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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那些重振军心的豪气真是不知深浅啊,没头没脑的惧意揭穿了它的虚幻实质。在浮光之下,我还是那个失败主义者,自从撤下泪雨天梯就未曾改变。我的战争已然结束,而且注定失败。我所能做的只剩逃跑。
陌路似乎也想活动两下。我目露凶光。他服了。
一股轻风搅动枯叶,我身上的汗水被吹干,心中恐惧也略微平息。
巡逻队重新上马,吵吵嚷嚷地继续前进。我眼见他们从前方经过,道路由此随着山势转向东方。他们身穿上好的锁子甲,外罩大红号衣,头盔和武器同样质量上乘。叛军正在蓬勃发展,当初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拿农具的乌合之众。
“咱们可以把他们吃掉。”有个人说道。
“别傻了!”副团长斥道,“现在他们还不清楚看见的是什么人。如果咱们动手,叛军就全明白了。”
我们可不想在就快到家的时候暴露行藏。此处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发话那人是在连续撤退途中黏上我们的败兵之一。“兄弟,如果你想跟我们混,那最好搞清楚一件事: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动手。你知道,咱们的人也可能会受伤。”
他闷哼一声。
“他们走了,”副团长说,“行动起来。”他一马当先朝草地对面的嶙峋山坡走去。我不禁呻吟起来。又要翻山越岭。
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疲惫几乎要将我出卖。人类的身体构造可不是为了背着六十磅的包裹,从早到晚不停赶路。
“你刚才脑子还真他妈快。”我对沉默说。
他耸了耸肩,以沉默接受了这句赞扬。跟平常一样。
我们趴在绿草如茵的山腰。高塔耸立在南方地平线上。哪怕相隔十里,那座玄武岩方块也显得恐怖骇人,而且跟背景毫不协调。人们总觉得高塔周围应当是一片荒凉的废土,至少永远处于凛冬。但我们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座座农舍点缀在平缓丘陵的南坡。又深又缓的溪水蜿蜒流过,河岸上林木茂盛。
靠近高塔的地方确实少了几分田园风光,但绝对不是面色阴沉的叛军宣传员口中那副模样。没有硫黄和满是地缝的荒原,没有奇形怪状的邪恶生物在人骨堆里逡巡,没有永远在空中翻滚呼啸的黑云。
副团长说:“附近没有巡逻队。碎嘴、独眼,动手吧。”
我搭好弓弦。地精掏出三支早就备好的箭,每支顶端都有个蓝色圆球。独眼往一个球上撒了点灰色粉末,把箭递给我。我瞄准太阳,开弓放箭。
难以逼视的蓝色火光在空中闪亮,进而落向峡谷。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火球排成整齐的队列,与其说是坠落,倒更像是滑翔。
“咱们等着吧。”地精尖声说道,随即往高高草丛里一躺。
“但愿朋友们先到。”附近的叛军肯定会对信号弹进行调查,但我们必须召唤援助,光靠这支小队不可能悄悄摸过叛军警戒线。
“趴下!”副团长喝道,这里的草地足以掩藏匍匐的人影,“三班,放哨。”
有几个人发起了牢骚,抱怨说应该轮到另一个班了。但他们发完这段例行公事的牢骚后,便进入警戒位置。所有人都很乐观。我们不是已经把山谷里那些蠢蛋甩掉了吗?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枕在背包上,看着漫天积云庄严肃穆地缓缓飘过。这是个清新怡人的好天气,几乎像是春季。
