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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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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登时便不再说话了,只在石大娘买菜回来以后,非常热情地一起帮忙下厨去。

    石大娘真如石咏所请,做了好些肉菜,分了一半出来,由石咏端着,给隔壁方家送了过去。

    隔壁那位四十几岁的方叔,全名叫做方世英,独女方小雁,年方十岁。石咏总觉得像方世英这种气度的人物,不像是需要跑解马卖艺求生的,可是这种话他又无从问起,只是恭恭敬敬把来意一说,接着将石大娘亲手烹制的几个菜送给了方家。

    “家母说,其实早该来致谢的。只是此前一直银钱不称手,如今我总算是凭手艺,赚了小小的几个钱,家母赶着置办了几个小菜送过来,请方叔千万别见外。”

    方世英一向冷着脸,待到石咏将谢意表达清楚,才点了点头,眼光稍带两分赞许。

    他的女儿方小雁却是个千伶百俐会说话的:“石大哥,这是客气个啥哟,我们也不过是预付了一点儿房租,又没真帮到你们什么?石大哥,你这不都是一直靠着自己吗?”

    方小雁年纪不大,可是生得娇美,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眼光在石咏脸上转来转去。暮色之中,石咏能见到她面颊上可爱的苹果肌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泽。

    而石咏最不擅长的,就是和可爱的小姑娘打交道,赶紧低下头,连看也不敢看方小雁一眼,任由对方接了手里的家伙什儿,就开口告辞往后退。

    他仿佛能感觉到方世英看他的眼神更多几分温和,而方小雁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石咏脚下一绊,险些摔跤,这下子更加尴尬,只能勉强挥手挥了挥算是道别,便从方家院门那里落荒而逃,直到回到自家院儿里才长舒一口气——心想,跟人打交道还是比跟器物打交道难得多啊!

    这跟人打交道的过程一直延续到饭桌上。石家人吃饭吃到一半,王氏带着五岁小儿石喻向石咏道谢:“咏哥儿,瞅着你但凡有些进项就想着家里,今儿又听你说以后要提携喻哥儿读书进学,我这心里,这心里”

    王氏本是南方人,她与石大娘比起来,显得身量更小些,眉目更清秀些,说话声儿细巧,情感也含蓄内敛,总之一切都和石咏的娘是互补着来的。岂料到这时候,王氏竟也激动起来,低垂双目似要落泪。石大娘则伸手去拍着王氏的肩膀,轻声安慰。

    石咏则一本正经地开口:“二婶你这说话就见外了,俗话说得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算什么俗话啊!

    “喻哥儿还小,但他将来需要的花用,咱们大家都得上心,一一地准备起来。咱家一共这四口人,自己人不张罗,还谁给张罗?”

    听石咏说了这话,王氏更加低着头,轻轻地说:“咏哥儿,原谅你二婶,前些日子还总不信你,总觉着你是在”

    她没好意思说,石咏哈哈一笑:“二婶总以为我又在败家是不?您放心,我再不是过去那个石咏了!”

    *

    一下子,一家人把话全说开,彼此都没了心结。

    一旦用过晚饭,石咏就收拾出自己屋里一张空桌,将那两爿铜镜碎片搁在桌面上。

    屋外有人敲门,听声儿该是方小雁过来还碗。石大娘去接了,方小雁在门口没口子地将石家的菜肴夸了一顿。

    然而石咏在屋里,盯着眼前两爿铜镜残片,即便此刻有个可爱小姑娘就立在屋门口说话,石咏也听不到了。

    他捡了一枝秃了一半的竹笔,小心翼翼地将铜镜表面的浮土一点点扫去,此刻便越发看得清楚,青绿色深深透入铜质当中,说明这面铜镜铸造的年代比他想得更加久远。

    可是仔细看镜面表面,却没有宋代时兴的磨蜡痕迹。

    ——难道,这面铜镜,比宋代更要久远?

    石咏心头不免有些激动——他手上这一件,就算是赝品,也要比此前那枚成窑的瓷碗要更有历史价值。

    他仔细将铜镜看过,当即定下了修复这面铜镜的方略——明日他会去请街口的铜匠李大树帮忙,将两爿镜身都用火焠一下,将表面杂质与铜锈都去除,然后再由他矫正镜面的水平度,最后制模,用失蜡法将铜镜的两爿铸在一起,最后打磨光洁,这面铜镜就算是修补好了。

    石咏在检查过铜镜的情形之后,反倒觉得那“风月宝鉴”四个篆字实在太过碍事,妨碍他给镜面找平。于是石咏取了一柄铁錾刀,找准最薄弱的一个焊点,轻轻一挑,“风”字就下来了。

    石咏如法炮制,将“风月宝鉴”四个字全部取下,丢在书桌旁。

    他倒没留神,那“风月宝鉴”四个篆字被取下之后没多久,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不久竟渐渐消失了。

    第二天起来,石咏早已经忘记了那四个字儿的事,他一出门就去找李大树。李大树就是上回指点石咏去琉璃厂的那个铜匠。对于石咏来说“李大树”和“李大叔”发音着实也差不多。

    他将来意说明,就要付钱给李铜匠。

    “都是街坊,这点事儿,要什么钱?”李大树鄙视地看了一眼石咏手里的碎银子。

    “不是不是,”石咏连忙解释,“还要请大叔帮忙,替我准备一点儿纯铜,您这儿要是有陶土我也想再借点儿。”

    李大树这才不做声了,伸手掂掂碎银的重量,心知这小子很是厚道,给的银钱价值超过了他说的这些材料,也涵盖了铜匠的手工。

    大家虽然都是街坊邻里,可是但只靠着这点儿情分,旁人帮忙就只会点到即止。石咏一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是大致计算过这些花费,才往李铜匠这里塞了这样一块碎银子——

