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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只能伸出手,与石咏互相握了握,才收了回去,但是面上气势不减,高声用荷文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旁边那通译赶紧翻译:“公使大人说,奈特大人在抗议,强烈抗议!”
这是上升到外交争端了?
石咏不动声色,引奈特与通译一起进屋,分宾主坐下,并且命人上茶,石咏才平心静气地问:“奈特大人来,所为何事?”
这句话奈特听得懂,当下一开口,叽里咕噜地又说下去,中间连顿都不带的。那名通译登时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才好。偏生那奈特完全没数,一开口就不停,直讲了一盏茶的时分,才停下来,扭脸望着那通译。
通译一脸尴尬,咽了一口口水,对石咏说:“侍郎大人,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
这就完全不是翻译了,而是通译自己将事情的全过程说了一通。
这事情却有些不堪,乃是一名荷兰海商,在十三行卸货后,等待装船之间,去一家酒馆买醉,喝了酒不肯给钱,与酒馆的店家起了争执。这名海商原本是个水手出身,一身蛮力,也毫不讲理。双方语言不通,争执之际,那海商大打出手,将酒馆的老板打成重伤。本地百姓谁也看不下去,一下子将那名海商扭住制服,扭到了广州府那里。
因为涉及外事,广州知府一时不敢草草做决定,已经报去了广州巡抚穆尔泰那里。但是奈特这里以前见过石咏,知道这一位是真正“对口”管理与洋人商贸关系的人。所以他直接来巡抚衙门的客院来拜会石咏。偏生事情紧急,奈特在气头上,便成了这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奈特先生,我认为本地百姓的做法没有问题。说实话,他们没有将那名海商也打成重伤,我认为这充分体现了我国乃是礼仪之邦,我国百姓从来不倚靠武力来解决问题,而是诉诸官府,由政府机构出面解决问题。”石咏理直气壮地回复。
“不是这样,我国已经多次向贵国提出要求,要对我国来华进行贸易的商人提供领事服务,并且提供领事保护。我现在严正提出请求,要求贵国知府衙门尽快释放我过海商。否则我将无法保证我国与贵国继续进行正常的商贸往来。”
石咏这时候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盯着奈特,慢慢地说:“我当时记得不错,贵国向我朝提出申请,要求提供领事服务,以保护贵国商人在我朝开展商业活动的时候可以在我朝境内合法居住”
石咏紧紧地盯着奈特,一时奈特心里有些发毛,但是知道两国邦交,最忌有个不好的“先例”,一旦在这个毛毛躁躁的海商的事情上让了步,以后他就得次次都让步了,因此奈特也努力瞪回去,丝毫不让,只听石咏将声音渐渐提高,“都把我国的百姓打成重伤了,还谈什么合法居住?”
奈特这时候赶紧摇手:“nee,nee不是哲样!”他用上仅会的一点点汉语,“他是窝国的拱民,只有窝们有权管辖!”
岂料这时候石咏发飙了,重重拍了桌面一记,大声用荷文喊了一句,“我抗议,强烈抗议!这不合理不公平不对等!”
这一嗓子,将奈特与通译都惊呆了。
统管各国事务的石大人不懂荷文,这些奈特早就知道。可是这会儿石咏将这几句话一气呵成,字正腔圆地吼了出来。奈特半天没有回过神。
他哪里知道,石咏这几句荷文,竟都是石咏背后的一件器物教的,石咏现学现卖,新鲜热辣。
第368章()
早先奈特进来的时候;曾经叽里咕噜说过一堆情绪激烈的话;大意是严正抗议;强烈抗议;不公平不对等不合理之类。结果双方吵了一阵;这话被石咏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了奈特;而且说得字正腔圆;将那奈特和通译都惊白了脸。
通译心想:原来侍郎大人荷文这么流利,他这是为了让我有口饭吃才故意让我在中间通译的吧!
而奈特早已不记得自己此前吼过同样的话了,只管目瞪口呆地望着石咏;心想:自己早先与本地地方官打交道,见过软的使钱就能收买的,也见过脾气硬的软硬不吃的;但是当真从来没有人提过“公平、对等”这几个字;更别说用荷文直接说的了。
他从来不认为中华的官员有这等认识,可以像荷兰的那些外交官员一样与之交谈。他所见到的官员;要么对洋人不屑一顾;将他们荷兰人叫做“红毛夷”;对他们荷兰的能量一无所知;要么就是被他们带来的银元晃花了眼;有钱就是爹;一切要求,尽皆满足——只有这个石大人,虽然看着年轻;可是竟然当着他的面跟他叫板“公平对等合理”;奈特心里突了突,开始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很不好打交道。
只有石咏自己知道,这几句话,是那只传奇玉杯“一捧雪”在他耳边说的。只有一捧雪就有这能耐,过耳不忘。奈特那一番话,听得这屋里的人与物全都气炸了,武皇的宝镜一个劲儿地说:“快,快抗议回去,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捧雪以为是要用荷文抗议回去,赶紧说:“我知道抗议咋说,刚才那话我记住了!”于是它就在石咏身后,叽里咕噜地重复了几遍,石咏竟也都记住了。且这奈特的态度特别嚣张,口口声声说荷兰才对他们的公民有管辖权。石咏心想你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跟我谈这种外交原则?如果你们不管,那么这些荷兰的海商是不是就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人放火了?
