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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的惶悚平原是个不毛之地。一般的沙漠生物,如地衣、灌丛、蛇、蜥蜴、蝎子、蜘蛛、野狗、地松鼠虽有分布,但很少见;反倒是遇到麻烦时,经常同它们不期而遇。这就是在惶悚平原上生活的大致模样。只有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才会邂逅真正意想不到的陌生情形。副团长说,想自杀的人要来了这儿,准会浑身不自在地耗上个一年半载。
这里的主色调是红色和褐色。锈色、赭色、血红色和酒红色的砂岩,状如绝壁,散布装饰着橙色的地层。礁石上星罗棋布地点缀有白色和粉色的珊瑚。真正的翠绿色是不存在的。不论是步行树,还是灌丛植被,清一色都是灰绿色。至于巨石,不管死活,都是死气沉沉的灰褐色,与荒原本地的石头截然不同。
有个臃肿的影子从悬崖四周的碎石滩漂浮了过去。面积很大,又很暗,却又不像是云。“鲲鲸?”
沉默点了点头。
鲲鲸扶摇直上,在太阳和我们之间的云层里翱翔高飞,但我找不见它。好几年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了。上次见,还是老艾和我奉夫人之命,协同私语,一起穿越惶悚平原的时候真有这么久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苦短。“逝者如斯啊,逝者如斯”
沉默点点头,未作答复。还真是人如其名。
自从认识他起,还没听他张口说过话,佣兵团里的其他人也是。然而独眼和我的前任史官都一致声称,沉默并非哑巴。根据多年来搜罗的蛛丝马迹判断,我推测在他年轻气盛、加入佣兵团之前,曾发过毒誓要永远缄口。窥探成员入团前的历史过节是团里的大忌,但我总是无法释怀。
有那么几次,当他被激怒,或被异常滑稽的事情逗乐时,沉默几乎就要开口,却总在最后一刻忍住。一直以来,大家相互打赌,不断诱惑他破这个戒,但大多数人很快就放弃了。沉默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放弃,比如把你的床上弄得满是虱子。
日落影斜,薄暮暝暝。最后,沉默站起身,从我身旁跨过,返回地堡,通身漆黑似暗影一般,挪步走入黑暗。沉默,宛如一个陌生人,不仅不说话,也从不飞短流长。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跟他打交道呢?
但他的确是我相识最久、关系最亲近的老伙计。挺叫人费解的吧?
“晚上好啊,碎嘴。”这声音迷离空旷,好似鬼魂。我吃了一惊。珊瑚礁里传来不怀好意的连连笑声。一个巨石悄悄地摸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身一看,只见它十二英尺高,品相丑陋,站在沉默行经的路上。在所有的巨石里,它只能算个侏儒。
“你好啊,石头。”
它只顾看我的笑话,现在却无视我。跟个石头一样安静,哈哈。
巨石是我们在荒原上的主要盟友。它们是其他感知生物的喉舌。然而,只有等它们觉得合适,才会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老艾怎么样了?”我问道。
没有回答。
它们是魔法生物么?估计不是。否则,它们无法在宝贝儿的免疫结界之内生存。那它们到底是什么?秘密,如同其他生活在此的奇幻生物。
“荒原上有陌生人。”
“我已经知道了。”
夜行生物开始出没。光点在空中盘旋飘动。鲲鲸已向东飞出很远,下腹闪耀发光。过不多时,它就会垂首下降,伸展卷须,缠住能够抓到的一切生物。微风渐起。
青草的芳香在我鼻间流淌。微风穿过珊瑚礁,声音似轻笑,似低语,似浅吟,又似口哨。远处,先祖树的枝条正沙沙作响。
先祖树独一无二。至于是前无古人,抑或后无来者,那就不是我能说清楚的了。它矗立在溪水边,高二十英尺,直径十英尺,散发出可怖的气息。先祖树根植于惶悚平原的地理中心。沉默、地精和独眼都试图研究它的秘密,然而一无所获。荒原上的土著对它顶礼膜拜。他们声称,先祖树自鸿蒙时代就傲立于此了。在它身上,的确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月亮升起,懒洋洋地挂在地平线上。我好像看到什么物体穿了过去,是劫将,还是荒原的生物?
地堡的洞口传来了一片聒噪。我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现在想看到的——地精和独眼。有那么一会儿,我真希望他们没有回来。“别嚷嚷了,我可不想听你们胡扯。”
地精疾步溜到珊瑚礁外,满脸坏笑看着我,向我挑衅。他看起来已经休息好了,气色恢复得不错。独眼说道:“碎嘴哟,心情很差咧?”
“可不是么。你们到这儿干嘛?”
“透透气呗。”他扭回头,望向悬崖。他在担心老艾。
“他不会有事的。”我说道。
“我知道,”独眼说,“我撒了谎。宝贝儿原本是派我们去的。她感觉免疫结界的西侧边界有异状。”
“哦?”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碎嘴。”他突然语带防备,透着一丝痛苦。如果不是宝贝儿,他本来可以知道的。他这种处境我感同身受,就如同我失去了自己的医药箱。他没法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你打算怎么干?”
“生火。”
“啥?”
