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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表面上很是欢欣,但心中却忧急交加,如火烧一般——长安兄弟仨和朗哥儿兄妹几个流落到了何处?可已安全脱身?
东英却是理解江夏的心情的,是以,陈老先生说了两三日就能大好后,她就主动提出来:“夫人,奴婢的伤已经无碍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江夏却摇摇头:“你就安心养伤吧!”
说完,将睡熟的犊儿交给她照看着,自己开门走了出来。
江夏不能为了其他的孩子,而不顾东英和犊儿的身体。当然,她另外也觉得,眼下通往各个城池的路上,大概都有人把守,她们若真的奔了去,很可能只是自投罗网。
医馆里没有病人,黑丑在院子里炮制白芍,江夏走过去,伸手拿了一段清水浸润的白芍捏了一下,轻声道:“你这白芍不匀,细者伤了水,粗者尚不足!”
“啊,您也懂得炮药啊?”黑丑惊讶地问了一声,却并不等江夏回答,就接着道,“你既然懂得,必定知道如何改善我也问师傅,师傅却让我自己体会摸索,总不肯教我”
江夏睨他一眼,微笑道:“老先生真的没教你?”
黑丑嘟嘟嘴,懊恼道:“师傅只说了分档和少泡多润可我明明是按照师傅所言做的,却总做不够好”
江夏又拿了一根白芍,掰开给黑丑看,一边道:“你这白芍,即便条粗者,外皮也泡的过了,这说明你泡的太多,润的不够。至于用多少时间泡多少时间润才恰到好处,还要你慢慢摸索着来。你师傅是为你好,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才能一辈子不忘。”
黑丑接了那根白芍过去,端详着皱着眉头琢磨起来。
江夏也不再多言,抬脚走进医馆里去。
这日下午没有病人,老先生一个人歪坐在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头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江夏不敢惊动,进门后就静静地站在门里等着。等了将近两刻钟,老先生才醒过来,抬眼看见江夏,也不意外,直接问道:“你找老朽有何事?”
江夏微微一笑,却不说旁的,只向老先生要了纸笔来,刷刷刷写下一个外伤药方子,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了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看完,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来,抬眼端详江夏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师弟和侄儿侄女们可好?”
江夏连忙躬身道:“劳师伯挂念,师傅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很,师弟师妹们也都好得很。连最小的师妹也有了两个孩子。”
“哦,如此甚好啊!”陈老先生感叹一声,又问起江夏的来意,“你既是师弟的传人,自然也是我的晚辈,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师伯能帮的,也不推托。”
江夏连忙跪下去,叩头谢恩。前天晚上,若非有陈老先生师徒庇护,她们早就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磕完头,江夏告声罪,重新提笔写了两封信,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田黄冻小印来用了,这才转身对陈老先生道:“师伯,徒儿船行河上,不幸遭遇匪徒阻截,船只烧毁,亲人离散我想请师伯寻两个可靠机变之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去金陵巡抚府和高邮城外的蒋记马车店。请他们组织人手,沿河搜寻我的几个孩儿和离散的家人”
说到这里,她的嗓子哽住,眼睛赤红,说不出话来,却强忍着,没让一滴泪流出来。
陈老先生将两封信接在手中,拿了两个信封装好封了,只简单注明了投递城市,然后放在一旁,只对江夏道:“事已如此,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信我会安排人昼夜送去,也会另外打发人悄悄沿河寻找,即便错过了孩子们,想必也能寻一些蛛丝马迹回来”
江夏郑重谢了。陈老先生又嘱咐她,想用什么药,无论贵贱,尽管去他的药库里取用:“机关就在暗室左侧的蒲垫下边。”
第1192章 点醒()
江夏心中惊叹着,再次郑重谢了,这才辞了出来。
陈老先生看着江夏退出去,脸上现出一抹叹息来:终究是妇道人家,心肠太软,若不然,就凭她的手段,又何须让孩子们离散了去?那些人固然放火烧船,迫得他们母子下水,但一旦捱到近处,不说千军万马,几百人又能奈她若何?再狠心些,说不定反是那些劫人者搭上性命。
不多会儿,黑丑进来,垂首立在陈老先生面前:“师傅有何吩咐?”
陈老先生拿了两封信递过去,又拿了两支密封的细竹管儿,也递给黑丑。
一见这竹管儿,黑丑眼角一抽,却还是伸手接了,没有做声。
陈老先生将他的神情表现看在眼里,露出一抹赞许来,淡淡道:“这信着可靠之人送出去,顺利送达,要将竹管一并交付,并叮嘱人先服下竹管中的解药,方能看信。若无法顺利到达也是各人各命,怪不得旁人!”
“是,师傅放心,弟子醒的了!”黑丑干净答应着,将两封信和两支竹管儿都揣进怀里,这才躬身一礼,转身快步出去,寻找人送信去了。
回到房间里,东英未睡,还等着她呢。一见她回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想问又似乎有碍规矩不敢问,江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下酸涩,笑着道:“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寻人送了信出去,你尽管安心养伤吧。哦,我进暗室里有一点儿事,你陪着犊儿睡一觉吧!”
