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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皇帝而言,他却是失去了自己半生的支柱。
万通领命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皇帝身边停下来,跪了下去,看着姐姐紧闭双目的面容。
万贵妃是中午突然倒地的,等到太医确定无力施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各个衙门也已经散值。
不过在那之前,万贵妃重病的消息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宫廷,许多高级官员都得到了消息。
但大家没有确认万贵妃是生是死,所以大家都还在观望,谁也不敢有什么动静。
而梁芳正好就抢先一步,趁机将万通叫进宫来,面见皇帝。
这一步极为重要,如果万通与皇帝确定了什么事情,等到第二天再公布,朝臣们就是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万党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陛下节哀,姐姐九泉之下,想必也不愿见到陛下为她如此伤心。”万通劝慰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皇帝强忍许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朕还记得,朕幼时被叔叔软禁,连生母也未能得见一面,心中忧惧交加,经常生病,宫中人情冷暖,攀高踩低,那些宫人见朕落魄,便不愿意多事,还是你姐姐连夜去求了太后,又跑去太医院请来太医给朕看病,日日陪伴左右,朕才能康复,否则今日朕还不知道在何方!”
万通默然,他无法理解皇帝这种雏鸟情结,但他知道,自己姐姐实际上不仅是皇帝的妃子,更是皇帝的姐姐,朋友,母亲,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姐姐在皇帝面前,根本就没有寻常妃子的小心奉承,而皇帝也甘之如饴。
两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非片言只语所能说清。
但万通很明白,万家是罪官之后,若不是沾了万贵妃的光,他现在还不知道在边关哪个地方吃沙子,哪里能够像现在这样叱咤风云?
万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万贵妃这张护身符,所以他现在的恐慌不会比皇帝少半分,只是强自压抑下来而已。
“你姐姐这一去,朕估计也时日无多了!”皇帝哀叹一声,“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商议一下你姐姐的后事罢,虽说有礼部在,但朕总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贵妃的谥号还得由朕自己来拟才放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万通听得有些不耐烦,却不能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听完一段落,才道:“陛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皇帝抬眼,不明所以地看他。
万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和克制:“陛下,姐姐生前既然无法被陛下立为皇后,如今就算给她上再多的谥号,她也难以体会到陛下的情意了。”
皇帝被万通的话挑起更多悲伤和愧疚,这是他心中觉得最对不起万氏的事情。
当初他要立万氏为后,老娘周太后哭天抢地的反对,眼看着如果真把万氏立为皇后,亲生母亲就要恩断义绝了,他终究还是只能选择对不起万氏。
“朕,可以追封万姐姐为皇后。”皇帝如是说道,也不知道是在对万通说,还是透过万通在对万贵妃说,“这次就算朝臣和母后反对,朕也要坚持到底。”
但万通要的并不是这个,皇后的弟弟再尊贵,也只有虚名而已。
“陛下,您知道,姐姐要的并不是这个。”他道。
“……”皇帝茫然,“那她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她。”
万通慢慢道:“姐姐生前心心念念的,无非是希望看见兴王能成为太子。”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番话过于胆大妄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错过今晚,他们以后可能再没机会了。
见皇帝没有说话,万通暗暗咬牙,又壮起胆子道:“如今姐姐虽然去世了,但臣以为,若想告慰其在天之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
万贵妃还在生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怂恿过皇帝废太子,这件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他也的确动心了,准备付诸实行,谁知道泰山会忽然发生地震,令人措手不及。
皇帝又不是果决狠辣的性子,见状也就打消了念头。
现在,万贵妃去得突然,而万通再一次提及此事。
偌大的昭德宫里,除了两个活人之外,再没有喘气的声音,所有宫人都被遣到外头去了。
但这种情况注定维持不了多久,太后那边很快也会派人过来查看皇帝的情况,所以万通要珍惜这片刻的光阴。
皇帝沉默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朕知道你不是为了你姐姐。”
万通心头一惊,就要辩解:“陛下请听臣……”
皇帝打断他:“你担心太子登基之后,会因母仇而对你们家下手,所以你千方百计希望太子被废。”
万通知道皇帝不是个昏庸好欺负的人,他所倚仗的,只是皇帝对自己姐姐的迷恋,但万通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留情面,一阵见血地指出自己的心思。
他心头狂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再三叩首:“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臣只是为了姐姐的意愿……”
皇帝冷笑:“你姐姐要求朕废太子,朕可以理解,因为她有这个资格,从朕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陪伴在朕左右,又对朕有救命之恩,在朕心里,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但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跟朕如此要求?”
万通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一时都吓呆了,只能不停地说着“臣冤枉”。
“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皇帝话锋一转,“让兴王当太子,的确是贵妃想要看到的,为了她能走得安心,朕也会尽力达成她的愿望。你回去之后让万安准备罢,后日是大朝会,届时朕就宣布废太子。”
大惊之后又迎来大喜,万通几乎汗湿重衣,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平素万事不上心,得过且过的皇帝此时朝万通露出嘲讽的笑容:“得亏你投得好胎,当了你姐姐的弟弟!”
