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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确实没有偷,”俊草不知如何再辩,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柯忞说着话,忽然似笑非笑道,“亏着阿爹还让你读书认字,他的颜面算是给你丢尽了。明儿我就回了爹爹,再不准你读书了。”
柯忞这番话说得特别慢,每个字都像是针扎在俊草心上。青砖地上寒冷异常,他的身子已经凉透,若是不能读书,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也不能给死去的阿娘争口气,他咬唇问道,“少爷,是不是小的挨了这顿打,你就愿意高抬贵手,放过小的这一回。”
柯忞没有理他,“我只问你,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阿生看俊草脸色犹豫,连忙劝道,“俊草,没有做过的事不能随便认,命可只有一条。”
俊草低头答道,“是小的不小心拿了,还请少爷责罚。”
柯忞瞪了阿生一眼,抬眉吩咐道,“来人,将他重责二十。”
阿三一把提起俊草,阿四上前扯去衣带衣袍,又褪去他的中衣,摁在凳子上就打了起来。又粗又长的刑杖一下下落在俊草身上,阿生别过脸不忍看,皮肉绽开的声音却依旧往他耳朵里钻。
打了十几下,阿生瞧着俊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再也顾不上许多,一下子扑在俊草身上,哀求道,“求少爷饶过他这回吧,再打人怕是要不成了。”
柯忞见俊草没了声息,也怕弄出人命,不好和柯沐阳交差,终于松口。
阿生立刻将俊草抱了回去,一边打发小五去街对面找大夫。他守在俊草身边,摸着俊草的额头,一遍遍说着,“俊草,大夫马上就到!俊草,别怕!”
好似过了很久,阿生听到外面声响,急忙迎将出去,却是柯沐阳正好回府。
柯沐阳见阿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正要出言喝斥,听说俊草挨了杖打,不由得脸色微变,“什么刑杖?谁让使的?”问着话,他转身就进了南房。
南房里,日间并不烧炕,房间空旷而阴冷。只见俊草满头是汗,孤零零一人趴在那里,脸青鼻肿,双眼紧闭。柯沐阳小心掀开棉被,只瞧了一眼就双眉紧锁,脸色难看,“少爷要打?他才几岁知道什么轻重,你们都是死的么?”
阿生跪在那里,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柯沐阳见阿生如此作态,愈加不快,提声斥道,“哭什么,快让白沙驾车,将东头那位冯大夫请来。”阿生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抹了眼泪,赶忙起身出去找人。
俊草一直昏睡了好几日,等他能下地的时候,上元节已经过了。他不知道今年大明改元景泰,郕王朱祁钰登基为帝,他只知道这是自己来到京师的第一个年节,他错过了隆重的年尾祭祀,喜庆的灯花鞭炮,还错过了主上的亲赏,留给他的只有满身的药味和舌底缠绵不尽的苦涩。
顾先生恢复了授课,可是没有柯沐阳的点头,俊草绝不敢擅自前去,他心里仍然深深惧怕着柯忞说过的那些话,害怕自己以后不能再去上学。忐忑不安,加上未复原的身体,俊草每日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虽然他一字未提,阿生却都看在眼里。
这日,阿生瞧着柯沐阳心情不差,便想找个由头提一下俊草的事,探探他的口风,想不到柯沐阳先开了口,“俊草这两日怎样了?”
“回主上的话,冯大夫说俊草已无大碍,只是这药还要再吃上两剂,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柯沐阳微微点头。
“他的身子已可当差,小的想讨得主上的示意,是否就从下月开始?”阿生见柯沐阳没有继续发问,只得自己顺着往下说。
“你在我这里磨蹭半日,就想问这个?”柯沐阳没有看他,轻描淡写一问。
阿生听得一愣,连忙回道,“小的并没有。”
“你跟我这些年,不但本事长了,胆子也大了。你既然都已打算好,还来问我做什么?”柯沐阳忽然沉下了脸。
“小的不敢,”阿生有些委屈,咬着嘴唇低声回话。
“我在问你话!”
屋里忽然一片寂静,柯沐阳加重的语气,混着他低沉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荡出落落的回声,阿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屋里的两名侍者也跪了下来。
“主上息怒,小的怎敢自作主张,适才就是要讨主上的恩示,”阿生低头分辩。
柯沐阳看着案上已放了许久的一串彩绳穿钱,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指了其中一名侍者,“去把俊草叫来。”
阿生并未被释起,跪着的双腿已有些发麻,他将自己所说之话,细细想了一遍,并未觉得有什么错处,可又不敢再多话,只得缄口等俊草来。
第9章 千金()
俊草正在长廊闲逛,瞧着来人脸生,问他何事,也不愿多说,俊草只觉得心里不安。一路来到书房,刚进门他就看到屋内两人都跪在地上,俊草心里怦怦直跳,他没行常礼,直接跪在了阿生身旁,动作明显比平时轻缓很多,“小的给主上请安。”
“你过来,”柯沐阳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威严,“身上还疼么?
俊草起身后,悄悄回头瞧了眼地上的阿生,上前几步,“回主上的话,已经不疼了。”
看着他有些呆笨的挪步,柯沐阳脸色温和了许多,他从案上取过一串编作龙形的彩绳穿钱,亲自帮他系在腰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戴着它可保四季平安。”
俊草小心地摸了摸这触手生凉的赤黄铜钱,正要磕头,却被柯沐阳轻轻扶住,挽到自己身边。
俊草从来没有机会,也不敢这么近地看他,此刻他眼角细细的尾纹,青黑的胡茬,生气时吓人的腾蛇纹,都柔顺地伏在他的脸上。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暖的神色,衣袖上的香气混着他的呼吸,这种成年男子的气味,让俊草很想依偎在他怀里,哪怕只有一小会。
“再休息几日,继续去上学吧。”
俊草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主上,你不怪罪小的么?”
