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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见儿子半晌不语,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释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惯常是往那里进香的。你见着左姑娘,说几句软和话,你模样生得好,见今学识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不去。”
李氏气得拿指头隔空戳他:“你是想气死我!娘把路都给你铺得好好的,你说毁就毁!”
她这儿子两月前得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她几乎哭死过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诚意感动上苍,后头她儿子居然又醒了。这之后,儿子就古古怪怪的,连蛐蛐儿也不斗了,竟开始专心举业了。不过两月光景,进益神速,宗学里的先生说她儿子怕是举人也考得。
儿子因祸得福,她觉着是神灵垂怜他们母子。她不过是郡王府的次妃,儿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两个都不得郡王待见,在府中处境艰难。后头郡王没了,府中嫡长子——阿钦的嫡兄沈惟裕承袭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厌憎他们母子已久,府里更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与左家有些交情,曾口头定过娃娃亲,这便急急带着儿子赴京议亲。议了亲,去宫里报过,便能过礼了。
她和阿钦如今都还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镇日看人脸色,打算等阿钦和左婵成婚后就搬出去。适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举入仕,等儿子考出个名堂来,再让左家在官场搭把手,还怕日子不好过?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儿子给她拆台。她和儿子并非同日入京,后来才知她儿子办的好事。如今想来,儿子当时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否则若真想结亲,哪会说出那等话。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从中来,拉着儿子哭道:“娘可只你一个儿子,往后就指着你过活了,你为何跟娘过不去……”
“闭嘴!”沈惟钦突然冷声道。
他到底忘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任他想得头疼欲裂,仍是记不起。
李氏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儿子。
“上巳节我会出门,但不是去见左婵,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会娶她,母亲不必再提。”言罢,沈惟钦转身离去。
上巳节前一日,陆听溪去给祖母请安时,没瞧见二婶刘氏,问了祖母,方知刘氏称病未来。
翌日,陆家众人结伴动身。
陆家的转机终于到来,诚如陆听溪梦境预示的那般,上巳节前孙懿德出面斡旋。
陆老太太本不愿出来,但听闻此讯,心中稍宽,欲去庙里还愿,遂同行。
陆家此番轻车简从,女眷分坐两辆马车,老太太和三个儿媳乘一辆,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辆马车。
陆听芝仍对那天害得陆听溪被邱先生罚站耿耿于怀。她当时本想站出来为小堂妹担责的,但小堂妹暗里抛了个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不成,我还是过意不去,等待会儿到庙里,我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淘淘……”陆听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诶,淘淘有什么心愿?”
陆听溪道:“祖父平安归来。”心愿只有一个,近来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陆听芝突然凑近,揶揄道,“比方说,找个如意郎君?”
陆听溪惦记着她与谢思言的计划,正巧车队停下休整,起身:“听说祖母那里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陆听溪下去,陆听惠掩口轻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陆听溪那个性子,根本不会为自家婚事谋算,还不是要靠着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还是要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门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难事。
女孩家会投胎只管前头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要想过得风光,还得会嫁。
陆听惠见无人搭腔,自己还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讨个没趣,悻悻闭嘴。
陆听溪正被陆老太太拉着说话。
“真是没想到,孙大人会出手。”
陆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觉不可思议:“孙大人还告诉你父亲说你祖父性命无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锦衣卫自会寻见人。”
陆听溪却知道,孙大人背后另有其人。
刘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属。
陆听溪眼角余光扫她一眼,将话岔开。
老太太还愿之处是大隆福寺。抵达后,陆听溪顺势搀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们走一处。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过去,少不得一番调笑。”
陆老太太看着嘟嘴的孙女,轻点她额头:“你个皮猴,也有今日!”
一众仆妇簇拥下,祖孙两个说笑着往山门去。
她当时见那幅金碧山水大气精丽,深得意趣,惊呼好画,淘淘说那不过是她临摹的,又支腮沮丧说,自己临摹到大半时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补救,把画错的山峦改成了云岚和林丛。
她看过原作,淘淘临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画错那处大有出入。
因着特征明显,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里那幅所谓真迹,是淘淘那幅临摹之作无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里。
高瑜见陆听溪盯着自己的真迹看,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看来五姑娘亦是慧眼识货之人。这幅大师之作,技法已臻化境,从运笔到着色,处处见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临得几分形似,不得精髓。”
陆听溪沉默。
高姑娘谬赞了。
高瑜看陆听溪半晌不语,心下不快:“五姑娘以为然否?”
陆听溪认真道:“然,此画绝好。”
高瑜这才又露了笑。她拿来自己临的那幅画,请陆听溪指教。嘴上说是请教,实则是等着恭维。她自觉临得甚是到家,此番不过是顺道来显摆,否则不会等临好了画才来陆家。
“这画意境高妙,着实不易临摹……尤其那处云岚林丛,实在巧思,我临到这处时,费了好大功夫才画个大概。”高瑜道。
陆听溪心说这不废话吗,那是画错了后来补救的,能不难画吗?
