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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听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文远文胜对视一眼,都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对汪直而言,万贵妃于他有知遇提拔之恩,对方突如其来的死讯,他震惊之余,要是一点伤感都没有,那是假的。
但伤感转瞬即逝,汪直所要面对的,却是更多更严峻的问题。
在后宫,一个嫔妃的死很寻常,假如她不是皇后的话,更加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万贵妃虽然不是皇后,地位却更胜皇后,她并没有直接插手朝政,但万党的影响力却处处都在。
万党虽然权倾朝野,但他们并不具备造反的能力和条件,有明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大臣造反的事情。
他们跋扈来自天子的纵容。
而天子之所以纵容他们,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
当今天子虽然纵容他们,然而说到底,万党的倚仗不过是源自万贵妃。
、没了万贵妃,他们嚣张的本钱都将不复存在,如同冰雪筑城的宫殿,日出即化。
可以想象,伴随着万贵妃的死,许多以前被万党欺压而敢怒不敢言的人都会趁机冒出来,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树倒猢狲散,照这个趋势,万党很快也会土崩瓦解。
但万党的人又不是蠢货,谁愿意将已经抓在手里的权力拱手相让,谁又愿意坐以待毙?
他们势必会反击,甚至先下手为强。
万贵妃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必将引发内外不安,各方人马蠢蠢欲动。
这个天,要变了。
汪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刻也未曾停留,当即就往昭德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汪公,咱们现在要去哪儿?”文远问道。
“东宫!”汪直头也不回。
先前唐泛被弹劾后,汪直觉得再去东宫容易打草惊蛇,但他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万贵妃一死,万党那边肯定手忙脚乱,如果太子有异常,这个时候就是揭发真相的最好时机!
东宫那边甚至还不知道万贵妃薨逝的消息,太子生病不起,已经连着几日没有请师傅过来讲学了。
因着主上的病情,小宫人们连说笑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病中的太子。
汪直风风火火的到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太子身边的崔永听说消息,赶忙迎了出来:“汪公公安好,您这是……?”
汪直没空与他寒暄,当即就问:“太子殿下呢?”
许是他过于气势汹汹,崔永也没敢瞒着:“殿下在里面歇息,我先进去给您……”
他话还没说完,汪直已经推开他,直接闯了进去。
崔永大惊失色,便见汪直径自大步走到太子榻前,冲着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的太子道:“殿下,失礼了!”
便在太子吃惊的神色下抓过他的左手手腕,低头端详。
借着殿外照进来的明亮光线,汪直得以清晰地看到太子左手手掌上的皮肤纹理,包括他小指头上那道极淡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旧伤痕迹。
伤痕是在的!
汪直说不上是该松口气,还是恼怒唐泛的不靠谱。
此时崔永已经抢了上来,他一把推开汪直,以保护的姿态死死护住太子:“汪直,你好大胆子!”
汪直自然没有让他给推着,在崔永上手的时候,他自己就主动避开了。
“请殿下恕我唐突之罪。”汪直拱手道,没等太子发问,就将唐泛拜托他查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子听罢倒没有生气,只是好笑:“难道唐阁老怀疑我被人掉包了?”
崔永的神色也松弛下来:“汪公公这次开的玩笑也太大了,我成日跟在殿下左右,殿下是不是真的,难道我还察觉不出来?”
汪直摇摇头,神色凝重:“我倒宁愿是在开玩笑,但唐泛素来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会这么说,想必是有所凭证的,若当真出了这种事,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才会冒着万死难赎之罪前来寻找真相。”
话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对方,似乎不放弃寻找破绽的念头。
太子面色坦然,并未因为汪直的话而露出丝毫惊慌,反而主动道:“既然如此,汪公公不妨考考我。你我二人认识也有数年了,彼此有些话只有对方才知道,若是假冒的,断然不可能一一知悉。”
汪直一听也有道理,便问:“当日怀恩向殿下举荐臣的时候,说了一番话,殿下可还记得?”
太子想了想,道:“无法一一记得,但怀恩大意是说你武功高强,又与万贵妃那边的人有故,我如若不小心得罪了万贵妃,便可以请汪公公从中代为转圜。”
汪直不置可否,又问:“当时怀恩还曾用一句话评价了唐泛的为人,殿下可还记得?”
这回太子倒无需思考,张口便道:“虽为文臣,却有忠肝义胆,两肩正气,可担治世良谋!”
这下汪直再无怀疑了。
因为当日怀恩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太子与他在场,就算有人假冒太子,扮得惟妙惟肖,也断不可能连这些话都一一学去。
汪直松了口气:“多谢殿下释疑,是臣鲁莽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道:“你与唐阁老都是为了我才会费尽心思的,我心中感激尚且不及,如何会怪罪?只是我今日缠绵病榻,刚刚才听崔永说唐阁老被逐回家的事情,可有此事?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去向父皇求情可好?”
汪直道:“只怕陛下现在没空见您了。”
太子一愣:“为何?”
