归也算是个体面人,也不好穿的太过随意了,因而我便照着你上次拍婚纱照的那一套挑了一件类似的款式来。”婉瑜背着身站立,边说边回过身看镜子里的倒影。
婉瑜曾经的骄纵与不谙世事,似乎都被这婚纱一道给包裹的严严实实了,她牵了牵婚纱,又道:“嫂子,你且帮忙看看,这有什么地方,还需要改动的么?”
静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腰围这里,多一寸太多,少一寸太少,大小是正合适的。样子瞧着也很婉约,很不错的了。”
婉瑜听静云夸赞,心下更是高兴了,直接拿起一旁的高脚杯,靠在沙发上,歪着头道:“嫂子,你看,像不像?”
静云微微笑着:“像什么?”
“你看那些洋人的杂质报纸,七缸八座的小轿车广告上总是浮着一片白云,车子外边呢,总是立着一位白裙翩翩的女郎,拿着一支香槟。你看我现下像不像那汽车女郎?”婉瑜边说,边故作沉吟的低了头,一时又没忍住眨巴着眼偷偷看静云一眼。
见状,静云“嗤”的一声笑:“像,还真像。只是杂质、报纸上的都是假的人像,你呢,可是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了,倒是叫我有幸饱得眼福了。”
婉瑜倒是听的有些红了脸,一下又站起身来,扑到静云身上靠着:“嫂子,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离了这里,又去哪里找一个人像你这样好的交心人。还有三姐,她那张嘴也是毒的很,可是总归也是比旁人真心许多的”
静云轻拍着婉瑜背上道:“等你在南京安定了,我们自然都会去看你的。”
婉瑜睁大了眼,欢喜道:“真的?”
静云微微笑着,此时她眼里的婉瑜,满面都是对未来的渴望与期盼。恍然间,静云有一种朦胧的错觉,好似这秋冬交替的日子里,总还是有希望的,虽然这希望是这样的飘渺。可是有,总归比没有要好罢?她心下想着。
第127章 目尽黄昏(五)()
半月后,裴克文与李婉瑜的婚礼是在张家的后花园举行的。苏州裴府的人倒是也收到了请帖,却因着老太爷裴应生仍对克文私自出逃之事耿耿于怀,因而裴家人谁也不敢多吭一声。唯有克文的母亲悄然托人送来了一对龙凤金镯,算是作为新婚贺礼了。
这场婚礼在婉瑜父亲李生的主张下,一切从简,只请了一些相熟的亲友来,席面开的六桌,实则来人只有五桌,六桌不过是凑个吉利的彩头罢了。
婚礼没有请乐团,请来的不过是一名法国人,名为邵可褛。此人在燕京大学任教,乃是李生的朋友,此番是特意赶来上海为这场婚礼助兴的。
这在座的诸人都是北平、沪上的知名人士,自然都知晓这邵可褛的大名。这邵可褛为人清高,但凡在北平,达官显贵想要结识他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是请来婚宴上助兴。因而诸人都想着,今日能听得邵可褛亲自弹奏,也算是一桩风雅之事了。
一曲婚礼进行曲在黑白琴键间缓缓流淌而出。婉瑜面上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蕾丝的头纱,她轻巧挽住克文的手,嫣然笑道:“这往后院的路有些曲折,你来的次数少,怕是不认得,我来引路罢。”
克文转身望着她,白色头纱下隐隐显出透亮的红唇,似乎与初见时候的稚嫩模样不大一样了。就在眼神相抵的那一刹那,婉瑜只觉得身上有如闪电游走一边,有些酥酥麻麻的,只红脸笑道:“瞧你,高兴的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克文心下隐隐觉得有些话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忍了下去。这一路之上,克文都是默然的,只有婉瑜在欢欣说笑着。到后院这一段路,其实并不远,就在克文心下盘桓间,已是到了草坪的拱门外。
见新人到了,两小童忙上来帮忙牵婚纱,知画与静云则在一旁捧着花篮。这草坪中央一路铺了红色的地毯,婉瑜踩在红毯上,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书上说的诗意般的感觉了。她微微侧过头,凝视着克文,眼中满是水波潋滟的光彩。
静云与知画一路撒着红白花瓣,这花瓣漫天纷飞间沾了新人夫妇一身。恰是克文回过头来,见是静云,便略略点了个头示意。静云则报以微微一笑,心下却是想着,克文表哥好歹也是苏州裴府长大的,如今那厢却未有派人前来观礼,想来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憾事了,不禁暗暗蹉叹了一声。
婚礼行至一半,书言方才匆匆赶来,因着怕扰到新人,因而只抄了小道,不动声色挤进了人群里头。静云才刚坐定,便觉肩上有人轻按了下。她微微抬起了头,见是书言,旋即别开了脸去。
彼时,只听着摄影师在前头喊着:“大家跟着新人一起笑一笑嘛!”