火焰熊熊燃烧。独眼也是雄心勃勃,收集了足够半个团使用的柴火。火光驱逐黑夜,溪流五十码外的景色都让我尽收眼底。最后一株树精早已离去,可能是嗅到了独眼。
独眼和地精拖来了一棵普通的枯木。我们通常不去招惹树精,除了那些被自己的根绊倒的蠢货。但这种事情很少见,毕竟它们很少活动。
他俩在为谁偷了懒而喋喋不休。然后,两人放下了枯木。只听地精一声“消失”,刹那之间,竟双双不见。我大惑不解,四顾黑暗,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萌生睡意。为了找点事情做,便开始劈柴。我觉察到些许古怪。
我停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巨石开始在周围聚拢。一共十四个,围绕在火光周围,身影幽长。“怎么啦?”我问道,略微紧张。
“荒原上有陌生人。”
连腔调都一模一样。我背对着篝火坐下,把柴火往后扔了进去。火烧得更旺了。又多出来十个。我说道:“就不能说点儿新鲜的吗?”
“有人来了。”
这话倒新鲜,而且,语气中竟带着些我之前没注意过的情绪。一下,两下,我感觉我看到了个什么东西在移动,但无法确认。火光很容易让人目生迷惑。我加了更多柴火。
的确有东西在活动。就在溪水那边。有个人影慢悠悠地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装作百无聊赖、不以为意的样子。他靠得更近了。在他右肩上,背着个马鞍,左手拎着个毯子,右手则提着一个长木箱。箱子被精心打磨过,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大概七英尺长、四寸高。我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蹚过溪水时,我发现有只狗跟着他。杂种狗,又脏又丑,全身污白,仅一只眼上及两肋部位有若干黑斑。前爪受伤离地,一路跛行。火光照见它的双眼,透着亮红如血的色泽。
这人身高超过六英尺,三十来岁。看起来筋疲力尽,动作却依旧优雅。他肌肉发达。破损的衬衫无法遮住前胸和双臂上的伤疤。脸上面无表情。靠近火堆时,与我四目相对,眸中既无善意,也无恶意。
我有几分惊惧。看起来,他是条硬汉,不好惹,但也并不足以独自面对荒原。
现在要拖延时间。奥托马上就要来换班了。篝火会引起他的警觉,然后他会看到这个陌生人,再偷偷潜回地堡,叫帮手过来。
“你好。”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的杂种狗。狗不紧不慢地靠近,鼻子不停嗅探,一边检查四周。它在几英尺开外停了下来,好像湿身沾水了一样,抖了抖身子,又匍匐在地。
陌生人也停在了那里。
“来这儿歇会儿吧。”我发出邀请。
他卸下马鞍,放下箱子,席地而坐,只是动作僵硬,腿盘不起来。
“马丢了?”
他点了点头,“腿也摔断了。在西边五六英里的地方。迷路了。”
荒原上是有路的。有些路是安全的。不过安全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这儿的本地生灵有自己一套规矩。只有身陷绝望或者傻到无药可救的人才会独自擅闯。眼前这人可不像傻瓜。
狗发出哧哧的声音。那人挠了挠狗的耳朵。
“你要去哪儿?”
“要塞。”
那是地堡的别名,传说中的名字,用于宣传,为远方部队打气。
“你叫什么名字?”
“摄踪。这是猎狗——蟾蜍杀手。”
“很高兴认识你们,摄踪,还有蛤蟆杀手。”
狗低吼了一声。摄踪说道:“你得把名字叫全了,猎狗——蟾蜍杀手。”
他块头大,面相冷酷而坚韧,因此我尽量装出一副诚实坦率的样子问道:“要塞算个什么地界儿?没听过。”
他从那狗的身上抬起头,目光漆黑,却炯炯有神。莞尔笑道:“我听说要塞靠近象征。”
一天两次?今天是怎么了?不。这他妈不可能。再说了,这人这模样我也不喜欢。他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兄弟渡鸦,坚如钢铁,冷似冰霜。我摆出困惑的表情,自认为装得还挺像,“象征?这可是头一次听说。保不齐在东边。你去那边儿干嘛?”
他又笑了。狗睁开眼,凶狠地瞪着我。他们不相信我。
“送信。”
“原来如此。”
“是个包裹。给一个叫碎嘴的人。”
第74章 (卷三):白玫瑰(4)()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检视周围。火光弱了很多,但巨石一个没少。我在想独眼和地精去哪儿了。“这人我认识,”我说道,“一个瞎看病的。”狗又瞪了我一眼。这一次,我觉得是在讽刺。
独眼从黑暗中现身,出现在摄踪背后,手握长剑,随时准备偷袭。见鬼,不管有没有用巫术,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眼中的惊异出卖了他。摄踪和他的狗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有人在那儿。狗站起身,颈毛倒竖,之后匍匐在地,不断扭动调整身躯,以便同时监视我和独眼。
但之后地精出现了,同样悄无声息。我笑了。摄踪环视一周,双眼眯缝。他陷入了沉思,就好像在牌桌上,发现对手比他想象的更加难缠。地精低声轻笑,“他想加入,碎嘴,我觉得咱们应该砍了他。”
摄踪把手伸向箱子。杂种狗在咆哮。摄踪闭上了眼。睁开时,他冷静下来,以笑容回应,“碎嘴么?这下要塞还是让我给找着了。”
“是找着了,老兄。”
摄踪不想刺激任何一个人,所以动作缓慢地从鞍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跟我半天以前收到的那个一样。然后他递给了我。我接过来收入衣衫中。“你从哪儿拿到的?”
“木桨城。”与另一个邮差的说法一模一样。
我点了点头。“一路下来可不轻松啰?”
“差不多吧。”
“我看咱们应该带上他。”我向独眼示意。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要让大家一起瞧瞧这个邮差。看看能不能擦出新的火花。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