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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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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不要!宓曹愿一生伺候公子!”宓曹一听哭得梨花带雨,公子利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言道:“姑娘何故伤心?我家最不缺的就是侍婢。你若能跟了楼大夫也是你的福气。”说完把栓着少年脖颈的链子交到我手上,又对符舒使了个眼色。宓曹随即就被推给了楼府的家宰。

    我此时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叫宓曹的少女一定已经恨死了我。但我对她并无愧疚,以她的样貌和性子到了楼府自然不会和恶狗关在一起,说不定哪日作了楼大夫的贵妾,我还要给她行礼。

    公子利的马车很快就被符展追了回来,但我这会儿带着奴隶不便与他们同行,便和四儿另行回府。一路上,我见这少年野性未除,也不敢立马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只能尽量放松手里的链子不去扯到他一身新新旧旧的伤痕。

    “阿拾,他臭死了,要不我们给他洗洗澡?”小院里,四儿拿指尖戳着少年的胸口。

    “你去把将军前日送来的寝衣拿出来,我来打水给他冲冲。”

    “不行,那衣服可是用齐地的冰纨做的,你舍得给他穿?”

    “你别舍不得了,快去吧!”我推了四儿一把。

    “好可惜啊——”四儿鬼叫一声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冲我喊道,“那你多打几桶水,先给他连衣服一起冲一冲。”

    “知道了。”

    少年也不理会我们俩,只蹲在地上左顾右盼,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新鲜的。我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摇摇晃晃拎到他身旁。然后,蹲在他面前,指着自己说:“阿拾。”又指指他说:“无邪。”少年眨着眼睛一脸迷茫,我又重复说了几遍,自觉这个名字对形如初生的他来说,很是贴切。

    “你在跟他说什么呢?”四儿从房里捧着衣服走出来。

    我连忙指着四儿对无邪说:“四儿。”

    无邪看了看四儿,挑衅地低吼了一声,龇出了虎牙。四儿眼睛一白,舌头一吐,冲他做了一个鬼脸:“阿拾,我看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要不,还是你给他擦吧?省得他到时候咬我一口。”四儿把衣服放在水井沿上,又把手里的白布递给了我。

    “你怕他做什么?链子不都还栓着嘛!”

    “你知道我从小就怕狗,我去门口给你看着。你赶紧给他弄弄就关到对面的房间里去吧!”四儿说完冲无邪瞪了瞪眼睛,跑了出去。

第20章 乃遇狼童(三)() 
我打湿了葛布,小心翼翼地把无邪额际的头发拨开。他之前受过大黄牙的毒打,头发和着凝固的血肉全都粘在皮肤上,这会儿被我一碰,痛得跳出去老远,蹲在那里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我。

    “哎,以你这样的身手,当初如果不是踩了陷阱,恐怕现在还和狼群逍遥在山林里吧!不过你别担心,等你好了,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城外的摩崖山上去。”我把之前脱手的链子紧紧地抓在手里,连说带比划地靠近了他,“你别怕,我就是想把你洗干净,给你上药。不会痛的,吹吹就不痛了。”我小时候受了伤,阿娘就会一边吹气,一边帮把我伤口上的碎石拿走。这法子果然也让无邪安静了下来,他的眼里没了刚刚的野性,看起来像只乖巧的小狗,任由我清理了他额上的伤口。

    “好了。”我把葛布放在一边,拿出公子利给我的一串钥匙在无邪眼前晃了晃,“现在我要给你洗澡,你如果乖乖的,我就把你身上的链条都打开。但是你要答应我,打开之后,不许再跑。”

    无邪好像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一高兴当即就把他手、脚、脖子上的锁链全都打开了。末了,还把链条远远地丢开。可等我回过头时,却发现原本蹲在地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与我之间隔了不到半个手掌的距离,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野兽的血腥气息,紧贴着我的头皮拂过。方才乖巧温顺的他,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无邪强大的气场让我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他利爪下不能动弹的猎物,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实在太轻敌了,这少年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在他的身上同时存在着人的智慧和野兽的天性,他轻而易举地让我相信了他的无害,却有可能在下一刻扭断我的脖子。

    怎么办?现在呼救的话,最大的可能不是得救,而是害了四儿。

    自责、懊悔、害怕都已无济于事,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直视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恐惧、迷茫、痛楚的眼睛。

    无邪看着我,眉头紧蹙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这少年不是野兽,更不是什么怪物,他不会伤害我,只要他能明白自己是和我一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用手试探着碰了一下无邪的手,他虽然吃惊却没有抗拒。我大胆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将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脸。

    “你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巴”

    在我的指引下,他开始抚摸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像个初到人世间的孩子。

    他的手上长满了一层厚厚的硬茧,当他的指尖抚过我的皮肤时,不可避免地带来刮擦的痛感。我流浪行乞时即便再苦,总还有阿娘护着。可他小小年纪却要为了生存在山林里和野兽争夺食物,这异于常人的硬茧背后,恐怕隐藏着我无法想象的血泪往事。

    “你看,你和我一样,对吧?你不是怪物,你是个人。”我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这是人的心,跳得也许比狼快一点,但和你的一样,对吗?”