于是他激愤之下,“砰”地拍了桌子,将一捧雪“转教”他的荷文也一气儿喝了出来,偏生这两下传递之后没有发生任何偏差,竟令奈特与通译都认定了石咏其实是懂荷文,直接让两人愣住了。
半天,奈特结结巴巴地说:“咏大人您息息息息怒!”
到这时候奈特终于认定石咏是个深藏不露的神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态度立即软化。
石咏说息怒便息怒,坐回他自己的座位上去,托起手边的盖碗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才冷淡地说:“这次的事件来得正好,本官刚好以此为例,要与在广州申请领事馆的诸国使节商议,所谓领事服务与领事保护的条款。”
——正好撞在他手上,很好!他少不得要杀鸡给猴看!
“nee,nee”这奈特又摇着手说不了,他不想要与所有其他国家一起制定统一的条款,他既然已经在这位咏大人身上下了功夫,他就要比旁人更有优势才是。
“怎么,奈特先生你不愿意?”石咏带了几分嘲弄望着奈特,“你想要单独与我谈?荷兰商人想要享有与他国不一样的特权?可是您就不怕我也单独去与别国谈么?比如英吉利、法兰西,对了,贵国与英国这第三次英荷战争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来着,四十年有了吧,法兰西坐收渔利成为欧罗巴大陆上的第一强国,好像占了贵国不少便宜来着”
奈特听见通译将这些翻译出来,当真傻了眼,心知这位咏大人一定已经与英法两国的使节会面,而且将他们三国之间的矛盾摸的一清二楚。大约四十年前,英荷两国开战,大打出手,随即法国火速入侵荷兰,一度侵占了大部分土地
这些奈特都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能从一位中国官员口中听到。他一时猛醒,原来中国人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闭塞,这里还是有足不出户便能知天下事的神人。
石咏:对不起,我是个文科生
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奈特也知道这道理,奈特便悻悻地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与别国一道谈判便是但是我们的海商如今还被你们的官府扣押,咏大人,你要保证我们的商人合法权益不被侵犯。”
石咏点头:“这说的是句人话。”
通译愣了愣,翻译成了:“我同意。”译过之后才想起石咏是懂荷文的,忍不住心虚地看了看后者,只见他眼光锐利,盯着自己,心里越发没底,心想,一定是被看破了!
却听石咏接着又说:“我答应你,那名海商只是暂时拘押。等到我与各国商议出具体的领事保护与领事服务范围条款,再行处置那名海商!”
他只是说“再行处置”,奈特却以为石咏松了口,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笑容立即堆上了脸,再行向石咏告辞。临行前他又说了一大堆赞美“咏大人”的话,石咏却只管看着通译。通译一边翻译,心里一面感激,心想这位大人真是体恤啊,都这么着了还把饭碗给他留着。
果然,没过几天,石咏就将召集各国使臣与商会要员的帖子送了出去,而且明确地附上了相关“议题”。这议题是汇总各国使臣的要求,石咏则从本国立场出发,一一做了回应。
旁的其实都无所谓,这里面最要紧的一条,便是:外国人在中国境内经商,应当以当地法律为准绳,如果犯法,应移交中国官府,由中国官府进行合理审判。
这些洋人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如果这些海商在中国境内遇到什么纠纷,便由本国领事出面进行保护,就将本国商人护住了。而石咏提出的这一条原则,则将他们的算盘都打破了。
“都怪荷兰那名惹事儿的海商!否则咏大人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想出来这么一条歪主意!”不知是不是因为与石咏夫妇交往得较多,在广州的外国人,一概将这件事怪在了奈特头上。
奈特一想,不行啊,如果真按照当地的法规处置,那这名荷兰海商岂不是要吃亏?
他的夫人正巧也在如英的“沙龙”里,日常能见到如英,因此特别请夫人帮忙,送了一套红宝石首饰送给如英。他提心吊胆地等着,直等到如英那边收下,奈特才放下心,心想:咏大人啊咏大人,原来你面上这样道貌岸然,内里却还是个爱财的。至此奈特再无负担,随其余各国使节与常驻广州的商会会长一道出席这次的“恳谈会”。
这次会晤,却并非像沙龙那样,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下进行。会晤的场地就设在广州巡抚衙门,借了一间大厅,却并非像寻常人家的花厅那样陈设,而是在大厅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宾主双方围桌而坐,每国只出一人一通译,通译统一将发言翻成汉语,其他人再将汉语翻译成其他语言,以此交流。
来宾们很快都到齐,石咏却比他们晚到一步,只带着一名文书,那文书抱着大大小小的书本资料,笔墨纸砚,跟在石咏身后,急急进来。而石咏一进屋,则面无表情地来到他的坐席处坐下,待那文书准备好记录了,石咏才轻咳一声开口:
“今日的议程,大家已经都看到了!”
屋里便是一片嗡嗡声,各国使节带来的通译在小声翻译。
“为了保证本次会议的效率,请各位公使直接提出各位持反对意见的条款,并且讲出反对的理由。”石咏公事公办,没有半个字的废话,一偏头,已经看向他身边西班牙的商会总长,请他发言。
在座的众人,大都都与中国的官员会过面,但像这样单刀直入,直切主题的,着实没怎么见过。而且石咏提出讨论方法很可怕,直接让提出反对意见,其余的他就默认对方已经同意,便算过了。
可怜这名西班牙的商会总长,没有什么准备,总以为与中国官员会议乃是无伤大雅地吹吹水,突然被问到,有些抓瞎,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