皇帝与万通在昭德宫说这番话的时候自然无人听见,汪直也不知道皇帝竟然又因为万贵妃的死而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但他早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梁芳私放万通入宫,又知道万通进了昭德宫之后迟迟没有出来,显然正在与皇帝密谈。
在宫廷生活多年的汪直即便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也已经嗅到阴谋的味道。
事已至此,万党与太子一方势如水火,绝不容半点差池。
太子一日没有身登大宝,他就一日还是储君,储君和君之间仅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差地别,万党不会因为万贵妃的死而停下所有动作,恰恰相反,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前程,他们会更加不顾一切,做下更加疯狂的事情。
汪直深知自己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现在宫里为梁芳所把持,怀恩又不在,他孤掌难鸣,当下也再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监视,直接就让文胜出宫去找卫茂,再让卫茂去找唐泛,将宫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对方。
彼时唐泛和隋州已经准备躺下了,却听见外头响起几声婉转的鸟鸣。
唐泛奇怪道:“怎么大冷天的,又是半夜,会有鸟叫?”
隋州不动声色地披衣起身,门外随即传来一阵重物落第的闷响。
片刻之后,他重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苦着脸揉胳膊的卫茂。
唐泛又好气又好笑:“我说老卫,你要进就进来啊,又没有人拦着你,装什么鸟叫?”
卫茂苦笑:“小的也没办法啊,托锦衣卫的福,这附近倒是没有人敢放肆,可汪公宅子周围可是一直有人盯着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出来,又不敢动静太大,不过伯爷您这手劲也太大了,我胳膊差点没折了!”
隋州面无表情,被打断好事,任谁都不会高兴得起来吧,幸而这还是没开始,要是半路还要去开门抓人,那他的火气会更大。
唐泛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这种时候找上门来肯定有急事罢?”
卫茂也不废话,当下就将汪直让他转达的话简单说了一下。
唐泛听罢紧皱眉毛:“这事有些不妙了。”
卫茂紧张道:“大人,汪公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
唐泛摇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他比谁都精,定会趋吉避凶的,我说的不妙不是指他。”
他又对隋州道:“看来我得去一趟公主府了。”
隋州没有二话:“我送你过去。”
隋州要送唐泛,不是怕他在半路发生什么不测的情况,被人劫道或者灭口,京城治安还未坏到这等地步,唐泛虽然现在赋闲在家,也不是随便哪个宵小之辈就可以下手的,而是因为隋州干惯了锦衣卫,熟悉京城大小道路,他可以带着唐泛抄小路,避开有心人的耳目。
卫茂离开之后,两人就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前往公主府。
重庆公主府现在也已经歇下了,当值的门房也不例外,天气冷,谁都不愿坐在那里吃风,早早便躲进被窝不愿出来。
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他没能马上入睡,而是翻来翻去,琢磨着白天吃过的炖肉,心里还美滋滋的。
这时候头顶好似有一片冷风刮过,他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明明关好了门窗,还哪里来的风,顺势抬眼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自己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面目。
门房吓得大叫起来,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嘴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类似呜呜呜的声音。
其中一人道:“别叫,我是唐泛,几天前周驸马曾请我过来作客,我有急事找公主和驸马,你现在马上去帮我通传一声。”
这声音的确有几分熟悉,门房想了想,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您是……唐阁老?”
此时桌子上的油灯被点亮,借着微弱的烛火,他终于瞧见对方的模样。
还真是唐阁老。
可这……这……他们这是翻墙进来的吧?
大半夜的,堂堂内阁宰辅不走正道,反倒翻墙摸进别人家,这合适吗?
门房瞠目结舌,便见唐泛身边那人冷冷道:“还不去通报,你当唐阁老闲着没事跑你这里来玩儿吗?”
那人的声音冷得快要掉冰渣子了,门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也不敢再耽误,赶紧披了外裳跑出去。
这一层层通报,公主府上下很快就被惊动了,烛火一支支亮了起来,小半柱香之后,唐泛终于见到了重庆公主和驸马周景,依旧是在那间书房里。
唐泛也不废话,劈头就问:“公主何故对我说谎?”
此言一出,不仅是隋州,连周景也是面露诧异。
重庆公主却没有任何意外:“唐大人发现了?”
唐泛:“是,公主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没有被人假冒,为何上回还要说没看到太子手上的伤痕?”
重庆公主叹了口气:“此事我也是逼不得已,上回入宫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两个司设监的内侍说话,提到太子车下面有凹槽的事情,当时我便吓了一跳,但又不能直接去查证,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老实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虽然贵为公主,在宫中,却不怎么说得上话的。”
她顿了顿:“不消说,那个凹槽肯定是用来藏人的,但如果对方意欲行刺,现在太子早就已经死了,想来是别有用处,而且很有可能是用来调换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