“今日临时有急电,因而来晚了。”书言附在静云耳边,轻声说着。
静云侧过身,略略垂下了眼眸:“你该是与婉妹说一声,我倒是不要紧的。”
书言笑了笑,闪光灯拉下的瞬间,他的双唇如蜻蜓点水般在静云额上轻轻一落,静云一时便愣住了。她倒不曾想,书言会有如此举动,心下不禁有些暗暗恼了他。
第128章 目尽黄昏(六)()
摄影师瞧了眼玻璃框,便喊了婉瑜与克文上前商量。婉瑜望着底片里的大哥与嫂子,不禁对着克文笑道:“这合照就多洗一张给大哥罢,不然可枉费他一番心思了。”
克文点了点头,只道:“甚好。”
婉瑜的声儿说的清脆,静云在底下自然是听得真真的了。脸上不由的浮起一丝红晕来,见诸人都瞧了过来,更是羞得低下了头去。
婚礼结束后次日,因着克文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因而婉瑜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与克文离去。离开的时分正是晌午,一阵乍寒,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张公馆门口早已冒起一片积水来。
静云与知画各撑了一把油纸伞,一路将婉瑜送至门口,又说了会闲话,这才将婉瑜送上了车子。李淑贤原是说要在佛堂念经,不知怎的,一时竟也换了木屐来到门口相送,婉瑜见是姑姑来了,便摇下了车窗见了礼。李淑贤淡声关照了几句,便着意她摇上车窗,怕是车子里头也要淋湿了。
望着黑色的官家轿车渐行渐远,静云心下有些空落落的。伞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雨点下来,落在静云额上,使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身上明明披了一件薄袄,竟也抵不过这阴冷浸骨的寒意。
窗外灰濛濛的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雨点洒在近处那些瓦檐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微响。今儿个一早书言便出去了,看样子,怕是今夜也不会回来了。静云便捻亮荷花小灯,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斜躺在沙发上看着。
这天气来的阴冷,静云难免觉得膝盖上隐隐有些作痛了起来。先前天气热的时候还好,也不会时时觉得这样。如今天一发冷,这老毛病也便又犯了。说起来原本该是年长人士得的毛病,她倒是早早也便领略了。也多是因着前些年,冬日里常外出替代母亲做些清洗衣物的活计而落下的病根。
静云想着往年里,一到冬日,但凡膝盖犯疼了,母亲总是要说:“别忘了,把药膏贴起来,不然要吃不消的。”可是如今母亲人却躺在医院里头,一日日的也不见好,这倒叫她徒添了一份伤心来。
这样,看书的心思也便没了大半。静云只得将书搁置下,又拿起了手边的新晚报。她心下不禁生了疑惑,这张家从来都是只订阅申报的,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竟也会订阅此报了。
她边想,边慢慢悠悠的打开新晚报,不曾想,竟从里头掉出一封信来。仔细看了,上头写着“长姐静云敬启”,这正是裴鸿的字迹。
静云一时又惊又喜,这裴鸿自打去了广州以后,她去了三四封信。可是因着封闭式训练,许久也未有见他回信,她心下一直也便记挂着,不曾想,这会竟然有消息了,也便忙拆开了来看。
只见着信笺上头写着“长姐在上,敬禀者裴鸿:顷诵长姐华笺,具悉一切,未及奉复,深以为歉。聆长姐婚讯,不胜忭贺。弟幸承恩师明教,收获良多,一切安好,望姐勿忧。”
读罢,静云心下略略松了口气,她时时关注着报上广州的消息,也不过是因着心下挂念着弟弟。如今既是来信,多多少少这心下也放心了几分。
窗外的雨声,娑娑飒飒,愈下愈大了。寒气不住的从门隙窗缝里头钻进了屋内,楼下响起一阵大门开阖的声响,一阵军靴声响彻在楼道里头。书言颀长的身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