我的目光落在高塔上,心里不禁一沉。战斗即将打响。飞羽和陌路被俘,很可能刺激叛军采取行动。他俩肯定会泄露机密。只要夫人亲自问话,谁也别想避而不答,或是凭空扯谎。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连忙扭头看去,结果跟一条蛇四目相对。它有张人脸。我正要叫喊,却认出了那个愚蠢的笑容。
独眼。正是他那张丑脸的缩小版,只不过多了只眼睛,少了顶软趴趴的帽子。小蛇暗自窃笑,挤了挤眼,从我胸口爬过。
“又来了。”我嘟囔一句,坐起身来准备看戏。
草丛中突然一阵扑腾。片刻之后,地精冒出头来,脸上挂着好似交了狗屎运的笑容。草丛沙沙作响。兔子大小的动物从我身边跑过,血淋淋的尖牙中叼着一块块蛇身。看来是地精自制的猫鼬。
地精又提前料到了独眼的把戏。
独眼发一声喊,跳起来破口大骂。他的帽子打着转,黑烟从鼻孔喷出,喊叫时嘴里直冒火。
地精那副欢呼雀跃的样子,就像食人族面对一顿上好的人肉。他用食指画出圆圈,淡橙色光环在空中闪烁。他把这些东西扔向独眼,套在小个子身上。地精像头海豹似地叫唤两声,套圈开始收紧。
独眼连声怪叫,化解了这些光环。他双手做出投掷动作,褐色的球体飞向地精。它们在空中爆炸,放出几团蝴蝶,朝地精双眼扑去。地精做了个后空翻,在草丛间慌忙逃窜,犹如躲避猫头鹰的小老鼠;同时还没忘了施展出反制法术。
空中生出花朵,每朵花都长着嘴,每张嘴都生有海象似的长牙。这些花朵用獠牙扎穿蝴蝶翅膀,满意地大嚼蝶身。地精笑得满地打滚。
独眼连声咒骂,一块蔚蓝色横幅从他嘴里喷出,银色文字彰显出他对地精的看法。
“别闹了!”副团长终于暴喝一声,“现在用不着你们把敌人招来。”
“太晚了,副团长,”有个人说,“看那下面。”
不少士兵正朝这边靠近。一身红装的士兵,号衣上还画着白玫瑰。我们连忙趴进草里,好似一群进洞的土拨鼠。
山坡上怨声载道,大都是威胁独眼,要他小心上刀山下油锅的下场。还有一小部分把地精也扯了进来,谁让他参与这场害我们暴露行藏的烟火表演。
一时间号角齐鸣。叛军拉开阵势,准备对这座山丘发动攻击。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一道黑影从山顶掠过,带起的风势刮倒了沿途草丛。“劫将。”我低声道,随即探出头去,看到一张飞毯侧滑着拐入山谷。“搜魂?”我不敢确定。这种距离根本看不清是谁。
飞毯冲入密集箭雨。黄绿色雾气罩在毯子上,留下一道尾波,一度让我想起挂在天上的彗星。黄绿雾气渐渐散开,形成根根丝线。其中有几根借着轻风飘向我们这边。
我抬头望去。彗星还挂在地平线上,像天神的弯刀。它已经出现了很长时间,我们几乎不再留意。不知道叛军是否同样熟视无睹。对他们来说,彗星是个天大的吉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役必定胜利。
惨叫声从下方传来。飞毯沿着叛军阵线掠过,在弓箭射程之外顺风滑翔。黄绿色细线完全散开,几乎肉眼难辨。惨叫声来自被细线碰到的叛军,雾丝沾身的地方出现了骇人的绿色伤口。
有几条线似乎打定主意朝我们飘来。
副团长眼见不妙,“离开这里,伙计们。以防万一。”他抬手迎风指去。有根雾丝很可能斜飞过来,碰到我们。
我们匆匆忙忙跑了三百来米。那根线在空中徐徐蠕动,扭摆着朝这边飘来。它在追我们!那劫将凝神观望,不再理会叛军。
“狗杂种要杀咱们!”我喊道。恐惧把我的双腿变成了果冻。这个劫将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一场意外的牺牲品?
