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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大户,姑奶奶当家理事的并不少见,贾母也特为发了话,放手让姑娘们学一学,毕竟探春转年也要选秀,其他几位闺阁中人也都到了说婆婆家的时候,于是少不得跟着李纨薛姨妈一一学起来,唯有凤姐儿正坐着月子,又有丈夫在身边照应,自是乐得清闲。
*
待过了年,进了正月,石咏终于有机会喘息,空闲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然而这时康熙皇帝本人还住在苍震门内,一直还未回过寝宫。官员们便也不敢擅离职守。石咏多数时候即便没有差事,也不敢擅离职守,便要么在慈宁宫外造办处那一排茶房那里的守着,要么随外班侍卫们一道,在西华门转转。
“西华——”
石咏得空便会在西华门外的下马碑跟前,背着手,小声与“西华”聊聊天。
旁人都只道这位小石大人有些怪癖,心中盛着事儿的时候便往往会对着下马碑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可是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石咏嘀咕的竟是这些——
“西华,这两天,门楼还漏水吗?”
“还好吧!前儿个不过下了那点毛毛雨,没事儿!”西华答道。
“你放心,”石咏说,“上回给你修整的时候,还没有顶好的防水材料,眼下却已经新得了,等等国丧过去,我就安排人给你刷上,这样就再也不会有漏水之虞了。”
石咏心中颇为惭愧。毕竟西华门大修这也还没过几年,就发现了西华门门楼上有一处漏水。以前是没有合适的防水材料,然而眼下他却误打误撞从南方得了沥青。沥青是绝好的防水材料,也非常适合筑路。但是石咏手上仅有的一点沥青数量有限,筑路恐怕只能筑上半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倒还不如先用在宫中各处漏雨漏水的屋宇建筑上。
反正石咏现在已经是营造司的郎中了,可以自行安排宫中各处的修缮了。他自然要将修缮西华门作为要务,放在前列。
“俺这儿没啥事儿,”西华笑回,“倒是你,小石咏,你像是有心事啊!”
石咏: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他确实是有些心事的。
“西华,前阵子家里有长辈,想要给我说个媳妇儿!”石咏在他的文物朋友们面前一向非常坦诚。
“又被催婚啦!”西华只当是常事儿,兴高采烈地嘲笑石咏。
“不,不是,这回是我真的想娶的媳妇儿!”
石咏赶紧解释,这回总算不是被催婚了,而是他头一回感到与她人有了默契。
那天他在十三阿哥府上,说了一番令十三阿哥夫妇两人都震惊不已的言语。唯独没想到,那时英小姐正在十三福晋身后的帘子后面听着,听见他的话,对方便出了声。
石咏记得很清楚,十三福晋当即起身,带着埋怨的眼光瞪了石咏一眼,随后便掀了帘子到后头去与英小姐说话去了。
而他则坐在外面,被十三阿哥以怪异的目光盯着,等啊等,等了很久。
十三福晋再出来的时候,帘后已经空荡荡地没有人了,英小姐已经离开。只不过她托十三福晋带了一句话出来,说是她的名字,是“如英”两个字。
事后根据热心市民红娘的分析,英姐儿那里已经按照石咏所说的,做出了她的选择——她点了头,将自己的闺名告诉了父兄族亲之外的男子,那便意味着,她已经选定了与谁共度一生。
十三阿哥夫妇心疼侄女,自然将石咏又好生数落了一顿,并嘱咐他守口如瓶,并且以后这等“有权选择”的这种话,且不要再当着世人再说了。
石咏受教,遵照十三阿哥夫妇所指点的,一一准备起来。
但是很不巧,没多久他遇上了白柱,白柱已经从姐姐姐夫那儿知道了石咏的打算,一脸郁闷地告诉石咏,英姐儿已经回了老尚书府,双胞胎的父母已经着手在为双胞胎议婚,石家貌似晚了一步。
“不过,茂行你放心,老太太还未发话,我堂兄在这等大事上也会听听老太太的意见。”白柱表示,石咏并非全无希望。
没过多久,国丧开始,官员之家都要守丧百日,禁婚嫁,于是各家各户明面儿上的谈婚论嫁就都停了。
石咏曾试图将这些状况说给红娘听听,岂料红娘却冬眠了——对,没错冬眠了。红娘冬眠的“症状”就是说话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静默着,无论怎么向她打招呼,她都只有少且缓慢的反应。
石咏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这个“红娘姐”,原身到底是一具瓷枕,而瓷枕是唐宋时人夏天用的寝具。到了冬天,人们一般都是将瓷枕搁置在箱笼里的。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随着天气渐渐转冷,红娘的瓷枕便“冬眠”了,偶尔醒来,听了石咏的话,便只说:“你放心吧!”
“这些内宅的事儿,你就该交给内宅的人去化解!”红娘说,“不要小瞧你的小姑娘,她既大着胆子选了你,这样的姑娘,不会轻轻易易便被人摆布了去。”
石咏一想,也对。
“我睡了。”
打过招呼,红娘便继续“冬眠”去了。
这些事儿,石咏无处可以倾诉,即便是亲如母亲弟弟这些家人,也尚且一概不能说,无奈之际,便一气儿对“西华”说了出来。
西华觉得红娘的话是硬道理:“小石咏,反正,你将自己该做的一一都做了,便不会有遗憾。至于旁的,你且看它们蹦跶,何必烦恼?”
“再说了,你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旁人一样也什么都做不了。”西华觉得自己说得很有哲理,“所以瞎担什么闲心?要相信你那位姑娘!”