她当初也画了好久呢。
高瑜见陆听溪全无凑趣之意,正自不豫,陆修业与陆府几个子侄俱来给祖母问安。
陆修业一眼瞧见那幅被精裱起来的金碧山水,愣怔当场。
高瑜暗暗蹙眉,问他可是觉着这真迹有何不妥。
陆修业立马摇头;“非也非也,此画技法绝伦,不亏是大家之作!”
高瑜这才神色稍霁。
自陆家出来,一上马车,高瑜就道:“母亲,我花了三千两才买来的画就这样送人了不说,我瞧着陆家识货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画要回来。”非但对她那幅真迹兴致不高,还对她的临摹之作吝于夸赞。
泰兴公主被这场风波折腾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弥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么罚你!”
高瑜不以为意。
依她看,陆听溪说不得是看了她的画,自惭形秽,这才不接话。京中总传陆听溪画技如何了得,她倒觉未必,趋奉陆听溪者不在少数。
等浴佛节那日,她非带几幅画作让女眷们都长长见识不可。
最好也让沈惟钦好生看看。
陆修业向祖母作辞后,飞也似地来寻妹妹。
“我方才险些没忍住,你也是蔫儿坏,就那么干看着那高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陆修业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她竟这般欣赏你,你们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陆听溪翻他一眼:“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陆修业干咳一声。
这倒有一段掌故。当初他瞧见妹妹临的那幅画眼前一亮,不由分说顺了去,拿到他常去的万宝楼让掌柜一观。
万宝楼专鬻古董字画,掌柜赵全更是阅宝无数。他本无心之举,但赵全看罢却让他出价,竟要买下,说有些主顾也爱买仿得踔绝的临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画上落款题的亦是原作者,也没印上私章,就高价卖与了赵全。
卖画的银子他全给了妹妹,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赵全的滔滔夸赞。
没想到这幅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只是显然被匠人做旧了,若非老辣的行家里手,断难辨真伪。那高姑娘显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诓了还自鸣得意,临的画也全无灵气,只知依葫芦画瓢却不得其神,这等人还想跟他妹妹比。
陆修业笑嘻嘻:“要不我再把这画拿到赵全那里卖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又回来了,咱们往后就指着这画致富发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样的买主,”陆听溪道,“我还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听溪将真假古画之事禀了陆老太太,老太太正饮燕窝粥,闻言险些呛着。
“我说你这皮猴儿今日怎这样乖巧,原是坐听旁人如何夸你,心里美着呢。”老太太跟小孙女玩笑一回,丫鬟报说陆听怡领着一众姐妹来了。
陆听怡进来后神思不属,倒是陆听惠谈兴颇高。
“祖母,孙女听表兄说了个好消息,是有关浴佛节的,祖母猜是甚事?”陆听惠笑意满面,掠视众人,“大伙儿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纶。刘氏挨罚后,孔纶因着陆听怡的婚事往陆家跑了几趟,陆听惠仗着自己是孔纶的亲表妹,总借机搭话,转回头就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纶面前十分得脸的架势,得意全写在脸上。
陆听溪兀自慢悠悠吃樱桃。
陆听芝私下说,孔纶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这才不跟陆听惠计较,陆听溪从前兴许会这样认为,但自打出了孔纶牵线顺昌伯府这桩事后,她就总对这个隔房表兄存着一份疑心。
陆听惠见姐妹之中无人应话,特特点了陆听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这等事,纶表兄说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陆听溪更不会知晓,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陆听惠暗勾笑,就听陆听溪道:“二姐是想说太后到时会让官家女眷们入宫共与佛事?”
陆听惠正吃樱桃,险些咬到舌头,惊愕看她:“你怎知的?!”
陆听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机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陆听惠听她竟将她的话如数还与了她,偏还一副嬉笑的口吻,让她不好较真,一口气憋在胸口,嘴上却还得夸她这五妹妹慧黠。
陆听溪暗道谢少爷的消息果然灵通。自打她与他缔盟之后,好些事都比旁人知道得早得多。
众人跟陆老太太作辞后,陆听溪被陆听怡拉到了廊庑僻静处。
“那桩事……淘淘说,我要不要现在去跟祖母道个清楚?”陆听怡唯恐顺昌伯府那门亲事成了,心中急乱。
陆听溪思忖少顷,道:“姐姐如今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跟崔鸿赫通个气儿,让他父母来一趟,跟祖母表个意。”
她不能将谢思言的筹划道出,只能尽量周全大堂姐这边。
陆听怡急道:“我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和他说去?”
陆听溪道:“可以寻个由头出门,往韦弦书院那边去一趟。我跟姐姐一道。”
姐妹二人议定,回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