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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周身的气度和出色的容貌上,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百姓,更不必说他们左右还有随从。
“那是……?”卞文栋以为高畅看见了熟人,毕竟对方在宁波城待了不少年,据说在官面上也有不少人脉。
“那是宁波提督汪公公啊!”高畅带了几分兴奋,目不转睛地瞅着。
什么!卞文栋连忙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看少几眼,这可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啊!
汪直驱逐倭寇的事情已经成了一段传奇,有他在宁波城坐镇,大伙都觉得安心,更将其视为宁波的保护神,据说还有人要为汪公公立生祠,汪公公自己倒是乐意,只是被唐泛一封信给劝阻了。
当今天子对这位军功显赫的宦官颇为信任,就像当年永乐帝信任三宝太监一样,君臣相得,又是一段佳话,随着早年西厂的事情逐渐淡去,如今人们能记得的,反倒是汪公公打败鞑靼人和倭寇的那些事儿。
也不是没有言官对其进行弹劾,不过因为皇帝的信任,汪直自己又争气,倒也没什么可抹黑的把柄,弹劾者能翻来覆去拿出来说的,不过就是汪直性情跋扈,早年建立西厂等等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汪公公分毫。
“那汪公旁边那人是?”卞文栋疑问。
对方明显不是宦官,但气度上也不落下风,满身的儒雅清隽,看上去又不像纯粹的读书人,像汪直这样骄傲的人,在那人旁边却隐隐有几分礼让的姿态,这实在是令人称奇。
高畅看了好几眼,答非所问:“听说内阁唐首辅近日返乡扫墓拜祭先祖,他老家在镇江,离宁波还有段距离呢。”
“心悦兄是说……?!”卞文栋琢磨了会儿,不由大吃一惊。
再仔细一看,那人风仪行止如此出众,可不正像是……
“我也只是瞎猜罢了,宁波乃至浙江的官员我都见过不少,可没有这号人物,再说以汪公的地位,浙江哪一号的官员也不用劳动他亲自出迎罢!”高畅笑了起来,拉着他,“走走走,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可管不着,先到会仙楼去,我已经订了一桌酒席,好好给你洗尘!这会仙楼可是宁波城内数一数二……”
卞文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然后才随着高畅的脚步,渐行渐远。
第164章 番外十三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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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刚入宫那年,汪直不过九岁,他不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迫于生计而自愿入宫谋取富贵,他的父祖乃是广西瑶民,因为起兵叛乱,兵败被俘,作为战俘后代受到牵连,汪直和其他族民孩童一起被送进宫,成为内侍。
然而当汪直和其他一起入宫的孩童站在一起,等待一位大太监——据说宫中最有权势,最说得上话的那个人过来挑选徒弟的时候,对方在左右的簇拥下在他们面前走过,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最后却停在汪直身上,说了上面那句话。
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汪直愣了好一会儿,他年纪还太小,在来京之前,甚至不会官话,若不是进宫之后恶补了一阵,他可能甚至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就算听懂了,现在他也还似懂非懂,面露迷茫地看着对方。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野心。”那人又说了一句。
汪直还是一脸茫然。
又或者说,其实他可能听懂了,但他故作不懂。
家逢变故,族人遭遇不幸,从广西到京城千里迢迢的这一路,已经足够让他学会了许多。
比如隐藏心事。
比如假装笨拙。
比如低调做人。
对方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着汪直和另外几个人,对负责安排孩童的内侍道:“就是他们了。”
内侍点头哈腰,将汪直和另外几个孩童都领下去。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内,他们没有再见过那个跟汪直说话的人。
后来,汪直才知道,那个人叫梁芳,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所谓掌印,掌的不是官印,而是披红,也就是帮皇帝批阅奏折的权力。
不用深入了解,就算只是听一听,也能想象这掌印太监到底有多大权力。
汪直遥想起那天那人左右簇拥,随从如云的景象,简直比他见过的大官还要威风。
我将来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吗?
既然已经当了宦官,那也一定要当宦官里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大丈夫生当为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在内书堂的日子过得很快,汪直天资聪颖,学习进度比许多人都要快,但他眼见着宫里的阴暗肮脏,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纵然本性张狂,也能强自按捺下来,老老实实伪装成低调模样,虽然因为聪明而被内书堂的师傅几番表扬,却还不至于惹人嫉妒眼红。
内书堂是宫中专为宦官设立的学堂,在这里不仅仅是读书习字就可以了,还要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经义典籍,汪直听说,自内书堂成立之后,本朝那些稍微能混出名头的宦官,无不是内书堂的佼佼者。
之所以要学习这些,朝廷的本意当然不是想让宦官也去考个功名,而是想用儒家义理来教化他们,让他们成为忠诚可靠的人。
除了教习文理之外,一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孩童还会在内书堂学习武艺,汪直就是其中之一,教他们武艺的是大内侍卫,或者其他武艺好的宦官前辈,梁太监偶尔过来一趟,看见根骨悟性不错的,也会指点一下,其中汪直被他指点的次数最多,对方似乎觉得汪直是个好苗子,将他当成半个徒弟来教,但出乎意料,汪直学的进度却并不快,梁芳很快失去了兴趣,没有再在他身上放什么心思。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的学习里,汪直听说了一个人,郑和。
郑和原本不姓郑,姓的是马,他也不是汉人,而是回民,因为战争而被掠至南京,又因缘际会进了当时还是燕王的永乐帝的府邸,在跟随永乐帝南征北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备受天子信任,赐姓为郑和,又奉命七下西洋,扬帆于碧波智商,引得万国来朝,至今仍褒贬不一。
多么相似的身世,多么相似的经历!
