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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止,除了税粮之外,南京户部也还负责全国的盐引勘合,也就是说,如果商人们想要贩盐,就得先从南京户部那里拿到勘合,即贩盐许可证,才可以进行合法贩卖,否则就是贩卖私盐,被捉住了是要重惩的。
如此说来,苏州知府避而不见,态度蹊跷,想必也是与此事有关了。
唐泛觉得他一开始还是将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些,本以为自己只是过来巡视灾情,当当和事佬罢了,没承想来到这里之后,才越发觉得事情复杂起来。
而且陆灵溪说得越多,就反而显得越发杂乱。
东厂、南京官场、苏州府、吴江县,这一连串人事放在一起,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换作寻常官员,别说查明真相了,只怕想想都要退却,但陆灵溪看见唐泛听到这里头的干系之后,非但没有露出犹豫迟疑的神色,反倒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
“唐大哥?”陆灵溪忍不住探询地叫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吴江县看看罢。”唐泛道。
陆灵溪想也不想:“唐大哥,让我跟你们过去罢,我会武功,也可以保护你。”
说罢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唐泛,似乎害怕对方因为一开始的隐瞒而留下恶劣的印象,问完话之后便要撇开自己单独行动。
唐泛却并没有在意,陆灵溪一开始之所以隐瞒了怀恩那部分事情,估计是想要借机试探一下自己能否入得了他的眼,这些少年心思,不足为道,更不算冒犯。
更何况唐泛对陆灵溪的印象确实不错,下意识也总会对他心软几分。
“可以,不过在苏州的这段时间,凡事要听我命令,你若做不到,便休怪我无情。”
陆灵溪听得此话,登时整张脸都泛光了:“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你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
钱三儿闻言立马警惕地瞪着他,这是要抢自己的位置啊!
陆灵溪见他一脸戒备,还笑着对唐泛道:“唐大哥,你身边的人,除了那两个东厂的,就只有这个瘦弱不中用的了,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保护不了你,还不如让我随身服侍你,我可以充当小厮,也可以充当护卫,一举两得,多好啊!”
钱三儿炸毛:“谁瘦弱不中用了,我也是在北镇抚司当过锦衣卫的好不好,不信咱们来过两招,看谁怕谁!”
陆灵溪上下打量他,表情是迟疑兼怀疑的:“你?锦衣卫?”
钱三儿的男人尊严和面子遭遇严重挑战,二话不说就挥拳上去,誓要将这小子狠狠打倒在地上。
谁知道陆灵溪不闪不避,反倒伸手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侧身,顺着他的去势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
姿势优美,身形矫捷。
另一只手甚至负于背后,没有动用到半分!
钱三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扑跌出去,眼看就要摔上好大一个狗□□,忽然间腰带一紧,又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提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手中拳头甚至还保持着方才挥出的姿势。
陆灵溪关切地问:“你没事罢?”
又扭头朝唐泛笑容灿烂道:“唐大哥你瞧,这人的确不行,不足以保护你,还是我好罢?”
钱三儿觉得自己给唐泛丢脸了,不由羞愤交加,脸色涨得通红:“大人!大人……”
在他们俩嬉闹的当口,唐泛已经施施然将一整面的松鼠桂鱼肉都消灭干净了:“行了,别闹了,你们还吃不吃,不吃就走了!”
陆灵溪幽怨道:“唐大哥,方才你没瞧见我的身手么?”
唐泛伸手在他脑门上一弹指:“瞧见了,很爽利,比锦衣卫强,行了罢?”
陆灵溪这才欢天喜地。
钱三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锦衣卫正名,忙反驳道:“大人,别说隋镇抚使了,即便是薛千户他们出马,也够这小子喝一壶了!”
陆灵溪笑眯眯道:“唐大哥说我好,那我便是好,任你狡辩万般也无用了,何必白费力气!”
钱三儿气了个倒仰,对他牙痒痒:“谁说你好了,大人那只是为了安慰你罢了!”
唐泛懒得听两人小孩儿似的斗嘴,当先便走了出去,二人这才赶紧鸣金休兵,紧随其后。
吴江县就在吴县隔壁,两个地方紧挨着,不单名字上只有一字之差,连距离也近得很。
唐泛三人从官驿要来三匹马,便直接驱马前往吴江县,午饭后出发,很快便到了。
刚进城,他们便觉得这里氛围比吴县又更压抑了一些。
城门处进进出出,下工的做买卖的走亲戚的,与别处并无不同,只是人数上要少了许多。
陆灵溪提醒道:“吴江县城有东西两道城门,我们进的是东门,从西门出去才是太湖。”
唐泛点点头:“那我们先去西门看看。”
谁知三人刚走没多远,便见一行人从身后追了上来,为首之人身穿七品官袍,正是吴江县令陈銮。
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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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想来也是经常坐轿子出行的,从衙门到城门也没几步路,陈銮就跑得气喘吁吁,直到唐泛面前,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大人请留步!敢问大人可是左佥都御史唐泛?”
唐泛挑眉:“你是?”
陈銮忙拱手道:“下官吴江知县陈銮,拜见大人。”
唐泛似笑非笑:“陈县令,我既没有穿官袍,也没有表明身份,你何以那么肯定我就是唐泛,万一认错人,岂非闹了笑话?”
