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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孙氏幽幽一笑:“杀人偿命?为什么恶人总是得不到恶报,却还要逼得好人亲自来杀,结果还要治好人的罪?唐大人,你倒是秉公执法,可你抓了我,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唐泛:“郑诚人品如何,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你若不喜欢他,大可和离,又何必下此毒手?”
郑孙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和离?应城伯府与武安侯府联姻,如果郑诚不死,怎会让我和离?应城伯虽是我伯父家,可这次要不是我先将郑诚给弄死了,孙家担心我牵连到他们,这才急急出手帮我善后,当初连给冯清姿买宅子赎身的钱,可都是我拿嫁妆凑出来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到自由!”
她的脸色狰狞起来:“想我从小到大也不曾做过恶事,本想成亲嫁人之后琴瑟和鸣,效仿古人举案齐眉,谁知到头来上天却给我安排了一个郑诚,我怎能不恨?!那种男人,我整整忍了他五年,连看到他一眼都觉得想吐,要想让我伏法认罪,想都别想!他死有余辜,死得好,哈哈哈!”
笑声未歇,郑孙氏忽而身形一动,直接扑向最近的那根柱子!
唐泛:“不好!快抓住她!”
隋州反应也很快,当即就上前一抓。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郑孙氏进来的时候,男女有别,虽然同在一个厅堂内,但唐泛跟隋州都离得比较远,而此时郑孙氏的动作又十分决绝。
对一个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来说,任何事情都是阻止不了的。
隋州只堪堪抓住她的衣袖一角,结果因为郑孙氏冲力太大,衣袖反而被撕裂开来,却丝毫没能阻止她的去势。
砰的一声闷响,郑孙氏的身体顺着柱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头壳破裂,脑浆连着血液一起流出来,红红白白,可见用力之猛。
她当场就断气了。
武安侯被这一幕惊呆了,坐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
站在外头的下人们也都乱作一团,尖叫声,呼喊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崔嬷嬷赶了过来,却只看到郑孙氏的尸体,她扑了过去,嚎啕大哭。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逼死了大少奶奶!她自嫁到郑家来,每日晨昏定省,战战兢兢,有哪里做得不好?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郑英你个老不死的,还有刘氏那个老虔婆,你们教子无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悲痛欲绝之下,她也顾不上身份尊卑了,指着武安侯破口大骂。
武安侯想来也是遭受打击过度了,竟也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不言不语地任由崔嬷嬷痛骂。
隋州原本还想将郑孙氏带回去详加审问,没想到人却在这里死了,郑孙氏毕竟身份不同,而且又承认了罪行,如此一来就不能将尸体强行带走,否则只怕到时候应城伯府那边也不肯罢休。
隋州与唐泛二人分别吩咐北镇抚司和顺天府的人勘察记录一下,然后就告辞离去了,武安侯当然也不会有精力去挽留他们,他已经被这一连串事故打击得连人都站不起来了,连看都没有看唐泛他们一样,面色木然地呆坐着,任凭厅堂内哭声震天,人越聚越多。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以这样一个结果而告终。
想想刚才郑孙氏自戕的情景,唐泛忍不住叹息一声:“武安侯如今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充军,连长媳也死了,年过半百,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悲哀!”
“他们一家自作孽而已,与人无尤。”隋总旗虽然不喜欢说话,可对方是唐泛,并不在他“懒得跟你说话”的对象范围内。
从前他很瞧不起文官这种唏嘘感叹,总觉得虚伪之极,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说的就是那些假惺惺的两面派文人,但是唐泛总归是不同,他用实际行动令隋州改观,比起顺天府尹潘宾那种官场老油子,自然还是跟唐泛这种人打交道更加顺心。
更重要的是,两人一起办过案,还建立了初步的交情,隋州对唐泛这种务实不务虚的实干和才能还是比较欣赏的,读书读得好是一回事,做事做人也要能做好,这样的人才是前途无量,而唐泛三者齐备,能够跟这样的人共事,自然不会是折磨。
听了隋州的评语,唐泛又是一声叹息,没有作声。
郑孙氏可怜吗?可怜。
她一个娇滴滴的世家女子,出身好,教养好,若是能够嫁得一个好郎君,自然从此一声顺遂,再没有不如意的,可偏偏明珠暗投,嫁给了郑诚这种有眼无珠的王八蛋,吃喝嫖赌样样不缺,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导致下半生全毁了。
她就算刚才没有自杀,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武安侯府不会放过一个谋划杀了自己丈夫的儿媳妇,一定会追究到底,而应城伯府那边为了独善其身,肯定也会舍弃这个侄女,所以郑孙氏的自杀,实际上是一种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还有郑诚,他可恨吗?当然可恨。
嫁给这种男人,肯定注定要一辈子憋屈,郑孙氏但凡懦弱一点,这口气忍也就忍了,偏偏她外柔内刚,丈夫风流好色,家里婆婆又总爱拿捏儿媳妇,给她立规矩,公公向来不管内宅之事,郑孙氏忍无可忍,没有在沉默中灭亡,自然就在沉默中爆发了。
但这难道就可以成为郑孙氏杀人的理由吗?