“你可知道若再多挨几下,神仙也救不了你!”柯沐阳叹了口气,“少爷还小,手里也没个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小的不敢,”俊草说着话,又跪了下来,“主上,都怪小的不懂事,惹少爷生气,又惹你生气,这顿打都是小的该受的,可是阿生哥哥…”他回头看着伏跪在地的阿生,“他都是为了帮我,求你绕过他这一回吧。”
“你知道他犯了何事,就来替他开脱?”柯沐阳沉了脸色。
“阿生哥哥平日里从不会做错事,一定是因为俊草,才会惹你不开心,”俊草抽咽道。
“从不会做错事?”柯沐阳挑了挑眉,“他若是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就真是有长进了。”
“小的知道错了,求主上开恩,”阿生听他语气不似之前严厉,赶紧求饶。
柯沐阳瞥了他一眼,“你且回去,好好将家规抄上十遍,都下去吧。”
看着俊草腰间的彩绳穿钱,阿生心里微微诧异。这龙形穿钱是长辈给小辈的压岁钱,府里只有柯忞才有,而且听主上的话音,俊草偷盗之嫌应该早已查清,看来今日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阿生并不知道,柯沐阳不但早已查明原委,而且知道柯忞乃是有意为之。只是血浓于水,他尽管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迁怒于当时没有全力阻拦的自己。
他也不会知道,这多加照拂,并不是因为柯沐阳有多怜惜俊草,只是为了弥补心里那盘恒不去的歉疚。
景泰元年,刚过小暑,却比往年热了不少。
管家得了柯沐阳的吩咐,这日要在府里宴请右佥都御史林文晖。连着忙碌了好几日,他终于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此刻正在力图做着最后的完善,庭院的花草,厅堂的布置,新鲜的虾蟹,时令的鲜果,甚至是侍者的择派,都被他一一巡视,唯恐柯沐阳在上司面前落了面子。
巳时刚过,柯府正门大开,柯沐阳亲自率众在门口恭候,迎来了这位正四品的林御史,以及他的千金林以妍。柯沐阳担心大人们正经说话,会怠慢这位五岁的女娃,特意让柯忞陪着她。
宾客见礼入座后,管家去厨下监管当日的菜肴烹制,将照管贵客的差事暂时交给了阿生,俊草跟着阿生,在游廊院舍之间来来回回,听差办事。
隔着疏落的花草,透过窗棱,俊草远远看见一个女娃儿身着一身浅绿色提花褶裙,坐在那里,手里抓着果子,纤巧的嘴角,轻笑着也能看到一对深深的笑靥。
阿生也看到了这位如花如玉的林小姐,他随口叨叨着,“不知道林大人是不是有意和主上攀亲家,不过他家的女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咱家少爷可算是有福气了,”他一边说着,将一个纸包塞到俊草手里。
俊草打开一看,是两枚黄澄澄的橘饼,俊草知道是他舍不得吃,拿来哄自己,俊草拈了一枚塞到阿生口中,剩下一颗轻轻含了,笑道,“是啊,少爷自然是有福气的人,”说完这话,他转过头去,唇角的笑意慢慢收起。
橘饼初初入口,清甜软糯,等到甜味淡去,留下的竟是微微苦涩。怎样才是有福之人?反正永远都不会是自己。
吃过午饭,俊草独自坐在游廊,此时日头虽毒,但直射的阳光被纷披的藤蔓层层筛过,只在石板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是暑日里难得的清凉之地。俊草正在闭目休憩,听到远远传来清脆的笑声,他睁开眼睛,林以妍正笑吟吟地向自己这边跑来。
“小姐,慢点跑,等等小的,”不远处是林府的仆役匆匆而来。俊草轻轻跃下,伸手揽住了女娃儿,只见她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上,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音色是乳燕般的好听,“你是什么人?”
俊草作了一个揖,“小的是柯府的下人,小姐千金之体,不宜自蹈险地。”
“你说话倒是文绉绉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林府的仆役已赶了上来,牵住她的小手,愁眉苦眼道,“你要是再乱跑,小的回去可要挨家法了。”
微微上扬的嘴角,牵出颊边深深的酒窝,“不用担心,爹爹都听我的,”说完这句,她又转过头,似是等着俊草的回话。
“以妍妹妹,”柯忞带着阿三阿四从后廊走了过来,看到俊草,他皱眉问道,“阿草,你不在屋里当差,到这里躲什么懒?”
“忞哥哥!你去哪里了?”林以妍见到柯忞,扭着身子撅了嘴,“爹爹说我们过会就要走了,你答应给我看的玻璃珠子呢?”
柯忞赶紧拉过她的手,好言哄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若是你喜欢,就送给你,好吗?”
“真的?那我们快走吧,”她一双笑眼直直望着柯忞。
柯忞眼光轻轻扫过一旁的俊草,两人脚步轻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在一旁垂首而立的俊草,看不到她的笑意盈盈、流波顾盼,只能看见她裙摆处隐现的孔雀花鸟团花纹,刚好遮住裙下小小粉色菱纹绮履。
第10章 直长()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一丝微风吹过,带起竹叶沙沙轻响,随后又归于平静,唯一不变的只有卑微的自己。墙上的枝影娑婆,好似自己身上那一道道错落交杂的褐色印痕。别往心里去?连身体都无法忘记的痕迹,心里又如何能够轻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