    无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又一脸惊奇地看着我。

    “我没有骗你,对不对?如果你愿意,以后我还会教你说话、写字,然后求将军让你留下来做个卫士,好不好?”

    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嘴角含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一会儿扯我的头发,一会儿捏我的耳朵。

    “好了,你现在高兴了,那就乖乖地让我帮你把伤口洗干净。”

    无邪抓着我的头发蹲在地上,任我在他身上又搓又冲。

    洗净的无邪长着一张极清秀的脸,小鹿似的眼睛,高窄的鼻梁,栗色的睫毛在阳光下微翘着,再配上他微微卷曲的头发,看上去很是可爱。

    “四儿,快进来!”

    “来了——”四儿从院子外跑了进来,当她见到一身清爽的无邪时,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不会吧,这小子洗干净了还挺好看啊!那帮人是瞎了眼才会说他是怪物吧?仲春之月,咱们带他到渭水边的桑林里去,一定会有很多姑娘想要与他一度春宵。”四儿绕着无邪转了一圈,笑得贼贼的。

    “嗯,应该会有。”我笑着点了点头。

    无邪一脸困惑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

    “四儿,我现在要上街买些疗伤的草药。你把他先安排在西边的屋子里,再去庖厨找点吃的来,晚点我回来给他包扎伤口。”

    “行,那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

    “呜——”我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无邪一把拉住了。

    四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行了,行了,你看他这眼神,这是把你当成娘了。草药我去买,你把他弄到西屋里去吧!”

    无邪装出一副可怜的小狗样,我只得牵着他进了西屋,把之前府里给四儿准备的床铺稍微整了整,安排他睡下。可他却不领情,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看样子根本没有睡意。

    “你的精力还真是好。可你不能这样一直拉着我,我待会儿还要去见将军。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也已经回来了。”我比划着希望他能明白,但他似乎吃准了我不会对他发火,一脸无赖。

    没有办法,我只能用手将他的眼睛合上,然后一边拍着他一边唱起了秦地的小调。

    我这些年出门的机会少了,这种山野调子只能记个大概的旋律,可没想到一首曲子哼下来,他已经打起了小鼾。

    我把手从无邪手中轻轻抽了出来,替他盖好被子,转身去了书房。

第21章 群士之战(一)() 
等我走进书房时,发现屋里除了将军和公子利外,还端端正正坐了两排门客。十几个大男人把原本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的。按理说,我这时候进来并不合时宜,但伍封已经看见了我,还冲我招了招手,我只得低头进屋,默默地跪在他身后。所幸,底下的门客们正争论得面红耳赤,没人注意到我的出现。

    “你刚从府外回来?”伍封侧脸轻声问道。

    “和四儿去了趟公士希家。”我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公子利,他对我微微一颔首,想来是信守了承诺,没把我买奴的事告诉伍封。

    “他们在议的事情,你听仔细了。”伍封说完转过头去。

    此刻,屋内谋士们群情激昂。

    “公子,鄙以为仲广此人非杀不可,否则将来边关有失,国君会怪罪公子。”说话的是伍封的家臣冉,平日里他经常来府中议事,所以我认识他。

    “按伍将军方才所说,仲广此时离秦至少已有三日,就算我们现在派人半路截杀也来不及了。”出言反驳的正是公子利身边的卫士符舒,不过看他此刻坐的位置,身份绝不只是个简单的侍卫。

    “追不追得上,这人都是要杀的。跑死几匹马能在路上截住最好,实在不行就冲到到大荔都城里面杀了他。你符舒不敢去,我去。”

    “秦猛,不可莽撞。你冲到大荔城里杀人,万一被大荔人逮住,必给太子留下口实为难公子。”伍封厉声阻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等着仲广那个叛臣把我们秦国的布军图献给大荔国君吗?”

    秦猛的话音一落,底下的谋士们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众人争论的重点无非是这个叫仲广的逃臣该不该杀,如何杀。

    “将军,仲广出逃之时,手里并没有真正的布军图,只因他跟着公子多年,了解东边军队的一些布防情况。不如我们对军队的布防做些调整,让他成为太子的一颗废棋。”一个灰衣文士谏言道。

    “数万大军如何调整,又往哪里调整?这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做。仲广此次逃往大荔,是受了太子的蛊惑想要加害公子,而非怂恿大荔攻秦。况且大荔是小国,不会贸然攻秦。”伍封说完,公子利接着道:“将军所言极是,重整军队布防肯定会引起君父的怀疑和猜忌,我们只能另想办法。”

    伍封和公子利说的都对,军队布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军队在哪里安营扎寨跟周边的地势、水源、粮食储备都有密切关系,那灰衣文士看起来对此一窍不通。

    不过,伍封说大荔是小国,不敢攻秦,其实我心里倒有另外一份担心。大荔虽小,却地处秦晋两国之间,大荔国君如果真的得到了秦国东境的布军图,怕是转头就会献给晋国。那晋卿赵鞅,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雍城这几年盛传太子鞝与公子利不合,说公子利借着君夫人的宠爱,拉拢权臣,觊觎太子之位。无论传言虚实,太子鞝容不下公子利是真的,他们二人暗地里的争斗也早已开始。

    这一次,叛臣仲广若是真的引了晋军攻秦,那公子利莫说是想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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