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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上拖后腿,又不能不耐着性子企图一个个去说服他们。
本朝大臣在嫡长的正统维护上,远远超过了以前所有朝代,要知道当年朱棣何等强势,最终也没能废掉太子,改立他所喜欢的汉王,现在即便万党权势远超当年永乐时期,但同样皇帝也没有永乐天子的强势,他甚至需要先征询内阁的意见。
“太子立为东宫至今已有十余载,未尝有过任何建树,也从未传出仁德名声,这难道不是失德之处?如今天象示警,正是要让朕及时改过的缘故。”皇帝道。
唐泛道:“太子虽为储君,但说到底还是陛下的臣子,既为臣子,便当安分守己,不得逾越君臣之别。正因如此,太子未有建树,才恰恰是储君本分,陛下何以不乐?”
他的意思是:太子没有什么作为,那才是对的,否则要是太子处处高调张扬,外面的人只知道有太子,不知道有皇帝,难道你就高兴了?
这句话毫不留情地直指皇帝内心,而且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是反对废太子。
皇帝有些恼怒:“唐泛,你既知本分二字,就该知道君为臣纲,你处处为太子说话,难道这反是为人臣的本分吗!”
唐泛丝毫不惧,起身拜倒道:“陛下恕罪,臣自幼读圣贤书,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但天地君亲师的道理还是懂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正是因为至圣先师认为以凡人之力无法窥透天意鬼神,不如直接不说。天象频现固然有示警之意,可难道单凭钦天监的只言片语就能作准么,只怕其中另有因由。天下人皆知太子并无过错,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闭了闭眼。
唐泛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他之前再三犹豫的来源,只是他如今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对方的恳求也无法令他动摇了。
中殿寂静无声,连旁边的小黄门也竭力放轻自己的呼吸,恨不得将身形隐入后面的帷幕之中。
皇帝如今身体不好,所以需要有人时时刻刻从旁服侍,小黄门自幼便被选入宫,忠心毋庸置疑,但却并不代表他愿意听到这些话,宫中代代相传,知道得越多,就越没有好下场。
先前的怀恩公公,不也是因为插手朝政过深,才被陛下放逐到南京去的?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皇帝慢慢道:“朕意欲另立东宫,你可愿代朕草拟诏书?”
小黄门的心不由高高悬起。
他在想,唐阁老要如何回答。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唐阁老,又要如何回答。
如果唐阁老的回答激怒了帝王——即使这是一位比起历代先帝脾气更好一些的帝王,结果也许不会坏到哪里去,但很可能他却无法继续待在内阁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入阁。
小黄门想,如果他是唐阁老的话,他可能会选择退而求其次,不帮陛下草拟诏书,但是也不会再反对陛下废太子吧?
胡思乱想之际,他听见唐泛道:“陛下恕罪,请陛下三思。”
不好,陛下肯定要生气了!
小黄门很紧张,他听说唐阁老素来圆滑,不是刘阁老那样的急性子,怎么就选择了最糟糕的回答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不错。
君子当趋吉避凶,这句话也没错。
但他不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之。
皇帝明显是被激怒了,连声音都变了:“唐泛,你别以为你跟隋州交情不错,朕就会照顾他的面子不动你!刘健也这样,你也这样,连徐溥都这样!你们一个个争相效忠太子,难道是盼着朕早日归西,好挣个从龙之功么!”
唐泛平静道:“陛下冤枉臣了,臣等自始至终,效忠的只有陛下,正因如此,才要尽人臣本分,及时劝谏,以免陛下做下后悔莫及的事情。想当年,太子也是由陛下亲自选定的,后宫子嗣稀薄,陛下看到太子出现时,心中想必也是十分欢喜的,如今太子生母早逝,太子所能倚仗的,也只有陛下您了,若连陛下都放弃太子,您让太子如何自处呢?”
皇帝:“你下去罢。”
唐泛提高了声音:“陛下!”
皇帝:“退下!”
小黄门不得不上前,小声道:“唐阁老,请罢!”
