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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当着那孩子的面,只说他应考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老夫看来,以他的水准,榜上有名当是稳的,若要高中榜首却有些难度当然了,世事难料,老夫自不好当那孩子的面儿,将话说得太死。”姜夫子笑呵呵地拈着胡子。
石咏知道姜夫子所指,一场考试,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也无法像预测郑板桥的中举年份那样预测石喻的考试结果。不过夫子既这么说,他心里就有底了。
于是他回到椿树胡同,与石喻约法三章:头一件,每日读书,不可影响作息,晚间到点即睡,不许熬夜;第二件,与他这个做哥哥的一样,每旬休息一日,抛开学业,放松身心;第三件,每日与李寿石海一起晨练,扎马步、跑步、举重物一样都不能放下。到了府试要连考三天的,石喻这点儿年纪,到时身体吃不消、体力跟不上可不是玩儿的。
石喻万万没想到大哥提的竟是这些要求,然而想想在学塾里听师兄们说过的科考经历,便晓得大哥是在为自己好。
小石喻眼转转,点点头说:“大哥说的,我都听。不过,大哥也答应我一个要求此才好!”
第238章()
石咏微怔;没想到石喻提出的是;请大哥帮忙保密;暂且莫要将他准备应考的消息告诉石大娘和王二婶。
“不想让你娘太担心?”石咏问。
石喻带着点赧然地笑笑;只点头不语。
“这样也好;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原该自己承担后果。”石咏肯定了他的想法。石喻参加科考;必须由他这个家主帮着打点报考的一应事宜,若非如此,恐怕石喻连他都不愿意告诉。
石咏当即应了;第二天就去找梁志国,向他这个佐领请教,究竟该如何替弟弟报考。梁志国奇道:“令弟?都统的侄子;竟然也要参加科考?茂行;凭你眼下这些身家,难道不给令弟捐个监生;直接去考举人吗?”
石咏苦笑:“舍弟想去试一试;也算是体验一下科考时的号舍;感受一回‘下场’的氛围。若是直接捐了监生;十二岁的监生有些太早了吧!”
梁志国一想也是;谁家给十二岁的孩子捐功名?这年纪便下场的;大多真是早慧的孩子,或是高中,便搏个神童之名。若是中不了;也会得些经验;下回再考,也不会再怯场,若真再考不中,正好十八,这便直接捐个功名乡试去呗。
石咏相求,梁志国慨然应允,两三天之内,石喻下场之事便有了眉目。石咏回到椿树胡同,将这好消息告诉石喻。
石喻听了,也未见多兴奋,不过淡笑着谢过哥哥。
自从石家哥儿俩说定了石喻下场的事儿,石喻就真的按照石咏所说的,严苛作息,日常锻炼,努力攻读,更难得的是,这位小哥儿始终镇定自若,科考的事,他真的一个字都未透露给母亲与伯娘知道。
石咏看着石喻每天气定神闲地如常读书,在石大娘与王二婶面前,也是一个字的口风都不露。有时石咏看着难免心疼,觉得堂弟小小年纪,肩上背负了太多。但是他也须守信,既然答应了石喻,就也替弟弟保守秘密,一点儿口风都不露。
倒是如英看出了些端倪,有回在东院她冷不丁问:“茂行哥,二弟那里,一切还顺逐么?”
石咏赶紧说一切都好,着重强调了“一切”都好。如英便瞅瞅他,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夫君不大会撒谎,所以最好还是别让娘和二婶问起此事才好!”
石咏知道自己天性不善作伪,而如英在成亲之后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间,已经将他这一点看透了个十足十,无奈之下,只能向如英反复说明,明言因是与弟弟的约定,所以实在不方便透露。
如英也很体谅地不再追问,只提醒他莫要在长辈面前露馅才好。
这日如英正在带着几个丫鬟拾掇东院里进。这一进早年间的格局是,上房兄弟两人共用,石咏占东厢,石喻占西厢。如今石喻已经搬去西院了,西厢便收拾出来让望晴望雨那几个大小丫鬟一起住了。
“茂行哥,东厢要不要叫她们一起收拾收拾?”如英从未进过那东厢,当下随口问。
石咏赶紧摇手,说:“不用不用,地方挺乱的,回头我自己拾掇就好。”
如英“嗯”了一声,当即转身,要忙自己的去。望晴与望雨两个则在如英背后嘀嘀咕咕,这时候望晴将望雨一推,说:“我可不信这种话,我就是要当面问问姑爷。”
望晴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这回更是跑到石咏跟前,双手往腰间一叉,大声道:“姑爷,您这给个明白话儿!”
石咏:啥事儿?
“望雨她们都在说,您留着东厢,是将来收人用的。”望晴睁圆了一对眼,颇不服气地望着石咏,仿佛在说:我们小姐嫁过来这才第几个月呀?
石咏目瞪口呆,这“收人”是干嘛使,他又不是金角大王?
旁边如英见了石咏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嗔道:“呆子!”说罢扭身就走。
石咏见状,赶紧伸手拦,大声说:“如英别走——”
他可闹不清丫头们都在嚼什么舌根,但看望晴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总晓得不是什么好事。和如英在一处的每一天,都是求生欲很强的一天。石咏当即伸手牵了如英的手,转身就去开了东厢,对如英说:“这是我以前住的屋子,实在是乱得很,如英千万莫要见笑!”
