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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琢磨着该将东西收哪里,那头红娘的瓷枕突然“嗤”的一声轻笑,石咏就立即面红耳赤起来,仿佛他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抓了个现行似的。
岂料红娘道:“咏哥儿,你这是要防火?”
石咏:防火?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薛蟠送他的这幅“好”画儿,在古人眼中看起来,确实是有“防火”功能的。
据传说,古人认为司掌火事的火神乃是一位女性,而且是位黄花大闺女。若是火神见到哪处有火起的可能,急急忙忙赶过去的时候,陡然见到这样一幅闺中秘事的图景,定然羞得掩面而逃,这样,原本有失火之虞的宅邸便能逃过火厄——这种说法,还真是有理有据,没毛病。
甚至传说前朝在科考的时候,会在考生号舍中的隐秘处也贴上这样香艳的图画,绝无干扰考生心神的意思,纯是为防火考虑。有这样的想象力,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只不过石咏没想到,他这还压根儿没好意思将画幅展开来给红娘看过,对方就已经全知道了。
“红娘姐,我”
这几日他面临人生大事,本就紧张,一下子被红娘揭破了心思,更是脸上发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扑哧——”
红娘实在未忍住,欢笑出声,畅快地将石咏笑了好一阵子。待她好不容易笑完,才转了轻声,安慰石咏:“咏哥儿,此乃人伦天性,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如花美眷当前,自是人生一大赏心乐事你耗费了这么多的功夫才得来与人共度一生的机会,自当好生体会这份愉悦。”红娘慢慢地说,最后道:“咏哥儿,还是那句话,不要怂,你的姑娘,终究会是你的姑娘。”
石咏赶紧郑重道谢,并悉心为瓷枕罩上一幅防尘玻璃罩。
在防尘罩罩上瓷枕的那一刹那,石咏仿佛听见红娘悄声说:“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1”
仿佛她终于又完成了一桩使命。
“多谢红娘姐——”
石咏心中默念,“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这不仅是他与爱人相伴一世的期盼,对身边的亲人与知交好友,石咏亦盼能如此。
*
第二日,石咏寅初便起,其实在这等大日子里,也很难睡得太久。他刚起没多久,已经有贺客登门了。
先是扬州林家千里迢迢来人,给石家奉上贺礼。管事林南是石咏早年在南面见过的,见了石咏连连道歉,只说是路上不小心耽搁了,还好没错过了石咏成亲的大日子,随即奉上礼单,石咏见其中除了常见的贺仪之外,另有些书籍抄本。他知道林如海向来爱这个,能千里送来京中,想必不是凡品,当下郑重谢了,命人将书本送入新房里去。
待到午后,贺客渐渐增多,不少是石咏昔日的同僚故交,此刻一起都来了。
“茂行,大喜,大喜!”王乐水拱着手、踱着方步进来。
石咏赶紧迎上去,连声问:“王大人,我亦未当面亲贺王大人升迁之喜!”
前两天王乐水得了调令,从内务府转至户部当差。王乐水转部本是平迁,到那里没两日立即升了郎中,如今已于石咏平级。此人可谓仕途多舛,浮沉多年,如今依旧是个郎中。
可是石咏却激动不已,他认为王乐水大才,到了户部,一定能够大展拳脚,一抒心中的抱负。
王乐水却谦逊得很,只管道:“茂行莫要笑话我,这刚刚转部,两眼一抹黑的,所有差事都要从头学起,说不难是假的。”
然而石咏却知道,若非王乐水确有能担当重任的才干与那份沉稳劲儿,户部掌部的那位冷面王,万万不可能一进部里便将王乐水升职。
他还未与王乐水聊完,那边内务府的司官们已经都来了,聚在王乐水与石咏身边,一起向石咏道喜。石咏兼任造办处与营造司两处的郎中,他的大喜事,自然司处的官吏们全来道贺,一个不落,甚至石咏还特地打了招呼,请了营造司不少工匠过来,此刻都聚在外面喜棚中说话,极其热闹。
众人到齐,除了唐英。
石咏等了好些时候,待到日头将要西斜,才将好友唐英盼来。唐英来时手中提着一坛上等佳酿,冲石咏神秘笑笑,打招呼道:“茂行”
旁边李寿却急急忙忙地出来寻石咏:“大爷!娶亲姥姥说了,得出发去迎亲了。”
石咏赶紧向唐英拱拱手,告了个罪,唐英却诡笑着道:“好,好!茂行先去,待行过大礼,我这边可要好好拷问你!”