冯清姿,这个女子为了能够获得自由,与弟弟团聚,而心甘情愿当了郑孙氏手上的刀,最后又为了保全弟弟而选择自杀,她的一生身不由己,最是可怜。
还有林朝东,那个药铺伙计,他的行踪成谜,只怕早就遭了毒手,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小人物的安危,若是唐泛和隋州以此去查问应城伯府,他们自然会二一推作五,全部推到已经死了的郑孙氏头上,所以这个人的下落注定是找不到了。
还有差不多已经被遗忘了的婢女阿林,如果不是唐泛和隋州二人剥丝抽茧,层层追查,她恐怕就要被扣上谋杀主家的罪名了。
如果唐泛现在不是朝廷命官,他当然可以尽情唏嘘,同情弱者,但他不是,在其位,谋其政,连郑志和蕙娘这种直接凶手都伏法了,郑孙氏身为幕后主谋,自然也没有逃脱之理。
方才武安侯府的氛围十分沉重,等走出老远,两人这才逐渐有种真相大白之后的轻松,唐泛伸了个懒腰——这个有些不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懒懒道:“这桩案子令我最欣慰的便是那个阿林终于可以摆脱干系了!”
隋州道:“那个阿林起初便是意图勾结郑诚,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家的女儿。”
唐泛笑了笑:“她人品好不好,跟她是否应该被冤枉没有关系。与一个人相交,跟给一个人定罪是一样的,都要论其行,而非论其心。就像隋总旗,一开始你心中肯定瞧不起我这等文弱小官,可我要是以此来做定论,不与你合作,今日岂非要错失了一个好朋友?”
大明朝到了当今陛下,已经逐渐开始重文官轻武职,同样级别的武官在文官面前也得低头,锦衣卫虽然威风,但寻常文官对他们都是畏怕而非敬仰,唐泛却偏偏反过来说,最后又将隋州捧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可谓妙人。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谁能不受用?
难怪旁人都说成化十一年的进士中,唐润清虽然不是状元,却朋友遍天下,这份好人缘就作不得假,潘宾虽然人品上略有瑕疵,可他能将唐泛争取到顺天府来当推官,当然也不会仅仅因为唐泛是他师弟的缘故。
隋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那间馄饨摊子在哪里?”
这种天外飞来式的问题令唐大人出现片刻茫然:“啊?”
隋州:“上次你和薛凌去吃的。”
唐泛恍然:“你也喜欢吃馄饨不成?走走走,择日不如撞日,我带你去!那间摊子不光有馄饨,还有汤面,那摊主我认识,他家的汤底与别处不同,是用猪骨熬足七八个时辰熬出来的,尤其地道,你若是去的次数多了,混个脸熟,摊主还会多给你盛些……”
吃货唐大人为找到同好而高兴不已,一边走一边给对方洗脑。
两人朝城北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第19章()
武安侯府命案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因为郑孙氏的事情,武安侯府跟应城伯府亲家变成冤家,双方把官司闹到御前,让消极怠工的皇帝陛下非常头疼,直接丢给了内阁处理,但既然命案起因是内闱不修,内阁也不想管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为了被流放的儿子,武安侯不得不求到汪直那里,希望他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能让郑志早点回来。汪直看到武安侯愿意低头,自然也就乐意去找皇帝说情,有了汪直从中疏通,郑志最后由无限期充军流放改为三年可回。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年,郑志得赦前夕,忽然暴病而亡。京城传闻说是武安侯夫人对郑诚的死怀恨在心,派人下的毒手,不过这些是后话了。
整件事绕来绕去,其实西厂得利最大。
汪直最开始只是想借题发挥,所以才会跟武安侯对着干,坚决要求彻查。
现在目的终于达到,他在勋贵中的权威自然也树立起来了,借事立威,从头到尾又不用自己出力,汪公公表示很满意。
话说回来,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相信武安侯也绝对不会再想看见唐泛和隋州了,虽然他们只是奉命办事,可正因为他们,武安侯府被搅得鸡犬不宁,估计以后武安侯一想起这两个名字就会心口犯疼。
不过此事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隋州就因为在此案中表现出色,办事得力,得到了上官的嘉奖,据说他的直属上司周千户有意在近期提拔他。
相比起来,唐泛就有点默默无闻了,一般文官升职要比武官慢上一些,因为军功是实打实的,而政绩却有许多门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唐泛二十出头的年纪,能够当上从六品官员,本来就已经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际遇,办案乃是分内之事,如果办好一个案子就要升一次官的话,估计现在京城的官位就不够做了了。
以他二甲头名的履历,原本现在应该还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的,虽然枯燥,但这才是别人眼中的清贵职务,到时候从翰林院直接入六部,再进内阁,才是一个未来阁臣应该走的道路,像唐泛这样反而从翰林院跑到顺天府做事,在有些人看来是犯傻,是自降格调,因为只有那些没法进翰林院的进士,才需要外调为官,从地方官熬起。
但如果唐泛很在意这些,当初他也就不会答应潘宾的请求,来到顺天府当推官了。
有些事,总还是要有人来做,没有接触过实务,怎能了解这个国家,将来又谈何治理国家?
大明建立之初,朝中重臣大半都出自国子监,而非科举,那才真正个个都是做实事的人才,只不过随着科举制度逐渐成熟,国子监逐渐没落,这才有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替他可惜,唐泛也只是置之一笑,照样每天两点一线,上班下班。
但唐大人有个烦恼。
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要给他做媒,最近尤甚。
唐泛进士出身,入翰林院,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只要他自己脑筋不犯抽,就算将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