石咏赶紧谢谢西华,至少西华提醒了他,除了要将所想的付诸行动之外,还要充分信任如英。那样一个,能妆扮成伶人,从清虚观里偷跑出来的姑娘,他也该相信她,有足够的勇气与能力。
“谢谢你,西华!”石咏诚恳地道谢,“我心里畅快多了。”
“这有啥!”西华与石咏实在是太熟了,“咱俩谁跟谁啊!”
“不过啊,如果你觉得闷,俺可以荐给你个去处!”西华小声说,“去散散心,别想这些叫人烦恼的事儿啦!”
“荐给我一个去处?”石咏惊讶极了,“西华你自从站在这里开始,难道还去过别的地界儿?”
“不许笑话俺!”
没想到石咏的这份惊讶,令西华有些微恼。
“想当年俺身上的这些砖,头上的这些瓦,都是别处来的,这京城里,爷儿们见识过的多了,有啥地界儿是俺不晓得的?”
石咏一凝神,便知西华所说的,大约是顺治年的那次大修。那时紫禁城以及内城的一部分曾因李闯受到损毁,一直到顺治中晚期,才渐渐由内务府开始着手修缮清理。当时材料匮乏,因此才会动用别处城门城墙尚且完好的砖瓦,为一些紧要的城门“添砖加瓦”。
西华门因为位置极为紧要,自然是头几处着手修缮的,所以便如西华所说,它身上汇聚了京里各处建筑的砖瓦。
石咏听到这里,赶紧道歉。他一向知错就改,决不让误会隔夜。
“不过俺想指点你的,是当年傅司官说给俺知道的。”西华接受了石咏的道歉,并表示这是小事一桩,他们哥儿俩好,这些不必放在心上。
“那地界儿,就叫做‘百花深处’。”
石咏听了微怔,作为一名昔日的资深文青,这个地方他还真的知道,确切地说,那是一条著名的“胡同”。
百花深处在什刹海附近,曾经一度叫做“百花深处胡同”,名称极雅。据说是明代万历年间,有对张姓夫妇在新街口南小巷内买了块菜地,刚开始两人时种菜为生,渐渐地家里有了钱,便在园中种植树木,叠石为山,挖掘水池,修建草阁茅亭,使这块菜地成为一个十分幽雅的所在。后来夫妇俩又在此种植花木百种,桃杏、牡丹、芍药、莲藕渐渐地竟成一景。因此京城人将它称作百花深处1。
石咏还记得有首歌,就提到过这地界儿,以前他总听前辈研究员们唱起,一并提到的还有地安门、出征的归人、北方的狼族等等。只是石咏久未再听过这首歌,有些记不确切了。
“傅司官提过这‘百花深处’?”
石咏知道傅云生是个“同乡”,只没料到对方也晓得百花深处这样的地方,而且还特为向西华提起过。
“嗯呐!”西华欢畅地答道,“傅司官说过,那是个极有趣、极有趣的地界儿!谁去谁知道!”
第209章()
京城里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数不清;“百花深处”又叫花局胡同;在什刹海附近;通着护国寺东西二巷;石咏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
胡同大多非常规整;横平竖直;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百花深处也不例外,东西走向;长不过半里。胡同两侧都是宅院,北面是几座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儿,胡同南边则有两处几家混居的大杂院儿;其余便是碎砖砌的墙;连绵不断,不知里头是什么。
胡同看起来有些破败;南墙上爬着青藓;墙头上枯黄的茅草生了三尺高。胡同口坐了个专给人剃头的;剃头挑子放在身边;正笼着手打瞌睡。眼下还在正月里;时人不兴剃头;所以这剃头的也没有主顾,甚是困倦,忽然见来了个人;便扬起头吆喝一声:“磨剪子来磨菜刀——”
感情没人找他剃头;他便改了替人磨刀。石咏想,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这位大哥,敢问这里既然叫百花深处,可有什么景致看的?”
那剃头的笼着手说:“我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哪有什么景致哟!不过就是地名儿雅了些罢了。小伙子,这南边的院子里有些莳花的人家,你若是喜欢买个花草什么的,去问问。有两户的花草侍弄得不错,便是京里几家王府贝勒爷那里,这两家的花草也是能供得上的。其他就不成喽!”
石咏想了想,又问:“不是说原来这里还有园子,有堆山有池子,寻常百姓家也能过来赏玩赏玩什么的?”
这天总算是十六阿哥看石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放了他一天假,让他有了些空闲。他便特地赶来“西华”隆重推荐的百花深处赏玩,倒没承望见到的是眼前这样一副情形。
“以前是有,”那剃头的压低了声音,“但是那是前明时候留下的。”
他伸手指指远处南面的一片碎砖墙:“里头就是!”
石咏一挑眉,原来“百花深处”的传说,竟是真的。他好奇地问:“既然有这么好的一片地,怎么也没见什么大户人家来修个园子什么的?”
剃头的见石咏既不剃头,又没有剪刀和菜刀好磨,只一味问话,神情便也转淡,那双眼也渐渐闭起,只说:“听说那里风水不好,以前有人买下说是要做生意,结果做什么亏什么。二十年前又有人在这儿把地买下,说是要重修园子,但是没两年就犯了事,把家都给抄了。眼下这地大约是归官府吧!”
石咏心知内务府名下有一大堆房地契,其中有些是康熙朝前中期处罚的一些官员财产。如今到了康熙朝后期,老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讲究一个“仁”字,因此官员犯罪,往往也是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因此内务府这一类产业也就再没有进项了。
石咏见剃头小哥实在没兴致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