石咏还在纳闷,他有啥好拷问的,那边李寿已经着了急,一扯石咏的袖子,那意思,娶亲姥姥那里耽搁了,他可吃罪不起。
一时石咏被李寿拉到喜棚旁边,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齐了,见正主儿到来,赶紧摁着石咏拜神,接着给他身上挂了披红,扶他上马,鼓乐随之响起,石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催着往老尚书府过去。
他与英小姐拜堂的吉时是请人事先算过的,因此必须定点儿出发迎亲,掐着时辰将人接回来,赶在吉时与人拜堂。
好在这一回石家与哲彦家算出来的吉时不同,哲彦家迎亲的时辰略早,待到石家的喜轿过去的时候,老尚书府门前已经是一地的鞭炮红纸屑,哲彦家已经将亲迎了去,老尚书府便还剩一位新娘子。
大约是刚才才大闹过一阵,老尚书府的人再提不起兴致再刁难石咏,石咏塞出十几个红封,很轻松便看着花轿抬进了岳家的门。石咏则自去堂前,给兆佳氏老太太等人磕头谢亲。
少时内堂娶亲姥姥那里又送出消息,说是新人已经上轿,石咏拜别白柱等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将花轿往永顺胡同迎去。
待到了永顺胡同石家赐宅门口,娶亲姥姥叫了停轿,石咏麻溜从马上下来。早先有“过来人”说过此时婚俗,新郎官儿须取了弓箭,向花轿虚发三箭,新娘才得下轿,下轿后新娘还需跨马鞍、跨火盆,才是进喜堂,新婚夫妇拜堂。
石咏的心思却全不在这儿,他依礼虚射了三箭,便只顾着打量眼前这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女,细细回想当日在清虚观初见英小姐的情形,直到人家由全福太太扶着,悠悠走到石咏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石咏兀自偏着头望着身边。
娶亲姥姥登时无语,心想这到底是哪家的呆头雁娶亲,若不是石咏突然省过来,及时别过头去,娶亲姥姥怕不是要伸脚踩石咏一脚。
接下来一切便都顺利了,两人进喜堂拜过天地,又拜过石大娘,由娶亲姥姥引着,一起进入新房,按方位坐帐,娶亲姥姥则将各种寓意吉祥的干果撒在帐中,随即递了揭盖头的秤杆给石咏。
随着娶亲姥姥说的那一溜一溜的吉祥话,石咏用秤杆挑起了英姐儿凤冠上遮着的盖头。
待到盖头揭下,喜房内柔和而明亮的烛光将英姐儿的一张俏脸映亮,石咏这才猛地吃了一惊:这真的是,他媳妇儿么?