东英最怕的是因为自己的伤拖累了夫人和公子,听江夏这般说,她放下心来,也不再多心好奇夫人进暗室作甚,只恭敬答应着,看着夫人进了床下暗室,复又把床板合起,她就端正在犊儿身边打坐休息。她练的虽不是最纯正的内家功夫,但调息打坐同样能够起到休息和休养的作用,并不一定要睡觉。
来到陈老先生的地下药库,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放着各色的瓷坛瓷罐儿,甚至有的只有一只小瓷瓶子不用看也知道,小瓷瓶子盛的药物不是极贵重就是极珍罕之物——这间不算太大的暗室说是陈老先生毕生珍藏也不为过。即便如此,陈老先生还坦然告知与她,并‘任她取用’。
陈老先生说的含蓄,她却还是听懂了老先生的话中之意:老先生是教导她,不该有妇人之仁,在自己的家人、儿女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若对那些狼子野心者慈悲,岂不是对亲人儿女的残忍?
想到自己明明可以保护孩子们,保护那些跟随她多年的家人,她却因为固有的惯性思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她逃避了,却搭上不止一人的性命。甚至,可能包括自己儿女和好友之子的性命!
不是不悔恨,不是不愧疚但她却仍旧清醒地知道,悔恨、愧疚无用,她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寻回孩子们和家人们。他们,或者已经被绑架、被折磨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不该慈悲处慈悲!
暗室里没有时间概念,江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犊儿早已经醒了,正哼哼唧唧地要着找她,东英则费尽心思哄他也眼看无法应对了,心里正哀叹着,小公子在夫人跟前那般乖巧,没想到离了夫人,也是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哄不了了。
他也不哭也不叫,只是拿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珠子盯着你瞧,隔一会儿喊一声娘,那小模样儿反而让人心疼的不行,即便自持够冷静够理智的东英,也被这小娃儿的模样闹得心思活动,差点儿支撑不住投了降!
等看见江夏一出来,小娃儿立刻扬起一脸的欢喜无限来,完全忽略掉眼前的东英,只张着手臂糯糯地唤:“娘!娘!”
东英伸手要来抱他,却被小东西无情地扒拉开去,看都没看一眼有一瞬间,东英真是伤心,居然有一种被抛弃般的难过。
东英心疼,江夏自然更心疼。她却不敢上前,只能拿话哄着孩子,然后快步走过去洗了手脸,又拿了一套备用的衣裳换了,这才回来,将瘪着小嘴就含了一包泪的小小子抱在怀里:“犊儿好乖,娘亲手上刚刚沾了脏东西,洗干净才能抱犊儿呐,来,娘亲么一个,么么么”
犊儿小小子本就比一般孩子皮实,性子也憨厚(至少江夏这么认为的),被自家娘亲抱在怀里哄着亲着,片刻功夫就收了眼泪,咯咯咯地笑起来。
东英轻轻松了口气,起身,拿了江夏换下来的衣裳,端了盆子出门去洗。
江夏赶紧出声将她唤住,低声道:“给你这个!”
说着,将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竹管儿隔空丢过去,东英伸手接住,就听江夏又道:“先服一颗吧!”
东英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了握掌心的小竹管儿,心头颤了颤,抬眼再看向江夏却漾出一片笑来,脆生生应着:“嗳!”
当即取了一粒梧桐子般大小的药丸子纳入口中,随即咽下去,片刻没带迟疑的。
这般信任,让江夏一阵窝心酸苦,南芜,还有水香云香那几个,对她也是全心信任的,危机临头,她却算是放弃了她们那艘船仿佛就在她心里燃烧着,或许那火,这一辈子都不会熄灭。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起,东英的伤口已经敛口开始结痂,犊儿更是一早睁开眼,就恢复了精神,看上去与生病前别无二样了。
江夏于是向陈老先生告辞。陈老先生并未强留,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要离开一样,平静地送她离开。
离开医馆,江夏仍旧坐了阿兴的牛车,一路摇晃颠簸着,却不是之前东向前往兴化,而是折返向西,只不过,她们没再去清水村,而是在隔着清水村五里外的邓庄买了两匹马,然后给了阿兴一个五两的银锞子,辞别他,一路往运河岸边去了。
第1193章 埋伏?()
再次回到运河岸边,高坐马背之上,前后眺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却没有她时刻挂念的孩子们。那一场大火,除了岸边一片被踩踏杂乱的芦苇塘,再没留下什么痕迹,大船烧毁的残骸早就沉没了,那天夜里的人也散了,她固执地转回来,就像是刻舟求剑的那个人,可笑至极。
在河堤上默立了不多时,江夏就打点起精神来,驱马向南而去。她没有选择北去淮安,也不会赶着去金陵,她只想就近找到人手,尽快撒开人去寻找自己的孩子们
若是可以让时光回溯,那一夜,她宁愿自己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让孩子们孤身涉险。
顺着河水需要一夜,骑马疾驰,却只需两个时辰,就能赶回高邮城。只是,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已经看不见路,更不用说远处的高邮城。
路上,有不少人看见这两匹马疾驰而过,一些人还叹息,“这么急着赶路作甚,即便赶到高邮城外,城门也关了!”
却不知,江夏的目的并非进城。
高邮城临河傍湖,水运码头繁荣兴盛,城里市井繁华,位于城外的码头也丝毫不逊色与城内,正值暮春,运河上船只如梭,船运繁忙,码头上自然也是一片热闹繁华景象。甚至为了装船、卸船,码头上高高挑起了成串的灯笼,给夜里加班装卸货物的船只照亮。
夜色里,看不见高邮城头的阁楼,却远远就能看见码头上悬在半空一样的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照亮了一片天空。
对着那一片光亮看过去,近处的一大片大半人高的芦苇丛就显得尤其阴森。
再往前,路径就要进入那片芦苇丛了,江夏拉着缰绳,减慢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