同样是异族人,同样身不由己进入深宫,不同的是,这位三宝太监扬名立万,他一生的跌宕传奇,不说普通人比不上,连许多读书人都比不上。
汪直心中隐隐有了向往。
也许终有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当宦官苦吗?
当然苦。
身体的残缺,要看人脸色过活,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动辄小命不保,饶是汪直再早慧,再刚硬,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惶恐的,他常常在午夜梦回惊醒,仿佛自己还在被抓往京城的路上。
有时候跟到宫中议事的官员错身而过,汪直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大人们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好像他们自己多干净,而汪直等人多污秽似的。
宦官宫女者,皆为奴婢。
奴婢奴婢,一辈子为奴为婢,这条路一开始就不是自己选择的,可难道往后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不,他当然不甘心。
就算不能选走什么路,他也要在这条路上,走出自己的通天大道。
为着这个执念,汪直学得很刻苦,别人付出五分努力,他往往要付出七分、八分、九分。
一年后,因为在内书堂表现还不错,汪直被分配到昭德宫,也就是去侍奉万贵妃。
他嘴巴很甜,做事又勤快,很快就博得了万贵妃的喜爱和信任。
在万贵妃看来,这个年轻的小宦官口舌灵便,办事能力很强,可以作为心腹来栽培。
而汪直在昭德宫的日子里,也同样看到了许多,学到了许多。
不仅如此,他还得到了成化帝的注意,因为爱屋及乌,皇帝对汪直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但汪直意不在此。
也许有很多人在得到万贵妃青睐,又坐稳昭德宫内侍的头把交椅之后就觉得很满意了,但汪直没有。
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不是万贵妃,甚至不是皇帝。
昭德宫的大太监又如何,司礼监的掌印又如何。
我要站在更高的位置,掌更大的权势,像三宝太监那样,传奇精彩,无人可比。
这才是我要过的生活。
很快,这个机会到来了。
因为妖狐案,举朝人心惶惶,皇帝日夜难安,总是梦见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东厂和锦衣卫因为办事不利,没有抓到所谓的幕后主使,已经被皇帝训斥了好几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汪直站了出来,他向皇帝主动请命,说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皇帝半信半疑,最终还是给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
汪直不负所望,将事情办得很完美,甚至把妖道李子龙也给抓住了,宫闱内外被扫荡了一批人,他趁着皇帝对东厂印象不佳,组建了西厂,成为煊赫一时的西厂厂督。
少年掌权,平步青云的滋味来得太快太美,以致于像汪直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一时也陶陶然起来,失了分寸,又急于将西厂扩展,很快惹来不少非议,不仅文官对西厂抱着极大的警惕和戒备,东厂尚铭等人同样不满自己的权力被分薄而暗中给他下绊子,甚至连原先为他撑腰的皇帝与万贵妃,也渐渐转变了态度。
汪直敏锐地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看上去,他的权力依旧很大,声势也依旧显赫,到了外面,一听西厂的名头,大家比听到东厂还要惊惧。
这本来是他一手努力的成果,但现在这果实却熟得太快,以致于快要坠地腐烂了。
自己还是太心急,步子迈得太快了,汪直有点头疼地想。
他纵然聪明,毕竟身在局中,又无高人指点,横冲直撞,最后只能身败名裂。
这几乎是所有掌权宦官最后的下场,但汪直不甘心。
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混乱迷惘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对方叫唐泛,顺天府从六品推官。
官职小得在京城这块地方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却因为潘宾的一席话,使得汪直对这个小人物上了心。
为了解开潘宾的困局,对方借潘宾之口,给汪直出了两个主意:
一是离开万贵妃的阵营,转投太子。
二是抛弃现在的一切,往外经营,譬如军功。
起初,汪直对这两个主意不以为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仿佛一一印证了唐泛那些话的正确性。
留心之下,汪直才发现,这个唐润青,虽然官职低微,却实实在在是个妙人与能人。
旁的不说,单是他破的那些案子,就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汪直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唐泛,便有意无意与其接近结交。
在那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
汪直也承认,一开始跟唐泛结交时,他是别有目的的,他估摸着,以唐润青的敏锐,很可能同样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唐泛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给汪直出了不少主意,帮他度过难关,从京城孩童拐卖案再到威宁海子共同进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越走越近,关系微妙,不是朋友,却能无条件信任彼此。
真君子与真小人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