如果那是搜魂但搜魂是我们的老板,我们的保护人。佣兵团都带着他的徽章。他不会
飞毯猛然刹住,劫将差点滚落下来。它急速飞入近旁的森林,就此不见踪影。细线失去控制,随风飘落,消失在草地间。
“什么鬼东西?”
“我靠!”
我转过身去,只见一道黑影正朝我们逼近,越变越大。原来是张巨型飞毯正迅速降落。毯子上探出几个脑袋。我们呆立当场,纷纷举起武器准备迎敌。
“是狼嚎。”我说。好似独狼啸月的吼叫印证了我的猜想。
飞毯落在旁边。“上来,你们这群蠢猪。动作快点,都上来。”
我开怀大笑,终于松了口气。来人正是团长。他站在飞毯边上手舞足蹈,像一头紧张的大熊。跟他同来的还有另外几名兄弟。我先把背包扔上去,然后拉住伸来帮忙的大手,“渡鸦,你这次来得可真是时候。”
“也许你更希望自己碰碰运气。”
“啥?”
“团长会告诉你的。”
所有人都爬上飞毯。团长狠狠瞪了飞羽和陌路两眼,便前前后后忙活着给众人安排座次,保持飞毯平衡。有个家伙独自坐在后面,看身量像个孩子,裹着层层叠叠的靛青纱巾。它一动不动,只是间或吼叫两声。
我打了个哆嗦,“你到底想说什么?”
“团长会告诉你的。”渡鸦又说了一遍。
“好吧。宝贝儿怎么样?”
“挺好的。”咱们的渡鸦可真健谈。
团长坐在我身边,“坏消息,碎嘴。”
“哦?”我装出睥睨天下的派头,“有话直说,爷抗得住。”
“硬汉子。”独眼说道。
“一点没错。铁钉当作早饭吃,赤手空拳打老虎。”
团长晃晃脑袋,“保持住这种幽默感。夫人要见你。一对一。”
我的心沉了几百尺,直接摔在地上。“哦,妈的,”我嘟囔道,“哦,该死。”
“嗯。”
“我到底干了什么?”
“你比我清楚。”
我的思绪急飞猛跑,仿佛一群耗子从猫咪身旁逃开。顷刻之间,我已经汗透重衣。
渡鸦说:“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她几乎算是客客气气。”
团长点点头,“这是一次邀请。”
“才怪。”
渡鸦说:“如果你突然消失,她肯定很不乐意。”
我一点也不觉得踏实。
“有些人满脑子浪漫情怀,”团长责备道,“她现在也爱上你了。”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放弃。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写过那些浪漫小段了。“因为什么事?”
“她没说。”
余下的路程中,谁也没说话。伙计们坐在我身边,极力用老一套的兄弟情谊替我宽心。
回到营地时,团长突然开口道:“夫人让咱们把兵力补充到一千。咱们可以从北方带来的那些部队中征募志愿者。”
“好消息,真是好消息。”这件事值得好好庆祝。两百年来我们头一次得以发展壮大。肯定有不少散兵游勇希望把效忠对象从劫将换成黑色佣兵团。我们眼下正得宠,威望日隆。而且作为雇佣兵,我们的待遇在帝国军里是最好的。
但一想到必须去见夫人,我就兴奋不起来。
飞毯落在兵营里,众家兄弟围了上来,急于打听我们干得如何。各种谎言和逗趣的恐吓此起彼伏。
团长说:“你待着别动,碎嘴。地精、沉默、独眼,你们也是。”他指指两名囚犯,“把货送过去。”
其余同伴跳下去时,宝贝儿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渡鸦冲她大吼大叫,但女孩全当没听见。宝贝儿三两下爬上飞毯,手里抱着渡鸦给她刻的玩偶。那东西穿了身精工细作的小衣袍,打扮得整整齐齐。她把玩偶递给我,飞快地比画手语。
渡鸦又吼了几声。我试图打断宝贝儿,但她一门心思要给我讲玩偶的服装。有些人可能觉得宝贝儿迟钝蠢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