说来这也不能全怪石咏。早先他在清虚观外头一次见到如英,如英扮作了个随时准备上妆的伶人,戴着勒头,眼梢稍许吊起,别的妆容却一样儿也不带,干净清爽。
可是此刻如英却被涂了太多的粉,凤冠下露出的一张俏脸全被涂成了瓷白色,面颊苹果肌上却涂着满满当当的两团胭脂色,乍一看像是个假娃娃。
石咏是个标准的直男,与他一起生活过的诸位女性亲友亦从不施很重的脂粉,不画浓妆,因此她从不知同一个人,上妆与不上妆,甚至妆容上得不恰当,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他心头纳闷,着实不知该不该问,眼前这位,真是如英么?可千万别弄错了。
岂料英姐儿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一般,略略抬起头,目光流转,穿过凤冠上垂下的一道道珠串,与石咏的目光一触,那无法抑制的笑意就似从她一对明眸中满满地溢了出来,活活泼泼地打着趣儿,灵巧地与石咏打了个招呼。
石咏顿时再无怀疑,眼前这人,定是他的妻子无疑。
一时新婚夫妻两人对饮了合卺酒,娶亲姥姥又请两人分别用了子孙饽饽,并且探讨了饽饽的烹饪程度这一艰深问题,在石咏与如英都确认无疑地答复“没烧熟”之后,娶亲姥姥满意地表示,石咏这亲,算是娶完了。
石咏与如英同时松了一口气。
石咏随即出了新房,来到外面的喜棚处招呼宾客。
这时候唐英一脸的坏笑,拎着个酒坛子上来,冲石咏笑道:“茂行,这可是咱们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石咏纳闷,怎么就秋后算账了?
唐英却问:“还记得么?我成亲那时,你说过什么,说是绝不肯聋婚哑嫁的,若是食言便罚酒——我这儿还记得牢牢的,老实说吧,刚才进洞房之前,你可曾见过这这位尚书府出来的媳妇儿?若是没见过,那便赶紧的,先自罚个三杯吧!”
石咏:
他还记得与唐英说过的这话,他曾说绝不想任人摆布他的人生,亦不想娶一位素昧平生的妻子。
可是他什么时候说过罚酒这话?
唐英见他发愣,哪里肯放过他,当下带着造办处与营造司的司官们一起起哄。
“除非你说得出来何时见过新娘子,才成就了你俩这一段佳话,否则就听大家的话,乖乖地喝酒吧!”
这是难得的可以“闹一闹”上司的日子,内务府的司官们当即起哄:“见过没,见过没——”闹得喜棚里的人纷纷往这边侧目。
然而石咏与英姐儿在清虚观的那次相遇,是两人都下决心要谨守的最大的秘密,既为了他们自己,也为了旁人。所以石咏非常干脆地愿赌服输,豪气地拍开唐英带来的酒坛子,果真满满地斟了三杯,扬起脖子便爽快地喝了下去。
石咏对那桩“秘密”永远心存感激,因此这三杯“罚酒”,他也饮得心甘情愿。
第224章()
唐英报了当年他结亲时的一箭之仇;亲眼看石咏满满当当地喝了三杯酒下去;一转身;已经带同造办处的同僚们变身“挡酒大军”;不少人护在石咏身侧;但凡有人上前嚷嚷着要新郎官儿饮酒;内务府的属官们一拥而上;替石咏挡酒。
这可是唐英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若是石咏不肯罚那三杯酒,他们内务府的属官们十九要掉过头来;帮着外人一起对付石咏。
正白旗的儿郎们一瞅内务府这么大的阵仗,也有大声起哄的,登时两边叫起板儿来;一时喜棚中觥筹交错;人语喧哗,热闹非凡。
石咏则在喜棚一角见到了宝玉。早先荣府早有贺礼送到;而宝玉则与薛蟠等人一道;一起过来向石咏道贺。这时薛蟠早已与新结识的朋友们开始划拳行令吃酒;宝玉不喜这个;便独自坐在一旁。
“茂行兄;恭喜恭喜!”
与早年间在贾琏生日宴上那时相比;宝玉增了岁数,人也沉稳了好些。见到石咏便含笑施礼,石咏多日未见宝玉;连忙拉着他坐。
他已经由薛蟠口中得知;宝玉去岁参加院试,结果又病了一次,自然与高中无缘,贾府便为他捐了个监生,日后便直接参加乡试考举人。考试之事,世人都说不大准,有些人一次院试就中的,后来死活考不中举人;也有人院试死活考不中的,捐了功名自后乡试照样能一举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