石咏诸事坦荡,无有不可对人言,旁人既误会东厢,他索性将东厢打开,让如英见见。
如英自随丈夫一起搬过来椿树胡同,这西院里进的东厢就一直关着,如英从未进来过,一时好奇,刚抬头朝里望望,里面嗒嗒作响,石咏正在打火石,点燃了桌上放置着的一盏煤油灯,伸手一旋,灯火一亮,立时将原本昏暗的东厢照亮。
石咏大约有两个多月没有用这间屋子,这时候进来,桌面上积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石咏一进来,赶紧抢过抹布,将桌子抹了一遍。
如英则吃惊地望着这间屋子,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榻一架而已,然而那张桌子的桌面却几乎比石咏昔日所用的床榻还要大,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锯、刨、剉、凿,角尺划子,还有各式各样如英从未见过的工具,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只留出两尺见方的一块空间,煤油灯就搁在那里。
书桌旁边则是一个巨大的架子,架体是黄杨木打制的,非常粗糙,表面连毛刺都没有处理过,但胜在结构坚固、体型巨大、形制开阔,上面两排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下面两排带有裂痕但是修补起来的瓷瓶、瓷胆、水丞柜子最下方则放置着一只藤箱,箱盖敞着,但里面已经半空了。
至于石咏之榻,只是在东厢原有的炕床上铺着一床旧褥子而已。
“茂行哥这是”
如英看着石咏的这间屋子,也没想到过这里竟满满当当地盛放的全是工具与各色物件儿,哪里是打算给人住的样子。不过她一见了这间屋子,一时对石咏的差事感到好奇,问:“这是,将内务府造办处搬了一角儿在这里?”
石咏赶紧点头:“算算是吧!以前在造办处当差,虽然我不是工匠,但是各种工艺都要懂一点才好。另外有时在琉璃厂淘来些老物件儿,古董什么的,我见残损了多有可惜,便也在这里修一修,修好了能出手了,便送到别家去。”
说着他给如英一一指点:“这是修整瓷器用的、这是修整镶嵌器物用的、这是修整金银器物用的”
这时候心直口快的望晴在如英身后突然插嘴:“英小姐,您那枝钗不是折了?姑爷能修金银器物,您请他给您修一修,岂不是比在外头银楼里请人来得便宜?”
石咏却一怔:“如英的钗折了?取来我看看,若是好修,我直接替你修了。”
他确实是看到如英每天戴首饰,但是这些首饰戴在媳妇儿头上,样式、颜色、材质似乎都差不多,他根本就分不清,依稀觉得如英每天都会换一件首饰戴戴,但也可能如英只是将同一件首饰换个位置戴而已。她这些戴在发上的首饰,几乎与后世那些自成体系的口红色号一样,教石咏这个直男全无半点分辨的能力。
如英登时笑道:“别听这丫头说笑,茂行哥外头差事那么忙,千万别顾着这点儿小事。那枝钗又不是我经常戴的”
石咏直接扭头看向望晴:“去,去将你们小姐那枝钗取来。”
望晴一声欢呼,转身就出去拿东西去了。小小的东厢里只留下这夫妻俩,如英见石咏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头发上的装饰,忍不住取笑他:“茂行哥,真的认得出,我头上戴着的这枝钗,和昨日是不是同一枝么?”
石咏:坏了,全被看出来了。
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很镇定,缓缓开口道:“如英可曾听说过,内务府造办处金银器作也兼办后宫妃嫔的钗环首饰?我身为内务府属官,就算没吃过猪肉,这猪跑,总也是看过的。这钗么,若是递至我眼前,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如英听他说得有趣,“嗤”的又笑出了声。少时望晴将盛着钗的匣子打开,石咏接过来,在煤油灯下一照,便道:“累丝朝阳五凤挂珠钗。”
他的确有个能力,这些古代的金玉首饰,取下来放在他面前,他直接报首饰名儿,基本不会错的,因为古代的首饰自有其命名规则,“累丝”是工艺,这枝钗用的基本工艺,乃是将金银材质拉成细丝,通过掐、填、攒、焊、编织、堆垒等各种技法,制成器物;“朝阳五凤”则是器型,一枝钗分成五股,每股是一只凤凰;“挂珠”是器型的补充,这每一股凤凰的口中都衔着一只明珠;“钗”则是首饰名类了。
除此了工艺、器型、名类之外,有些时候首饰命名还会再加上材质。但是如英这一枝钗上的材质用得比较杂,除了金银明珠之外,五凤之上还用了红宝石、红珊瑚、绿松石、珐琅与少许点翠,材料很多很复杂,因此便避繁就简,将材质省去了。
石咏见这枝钗堂皇富丽,雍容无比,联想一回如英平日清新雅致的穿搭风格,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如英在大婚那日佩的首饰吧?”
——难怪那么重要!
如英见他真的记得,小脸略红,微笑着点点头。望晴则在如英身后一声欢呼:“姑爷说得极是,就是这个什么什么挂珠钗!”
搞了半天,望晴记各种首饰名字的能力,竟然比石咏还要差一些。
石咏继续看,见这枝钗并非真如望晴所言整个儿“折”了,而是左侧第二只金凤的凤尾出,一羽以红珊瑚与绿松石镶嵌制成的的凤羽被折弯,失却了自然的弧度。
石咏头也不抬,手中执着一柄放大镜仔细观察,片刻后极有把握地点头道:“能修!”
他随手去拿工具——这枝钗修起来还真不复杂,只是那羽凤羽在红珊瑚与绿松石之下用以支撑的一枚铜丝因为金属疲劳的关系折弯了,石咏只需将外面的装饰暂且都取下,将里面的铜丝恢复弧度,并且用其他材料辅助那铜丝固定,最后再将外面的装饰材料一一复位,这件首饰便修完了。
石咏二话不说便开始动手,右手一伸,已经拿了一枚镊子在手中,左手放大镜照着,镊子头轻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