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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很有意思,“织金”据说是江南织造的招牌工艺,皇家御用织品里不少都用这种工艺的,而“所”这个字,与那些“局”啊“处”啊之类的字眼一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御用机构的名称。
这间布庄的开业的时候不显山不显水,并不怎么引人瞩目。可渐渐却在京中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那边赢得了口碑,只靠了一本“织品名录”。
这间新开的布庄主营的是江南所产的丝绸锦缎,专做大户人家女眷的生意。客人头回上门,掌柜的必然奉上本季的“织品名录”,请来人带回去。大户人家女眷,亲自出门采买的机会几乎为零,拿到这本名录,只见上面每一页都附着一小幅布料实样,下面清楚表明了市价,厚厚的一大本,装帧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止是带回自家来看,哪怕是送人一份,也是极为体面的。
除了布庄所售各种绫罗绸缎之外,这织品名录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些时令衣料的搭配建议,多是颜色与面料的搭配,例如宝蓝色为基调的秋令氅衣,做什么花的边饰,搭什么样的镶滚,配什么色的挽袖。
京里大户人家的衣饰,自有一套不见于文字的“规矩”,弄错了是要闹笑话的。且这种规矩也只有在京中适用,南边知道的人不多。这“织金所”,在名录后面所列的“建议”,却也紧随京中规矩,没有半分错处,令人信服。
这本名录,一下子让那些平素困在内宅,没有机会亲自上街采买衣料的太太小姐们有了亲自拿主意的机会,加上价码公开,便于女眷们量入为出。当然了,那本名录的最后也不忘了加注一句“量大价格从优”,留了些讨价还价的余地和空间。
“织金所”刚开始赠送这种名录的时候,不少同行曾经观望着,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风。可是这份“织金所名录”做得实在太财大气粗了,每一页上所附着的样料,足可以取下来做个荷包、绷个扇面什么的,厚厚一本,成本不菲。因此其他布庄大多暗中取笑这“织金所”背后的金主人傻钱多,却没想到,就在他们观望嘲笑的时候,织金所已经顺利打开局面,在京里打响了名号。
这“织金所”背后的东家,自然是贾琏与凤姐这一对夫妻。贾琏本就精于打理各种庶务,张罗筹备之事,他并不在话下。
凤姐长于杭州织造府,自幼见识各种珍奇的绫罗绸缎。她手底下还有几个从娘家带来的织造府老人儿,便稳稳地控着“织金所”的货源和账目。
然而凤姐的这些人都隐于幕后,所有在“织金所”店中招呼客人的,一水儿都是讲着京片子、能说会道的媳妇子。这些人全都是通过石大娘和王二婶的人脉寻了来,她们精通布料与花样子,擅长搭配,又懂得和大户人家女眷打交道,晓得各种请安规矩的。除此之外,织金所名录后面所附的当季搭配建议,也是石大娘和王二婶儿两个一起琢磨出来的。
为此,贾琏很慷慨地答应给石咏一成干股。石咏没要,但是贾琏因石家人帮了不少的忙,执意给了石咏一成分红。
只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也不乏曲折。要知道,石咏当初劝他的母亲与二婶出山,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的。
石大娘与王二婶迟疑,主要原因就在于她们妯娌两个是寡居,不好意思到外头来抛头露面。
可是石咏却不希望两位长辈被那些世俗规矩束缚住了。他觉得母亲与婶娘既然平时喜欢看看新衣料,琢磨琢磨花样子,织金所正好是个可以让她们发挥专长的好地方,既帮了贾琏凤姐儿夫妇的忙,又能挣一份收益。
可是石咏说什么都似乎不怎么管用,石大娘看着明明早已心动,可总也不肯点这个头。
石咏实在没招儿了的时候,他的荷包出了声:“咏哥儿,这回我来帮你劝劝你娘可好?”
是西施。
“你你又怎么劝我娘?”石咏颇为奇怪,若是他没弄错,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听见荷包说话,否则恐怕早就有人将这只会说话的荷包当做“妖物”取了去捉妖去了。
“你还真是个傻哥儿!”西施娇笑一声,“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人感知得到我哦?你还记得不,当初从南往北的水路上,邻船有那么一对师徒,她们扶乩的时候是我降的坛!嘻嘻那个做徒弟的小姑娘心气儿实在是高”
“啊?”
石咏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摸着后脑支吾了一阵。他只道妙玉师徒神通,能扶乩请到西施降坛,原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是我娘不会扶乩啊?”
那边西施愣了一愣,立即笑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响个不停,直笑了半天,将石咏笑得面红耳赤了,西施才将将收了笑,说:“咏哥儿,你将我这荷包,搁到你娘枕边,不就得了?”
石咏恍然大悟,原来西施说的,是入梦,入梦啊!
第72章()
石咏果然趁母亲不在卧室中的时候;将随身的荷包藏在母亲枕下。没过几天;石大娘便点头同意了出山;打算帮着贾琏凤姐夫妻俩料理料理“织金所”的生意。
石咏故意问起石大娘转变心意的原因;石大娘面上似是有些迷惘;却又带着一点坚定;说:“咏哥儿;娘这几天,都总梦见个天仙似的女子,过来提点一些织品上的事儿。所以娘在想;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不想让娘这么偷懒儿。既是如此,娘还有啥好矫情的?”
石大娘想想也是,这“织金所”的运作;又不需要自己抛头露面;不过指教那些在店里招呼生意的媳妇子,并且想一想服饰搭配和时新的样子而已。她本就擅长和喜爱这些;儿子又支持;为何不去试一试?