    于是接下来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李铜匠的帮助下,石咏将两爿镜面拾掇干净,敲打至完全平整,再用石蜡填补在裂缝中间,自己将石蜡雕成镜面补完之后的样子,然后用陶土做模,在李大树的铜匠炉子边上将这陶土模完全烧硬,里面的石蜡则完全融去。石咏这才将两爿铜镜和陶土模套在一起,请李铜匠帮忙,往模具里灌上铜液。待铜液冷却,原本碎成两爿的铜镜就牢牢地筑在一起了。

    石咏将铸补完毕的铜镜托在手里,仔细观察接缝处。

    只见接缝处能看出一道细线,能看出铜色稍许与别处有些不同。这是因为浇筑时用的铜液与原本的铜质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石咏有些郁闷,他已经请李铜匠在铜水里加入少量的锡,可是没有后世的那些工具,做出来的铜锡合金到底还是与原物有细微的差距。但据李铜匠说,石咏的估算已经相对准确,他平生所见,铸补铜器只有这么点儿色差的,算是相当难得的了。

    接下来是最后一步,打磨。

    石咏是用水磨法,一点点地将镜面打磨平整。这面铜镜两面皆能照人,石咏便少不得要花两倍的功夫。反正他也不着急,尽管使出那水磨工夫慢慢处理,渐渐的那镜面便真的能照见人影,即便是接缝处也不例外。

    这时石咏一个人在自己屋里,喻哥儿此刻正在外面的院子里玩儿,石大娘与王氏两个则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做活计。

    石咏满意地将这面铜镜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活动一下,忽听那面铜镜里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声。

    这一刻石咏当真是吓得毛骨悚然,连忙蹲下,面孔凑在那面铜镜跟前。

    只听镜内一个苍老的女声缓缓开口:“是谁,唤醒了朕!”

第7章() 
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可哪个女人能开口自称为“朕”的;就只有那一位了。

    石咏惊诧之余;颤颤巍巍地问:“您您是”

    他莫名觉得有些激动;一时竟想不起该去琢磨为啥镜子能出声。

    “您是武则天?”

    石咏想想不对;赶紧又加:“皇帝陛下?”

    他想想这更不对了;武则天当年逊位之时曾经宣布:“去帝号,称‘则天大皇后’。”

    于是石咏小心翼翼地又问:“还是该称呼您,武后娘娘?”

    镜子里传出的女声豪气地答应了一句:“这都是朕!——区区名号又算得了什么?”

    石咏忍不住要大伸拇指;武皇就是武皇,有这样的气概,难怪她只为自己留下一块“无字碑”;是非功过;任后人评说。

    “您是一直在这镜子里么?”

    石咏终于想起来这茬儿。

    一直住在镜子里的武皇,难不成是个千年老女鬼一直附身在镜子上?

    “自然不是——”

    镜子里的女声渐渐显出几分沉郁。

    “其实我;只是一面镜子”

    “我是武则天镜室里的一面宝镜;见识过李治设镜以正衣冠;也见过武皇镜殿里的绮丽风景1。只是年深月久;我与武皇朝夕相处的时日渐长;便自觉乃是武皇化身;又或是武皇一缕魂魄,粘在我这镜上,年深日久;只要我这面宝镜还在;武皇便仿佛依旧活在人间,直到”

    “直到你碎成两半?”

    石咏不知不觉陷入了这场对话,仿佛面前的宝镜能够说话,一点儿也不突兀。

    “不,直到我被人封印。”

    石咏一惊,突然想起被他扒拉下来的“风月宝鉴”四个字,难道那竟是封印?

    这时候他再去找,被掀下来的那四个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石大娘站在屋外,敲门问石咏:“咏哥儿,你这是在与谁说话呢?”

    石咏赶紧站过去开门,冲母亲摇头说:“没没谁?”

    石大娘刚才是明明听见儿子在屋里说话的。此刻他开了房门,石大娘却见到屋里还是那副老样子,石咏和喻哥儿两人的床榻一横一竖地贴着墙根儿。石大娘自然忍不住说:“奇怪难道是娘年纪大了,听岔了?”

    石咏刚要接口,忽听那宝镜又出了声儿:“不打紧,她听不见我!”

    石咏硬生生被宝镜吓得一个激灵。然而石大娘却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走出门去,临走时摇摇头,说:“看起来真的听岔了!”

    石咏关上房门,才有胆子喘口气。只不过他还没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能听见宝镜说话。

    “因为是你修复的!”宝镜猜出了石咏的心思,“你去了封印,又令碎成两半的我重回一体。我的心声你听得到。”

    石咏听见宝镜这么说,竟由衷感到一阵欣慰。

    话说,他毕生苦苦追求的,不正是这个吗?让那些被损坏的老物件儿重见天日,让后世的人能听见这些器物所传达的心声

    “年轻人,看起来,你这家里,算不上宽裕吧!”

    石咏顺着镜子面对的方向,也往身后打量:这是石家北院的西厢房,如今石家兄弟两个起坐都在这里。屋子里放了两张床榻一张小桌,就再也下不了脚,箱笼什么的都塞在榻下桌下。

    石家的确不富裕。不过石家因有两位女性长辈悉心照顾着,到底收拾得整齐雅致:窗上糊着竹棉纸,窗前的小桌上供着一只牙白釉的粗瓷小瓶,瓶里养着一枝刚开未久的白色梨花。石家哥儿两个各自的榻上,被褥都是陈年旧的,被头上有一两处补丁,可也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着。

    石咏呆了一阵,突然问:“你能看得见?”

    “当然,我是一面镜子!”宝镜回答,“年轻人,我看你,眉心总带有忧色,面有愁容,是为了生计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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