汪直缓缓道:“因为就在刚刚,万贵妃薨了。”
太子与崔永俱都啊地一声,惊呆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东宫这边也有人过来禀报万贵妃薨逝的消息。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别说太子,即便万党,估计也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在大家得设想里,假如说有人会因病早逝,那那个人一定是总在生病的皇帝,而不会是看起来更加健康一些的万贵妃。
万贵妃之所以费尽心思要废太子,为的也是在皇帝百年之后,自己能够当上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结果皇帝还好端端地活着,太子也还好端端地活着,总想把一切都揽到手的那个人反而先走一步。
世事之无常荒谬,莫过于此。
这种时候,宫中必然是多事之秋,汪直没有空去关心太子的反应,在确认太子并非假冒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东宫,回到尚宝监。
奉了他的命令前去司设监打探消息的小黄门也回来了,他告诉了汪直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辆被太子乘坐前往崇真万寿宫的车驾的确是有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车驾下面被多造了一个四五尺见方的底槽,足够容纳下一个人蜷缩在里面。
原本以为唐泛在没事找事的汪直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头大石,就又被这个消息吊起一颗心。
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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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个凹槽是用来装人的,那么毫无疑问,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崇真万寿宫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反而偷偷做了手脚。
居心叵测者完全可以藏在里面,然后伺机在半路上对太子不利。
行刺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但那样一来,太子死在车驾内,那个人也跑不了,从他身上很容易牵连出别人,到时候主谋也跑不了。
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跟太子调换身份。
但汪直也已经亲自跟太子当面对质过了,东宫那位是货真价实的,而非由谁假冒的。
事实上,太子毫发无伤,除了淋了雨感染风寒之外,并没有遇到其它的危险。
但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从崇真万寿宫回来之后,别说太子,许多大臣也都病倒了。
既然如此,马车上那个凹槽,到底发挥了什么用处呢?
汪直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忖并不愚蠢,但是这件事一团乱麻,令人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也许唐泛可以,而且这桩麻烦也是唐泛给他找的,不过唐泛现在在宫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最重要的是,万贵妃现在死了,宫中上下乱成一团,她虽然不是皇帝,但汪直却可以想象皇帝此时的反应。
“汪公?”他手底下的文胜文远,连同汇报消息的那个小黄门都望着他。
汪直的焦躁难安也感染了他们,后者三人难免流露出一丝惶然。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汪直没好气地说了句,起身走动两步。
他决定先把车驾的事情放到一边,既然太子没事,这件事就暂且没有必要纠结,眼下是多事之秋,贵妃一死,万党肯定比任何人都害怕,狗急跳墙,他们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汪直想了想:“这样,你们现在分头去打听梁芳的动向,小心一些,一有什么不对就回来禀报我。”
“啊?”文远有点糊涂,这种时候最应该打探的,不是皇帝那边的动静么?
“蠢货!”汪直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用你的脑子想想,打听陛下行踪是大忌,而且太招眼,很容易被人发现,若是从梁芳身上下手,就会容易许多,你们又同是内官,不会有那么多人防备的!”
文远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他也习惯了,吐着舌头,赶紧应了下来。
文胜总归比较有悟性,闻言就道:“汪公是否想知道他与万通之间有无联系?”
“不错!”汪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跟万党暗中牵扯甚多,这种事情他不会没有动静的,你们仔细盯着罢!”
从资历上来说,梁芳比汪直还要更高一些,这宫中的宦官,原本只有怀恩才配与他平起平坐,怀恩外放之后,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两个内宫十二监里最重要的部门就完全落入梁芳的掌控,只手遮天,说一不二,内配合万贵妃,外呼应万党众人,可谓如鱼得水,万贵妃与万党之间的沟通,有时候还要依赖梁芳从中传话,他的权势可见一斑。
汪直没有料错,得知万贵妃暴毙,梁芳随即就将消息传出宫,又利用自己的关系,连夜将万通放入宫内。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而且追究起来是要获罪的,但此时皇帝正处于极大的悲痛之中,如何有空去管这些闲事?看到万贵妃的弟弟,也许反而能令他感到一丝慰藉。
“你来了。”
万贵妃的尸身还停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榻上,边上坐着皇帝。
后者双目通红,脸色是一贯的苍白,手还紧紧握着万贵妃的一只手。
皇帝对妃子这等深情旷古少见,不过万通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在暗暗算计自己还能从姐姐的死得到多少好处。
“是,陛下,听到姐姐的死讯,臣就连夜进宫了,请陛下宽恕臣的鲁莽。”他跪下来行礼。
皇帝自然不会去追究这些细节,他扬了扬另外一只手:“你也过来,见见你姐姐最后一面罢。”
他的声音难掩哽咽和巨大的悲痛,目光没有从万贵妃身上移开半许。
对万通而言,可能仅仅只是失去了一个能够继续庇护他,让他坐享荣华富贵的姐姐。
但对皇帝而言,他却是失去了自己半生的支柱。
万通领命起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