“说来也奇;梦里那个美人儿;说起那些织品;一件件如数家珍;懂得比我还多,”石大娘谈起自己的梦境,脸上浮现神往;“那么美的人儿;那么巧的心思偏偏她说过的话我一醒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咏哥儿,你说这若不是天意,是什么?”
石咏嘴上附和,心里在想:不愧是西施啊!
西施本是浣纱女出身,对于织物恐怕有天然的敏感,经过这漫长的两千年,又长了不少见识,更何况,此前她在苏州织造府那种地方待了一段时间,这织物配色搭配上面,肯定有自己的心得。眼下竟是借助石大娘,才将自己的这些心得都表达出来。
石咏不得不赞这西施的心思确实是巧。
他趁母亲不注意,去将那荷包取回来,郑重谢过西施。西施柔柔地笑道:“咏哥儿客气了,这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我也是头一回尝试入梦呢!”
石咏“啊”了一声,突然省过来:早先西施在船上那次降坛,是有人扶乩;自己能与西施对话,大概是因为西施留下的织物是自己修复的关系;而母亲能梦见西施,则是因为荷包发掘了这个新功能。
石咏挠挠头:没想到啊!母亲能在梦中见到西施的真容,并且描述为一个天仙似的女子,这真是令他羡慕不已。反倒是他,平日里只能听见西施的声音,却从来看不见真人。
西施猜中他的心思,便吃吃地笑起来:“咏哥儿,你要不要也试试入梦呀?”
石咏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赶紧婉拒:“夷光姐,千万别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
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进了九月,天气凉爽。十三福晋已经显怀,正娴静地坐在窗下,亲手缝制一件幼儿衣衫。
“姑母,姑母”
帘子还未打起,如英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十三福晋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脸上挂着笑。
果然,帘子一撩,如英如玉两个踩着两寸高的旗鞋走进来。两个姑娘都规规矩矩地冲姑母行了个蹲礼,如英随即来到十三福晋的坐炕一边,拉着姑母的衣袖,笑着说:“姑母,我们刚去见识了一件奇事,可神了!”
十三福晋知道自己这两个双胞胎侄女儿看着相貌一模一样,性格却有不同。如玉温婉如玉,如英却更直爽豪迈些。她当即一挽如英,又招手向如玉:“来,到姑母这儿坐,说给姑母听听,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奇事。”
如玉朝如英点点头,如英得了姐姐的示意,一张小嘴如簧,将她们在前门大街“织金所”见到的那件氅衣描述了一遍。
此前“织金所”声名鹊起,可总还像是欠了一把火候。可是这件氅衣却叫织金所彻底火了。
这件氅衣,是“织金所”挂在店铺二楼正堂上的一件衣料样子,用料名贵,精工细作自不必说,但真正引起轰动的,是这件氅衣的颜色。
“姐,你看着是蓝黑色还是白金色?我瞅着是蓝黑的。”如英望着姐姐。
如玉摇摇头:“我看得真真的,明明就是白金的。”
十三福晋在一旁听得傻了眼,怎么同一件衣裳,不同的人看,竟还看出不同颜色来了?
最近京城里最火的这件氅衣,是一件织着百蝶穿花纹样的妆花缎面秋氅,有着装饰繁复的挽袖。在有些人眼中看来,这件氅衣的妆花缎面是蓝色的,而挽袖的颜色很深,几近黑色;可是另一些人去看,却觉得面料是浅浅的偏月白色,而挽袖上则发射着柔和的金色光线。
更有甚者,有些人头天看了觉得是蓝黑,第二天再看一遍就又觉得是白金了。
这关于颜色的争议,没多久就传遍了京城。不少人都抱着好奇心,跑到“织金所”要亲眼看一看这件衣裳,毕竟蓝黑还是白金这两者听起来就天差地远,怎么可能有人弄错?
可是“织金所”的这件衣裳,是挂在二楼的“女眷专区”的,只有女眷能够入内,不少男客到此,都只能候在楼下,等自家媳妇儿去看过。这“织金所”有“女眷专区”的消息立即传开,据说还有专供女眷出入的门户。京中那些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太与闺秀们听说,好奇之余,也终于肯放胆尝试一回。
如玉与如英都在学规矩,就是因为这个,才说通了教规矩的嬷嬷,溜出门去“织金所”看了一圈,赶紧跑来金鱼胡同给姑母传讯来了。
“这还真难得,你们这对双胞胎,都能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十三福晋听说,也生出些向往,“要不是我现在身子重,还真想亲眼去看看,听起来真是神奇”
“姑姑,您就放心吧!”如英给十三福晋一一解释,“这件衣裳一时半会儿铁定是卖不掉的。回头您生了小阿哥,再去看也不迟么!”
十三福晋“嗤”的一声笑,说:“再生个阿哥,回头就被这些皮猴子们烦死了。这回你们姑父和我,都盼着是个闺女。”
如今她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庶子两个嫡子,总算可以松口气,盼个小格格了。
这时候如玉则献宝似的命一名婆子进来,将一本织金所名录奉上,递给十三福晋,笑着说:“姑母,织金所送给您府上的织品名录,您看看,我们当初看到的时候都花了眼,觉得哪样都好,根本不知该挑什么好。许是您能帮着我们掌掌眼。”
十三福晋也非常喜欢这些新鲜的花色面料,一页一页翻过,忍不住也啧啧赞叹。只是当她看到标价的时候,没忍住,眼角抽了抽,手上一顿,才接着翻页,心里暗想:这样金贵的衣料,自己这个无爵阿哥的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