唐泛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后者神情倦怠,眼角带着深深的纹路,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四十岁中年人,更像是与万贵妃同岁。
快速衰老的帝王令人心头泛起隐隐不安。
唐泛没有赖着不走,他收回目光,起身行礼,然后跟在内侍后面离开这里。
刘健和徐溥等人正在偏殿焦急不安地等待,看见唐泛的身影,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投以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用说话,唐泛也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他微微摇了摇头。
刘徐二人霎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回去的路上,众人心思各异,表现出来的情绪也不一样,万安彭华等人自然是步履轻盈,谈笑自如,刘健徐溥等人却像死了爹娘一样面容沉重沮丧,唐泛虽然不至于像徐溥刚才那样嚎啕大哭,但他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他很清楚,大势已去,皇帝要废太子的决心不可动摇。
内阁里头,只有刘健,徐溥和唐泛三个人,是坚决反对废太子的。
但他们在内阁的资历最浅,一旦次辅刘吉也同意废太子,就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而从今天的表现看来,刘吉很可能没有明确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以他的个性,估计会像李绩回答唐高宗废王立武的事情一样,对皇帝说“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之类的话。
所以单凭唐泛他们三个人,根本无法左右大局。
如无意外,太子被废定了。
没想到连永乐帝都完成不了的事情,竟会在当今天子手中实现,唐泛暗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其他人可没有他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情,刘健和徐溥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下午散值时间一到,他们就拉上唐泛匆匆走人了,万安也没有留住他们,反正太子被废已成大局,任凭刘健他们如何挣扎都是枉然。
而且万党在言官中也不是没有势力的,到时候如果有人上疏反对,万安同样可以发动言官来支持。
“难道此事就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么?”徐溥唉声叹气。
“我现在去见太子!”刘健则顿足道,转身欲走。
唐泛和徐溥连忙拉住他:“你去了能作甚?难道要太子自己去跟陛下求情么,这只会更让人觉得太子私交大臣意图不轨罢了!”
刘健怒道:“什么觉得,只有万党那帮人才会如此颠倒黑白罢了!”
徐溥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
唐泛也道:“谦斋公说得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难道尽力二字,就足以掩盖一切么!”刘健的声音既愤怒又悲哀,但他不是针对唐泛或徐溥。
徐溥和唐泛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如今朝野上下,虽然大部分人对皇帝的意向早有预感,但他们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皇帝单独召见内阁的事情可能还需要明天才会传出去。
这时候内阁宰辅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因为他们身处帝国权力中枢,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快地得知消息,掌握消息,但唐泛却并未感到一丁点的高兴。
他连晚饭也没吃,就躲进书房里,一个人对着书案发怔。
直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
推开门的是隋州,他手上端着汤面,身后则站着汪直。
汪直迫不及待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今早陛下……”
隋州打断他的话,显而易见的不悦:“你过来时答应过我什么?”
汪直很不情愿地闭上嘴。
说罢他将汤面放到唐泛面前:“先吃,再说。”
“我不饿。”唐泛苦着脸,难得他也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喂你?”隋州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我自己可以。”唐泛只得接过筷子。
从汤面的香味上能判断出烹调人的心意,唐泛不忍拂逆这样的心意。
隋州从来不说多余的废话,因为他往往都是直接付诸行动。
汪直耐着性子看唐泛吃面,好不容易等到那碗面已经没了大半,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听说今天早上,陛下单独召见阁臣说话了?”
以汪直的性格,能够忍到现在才说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错。”唐泛道。
“与太子有关?”汪直单刀直入。“结果如何?”
“你都知道答案了,何必还问我?”唐泛摇摇头,放下碗。
“你为何不阻止!”汪直兴师问罪道。
唐泛面色平静:“我尽力了,刘健和徐溥也尽力了。兴许万安答应了刘吉什么条件,使得刘吉在此事上也没有提出反对,既然首辅和次辅都达成一致,我们三人的反对又有何用?”
汪直起身来回走动,难掩焦躁:“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唐泛看着他,心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悔当初听了自己的劝告,倒向太子这一边。
他叹了口气,“当日我曾劝你与万党划清界线,没想到却害了你……”
汪直有些粗暴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更想知道你的办法!”
唐泛慢慢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的所有焦虑和沉重似乎都伴随着那碗汤面而消失,唐泛接过隋州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道:“我与谦斋公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若是陛下一意孤行,我们就上疏请辞。”
汪直一愣:“那又有什么用,你们走了,内阁不更加成了万安的一言堂么?”
唐泛叹道:“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极限了,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汪直本是抱着一丝希望来找唐泛的。
在他看来,唐泛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办法,事实上他也的确每每出人意表,让人惊喜,但凡事终究有例外。
唐泛毕竟是人,不是神,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汪直彻底失望了。
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怀恩已经不在京城了,如果刘健唐泛等人也被逼离开内阁,余者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至于汪直自己,他可以暗中帮太子奔走,却绝对不会像唐泛等人那样站在明面上跟万党作对。
隋州的身份也限制了他必须忠于天子,太子虽然是储君,可毕竟还不是皇帝。
难道就没有人能阻止太子被废的命运吗?
汪直最终失意地离开了唐家。
送走他,唐泛对边上的隋州自嘲道:“若非我当初怂恿他亲近太子,估计现在他正春风得意呢,也不需要如此担心了!”
隋州伸手将他被风吹乱落在额前的发丝拂耳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方才也说了,成事在天,天威难测,又岂是一两个凡人就可以随意曲解的?”
就在这番对话之后的当晚下半夜,唐泛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就被隋州摇醒,并得知了一个消息。
山东地震。
而且就发生在泰山。
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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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唐泛的神智还没清醒,这时候的他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