陈銮道:“大人龙章凤姿,仪表非凡,犹如鹤立鸡群,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百姓,下官听说朝廷要派下御史来巡查灾情,早早便嘱咐了城门士兵仔细留意,是以才能如此快地赶过来。”
他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三十开外,加上五官端正清隽,令人平添不少好感,是典型精明强干的青年官员形象。
虽说大明开国至今,科举制度早已发展成熟,寒门子弟也有中举当官的,但总体来说,出身优裕人家的子弟能够得到的资源更多,他们可以聘得名师,有长辈教导,可以进有名的书院,最后能够考中的几率自然也就要比普通子弟高得多。
像唐泛这样,虽然家道中落,但他总归还是大家出身,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陈銮更不必说了,他的叔叔是南京户部尚书,他自己也在当官,这就说明陈家至不济起码也是个三代书香人家,很有可能还是官宦人家,这种情况在大明官场上比比皆是。
所以陈銮虽为七品县令,却有这般出众的气度,也就不奇怪了。
唐泛听了他这番解释,只是一笑,也不多话。
陈銮本已预料等着他诘问,没想到这位唐御史却是异常沉得住气,只得又开口道:“大人此行远道而来,下官自当倾力招待,不过去年吴江遭逢大灾,如今元气大伤,尚未恢复过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唐泛颔首笑道:“无妨,你是东道主,自然由你作主。你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走。”
陈銮道:“那不如由下官先带大人去瞧瞧灾民的安置情况罢?”
唐泛挑眉。
他来到苏州之后碰到的三个人,苏州知府胡文藻避而不见,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不在,眼下这位吴江知县,身处漩涡的中心,反倒主动提出要带唐泛去看灾民。
堂堂正正,毫无遮掩粉饰的意图。
唐泛与其四目相对,只见陈銮的眼神不避不闪,同样回望过来,露出微微一笑,带着询问之意。
七品知县与四品知府,似乎高下立见。
唐泛笑道:“那就请陈县令带路罢。”
陈銮:“唐大人请。”
陈銮带着唐泛等人来到城南,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了的寺庙,现在被打扫干净,里面的佛像物事也一应被清理掉,改成一处善堂,原来的僧舍也都拆掉,用来安置更多的床铺。
自然,这些床铺都很简陋,只不过是草席铺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盖上一床被子罢了,不过对于那些原本无片瓦遮雨的灾民来说,现在这个能够遮风避雨,又能吃饱穿暖的地方,已经犹如天堂了。
唐泛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午饭时分,粥水是由官府派人熬制好之后送过来的,灾民们排成长队,拿着碗等待轮到自己,并没有发生唐泛想象中那种嗷嗷待哺,哭天喊地的情形。
陈銮给唐泛解释道:“这粥是按照一天两顿派的,中午与晚上各一次,现在的灾民人数已经减少许多了,今年以来有不少人都开始陆续回家,所以现在秩序尚可,先前还发生过几回为了分到更多的粮食而抢夺伤人的事情。”
唐泛点点头,就着错身而过的灾民手中端着的碗望去,微微蹙眉:“这粥好像太稀了些?”
陈銮苦笑:“好教大人知道,如今县里的粮仓能拨出来的,下官都已经拨了,剩下的一些也已经作为税粮上交给南京那边了,县里现在的粮仓,其实早就搬空了,您若是不信,下官可以带您过去瞧瞧。”
唐泛没有与他说话,却拉了旁边路过一位老者询问:“这位老人家,你从何处来?”
老者抬头看见唐泛,又见到他身旁穿着官袍的陈銮,颤巍巍便要跪下行礼。
唐泛自然没让他这么干,一把就将人扶了起来:“老人家请勿多礼,你从何处而来?”
老者道:“小民自城外逃荒而来,多得本县老父母慈悲为怀,开城门放我们进来,使得我们有片瓦遮身,又不至于饿死,老父母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说罢纳头便拜。
陈銮微笑着扶起他:“老人家方才没听到唐大人说么,请勿多礼,此乃本县应该做的,既然身为父母官,就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老者唯唯应是,神色拘谨,捧着碗不敢接话。
唐泛见他手足无措,便让他自去了,一面问陈銮:“苏州府不是有拨下粮食么?”
陈銮摇头:“根本就不够,实话与您说罢,吴县那边也遭了灾,因为是苏州府治所,所以就先紧着吴县,结果我们吴江县倒成了后娘养的了,拨下来的粮食只有三十石左右。”
唐泛皱眉:“怎么这么少?”
陈銮道:“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大人这边请。”
他带着唐泛来到县仓,命人打开大门,唐泛一瞧,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半粒米也没有了。
陈銮又拿来粮册给唐泛看,在苏州府拨粮那一款后面,的确明明白白写着三百石。
唐泛就问:“现在给灾民的粮食还能发几天?”
陈銮道:“大概还能维持三天。”
唐泛:“那三天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銮:“下官打算去向县里的粮商们借粮。还有,如今湖水已退,田地已经可以重新耕种,下官准备让人将灾民们分批劝回去,毕竟现在也只剩几百人了,总要容易一些,而且如果能够回家,除了那些地痞无赖,一般也没有人愿意死耗在这里的。所以只要向粮商们再借两三天的粮食尽够了。”
唐泛:“他们肯借?”
陈銮笑了:“他们自然不肯,不过下官威逼利诱,总还能让他们掏出一些的。”
唐泛也笑道:“弘雅可谓能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