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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记住了,那是王爷怜悯你。”
穿针又低言谢了。
陈徽妃缓步走到木漆箱子旁,随手打开,声音中带了惊讶:“那些鞋子呢?”
“回娘娘,奴婢将它们放在西院的梨树下了。”穿针老实回答。
“西院?你去过西院?”陈徽妃变了脸色。
“奴婢有夜做梦,有位女子托梦给奴婢,要奴婢将箱子里的鞋子放到那边去。奴婢照言做了,娘娘若觉不妥,奴婢这就把它们取回来。”
“不,不必。”陈徽妃连连摆手。
半晌,穿针偷眼望去,陈徽妃失神地想着什么,过了良久,才似轻言呢喃了一句:“扔了也好,没人穿得进去的”
已是四月天,屋子里有了晴热,陈徽妃瞟了她一眼,拿手绢微微揩拭了粉脸,唤道:“叫车夫在偏门等着,送珉姬回并州。”
穿针提着包袱,随嬷嬷慢慢走出了荔香院。
抬眼看周围,各处亭台楼阁笼罩在虚浮冥蒙的光辉里,草花茁壮蔓延,风动花香满庭芳。此时太阳偏向西天,微风拂来,滟滟地迎上她的衣带裙角。
想着西院里缥缈的紫色身影,景辛宫布满蜘蛛网的檐角,她不由得淡淡笑了。
冷霜儿也好,肖彦也好,都与自己无关。
只要回家,就好。
陈徽妃略带讽刺的声音拂拂而来:“乡下人家就这样,银子拿到手,就寻死觅活的,好像咱王府虐待人家似的”
偏门开了,一辆落帘的马车停在外面,马车夫正无聊地甩动着响鞭。
“珉姬姑娘,”穿针刚一上车,珠璎从门内跑出来,将两个烙好的煎饼塞在她的怀里:“秋荷姐想法子搞来了这些,你在路上就不会饿了。”
穿针感激地望着珠璎,满含泪光,将手抚在珠璎的头发上。
轻轻落了帘,在一个风细柳斜的黄昏,穿针离开了晋王府。几件随身衣服,一卷画样,淡然而去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二)()
穿针回韩岭村正是早晨,两边垂柳依依,池塘依然水波清碧,此地的村上人家,都是家家门庭绿荫浓郁,和风吹送,一股股熟悉又亲切的草泥味幽幽扑入鼻间。
深深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穿针沿着爬满青苔的台阶往上走,远远地望见了自己家的院墙,墙边已经爬满了葱翠的藤蔓,在满目的翠色中,皎洁如玉的小花点缀其中,繁繁纷纷,层叠葳蕤。
在晨时澄澈而透明的阳光下,穿针首先看到了妹妹引线。她正从家里出来,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此时她正拿了手中的木梳,懒洋洋地卷起长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满脸舒适惬意的神色。
引线不经意的抬头,脚步蓦地停住了,嘴巴半张着。
穿针含笑叫唤她:“线儿。”
引线惊骇地看着她,像见了鬼似的,回身便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娘!娘!”
韩岭村的人是被龚父的打骂声吸引过去的,不大工夫龚家门外聚拢了许多人,龚父的斥骂声正时断时续地从里面传来,间杂着龚母嘤嘤的哭求声,人们朝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家的穿针从王府回来了,听说是晋王玩腻了,放她回家。”
“真作孽,人家过去时好歹还是黄花闺女,这一回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龚家这回亏大了。”
“亏什么?龚老二可是收了五百两银子呢,这五百两咱可是一辈子都挣不来!龚老二是生气,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又回来了。亏是亏穿针这闺女,长得有模有样的,这辈子就毁了。”
“总比老死在那里好吧?听说很多女子去了宫里,到死还见不到君王面呢。晋王放她回来,算是宽厚仁慈了。”
“走吧走吧,别多管闲事了,让那龚老二听见,跑出来把怒气都泼在你身上,麻烦就大了。”
人们小声议论着,陆续散了。
穿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半褪了身上的罗衣,雪白的臂膀上大块的淤青,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龚父这一把木凳扔过来,差点要了她的命,幸好她避得快,臂膀还是重重地挨了一下。暴怒的龚父还想拿东西抽她,被龚母在后面死命拉住了。
“针儿虽是回来了,可到底是侍奉过晋王的,那便是晋王的人了。你这样打了她,一旦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龚母这回哭得有板有眼,生生把龚父吓唬住了。
龚父虽不再动手,骂声照旧。
引线嘟着嘴进来,翻弄着橱柜,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搬到自己房间里去。
“线儿,我回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穿针的语气虽低婉,却染了深深的伤感,“记得我那天离开,你是哭着叫姐的。”
引线的动作放缓了,不一会儿抬眼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会不高兴?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还想着有机会去京城找你呢。”
穿针闻言露出了微笑。这时庆洛掂了一瓶药膏,从帘外探进头来:“大姐,娘让我拿药膏给你,问你伤得怎样?”
“去,男孩子别进女人的房间。”引线一把夺了药瓶,就势坐在穿针的面前,将药膏涂在淤青上,用手指轻轻摸娑。
穿针低着头,凝眸看着引线灿若桃花的脸。十六岁的妹妹有着暗幽如兰的馨香,恰年华丰美,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引线的幸福,就是她今后的幸福了。
她温存地笑了,将一只柔暖的手掌,轻轻地将引线长长的发带收紧,让它轻柔地降落
这一个夜里,穿针躺在自己家的木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吟唧唧,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光渐落渐浅,深青的天幕上,闪烁着星星寥落的亮色。房间内,蒙蒙的光辉透过檐角、木窗洒满一地。
穿紫色锦衣的冷霜儿穿过木窗,盈盈落在穿针的床前。风吹乱了她长长的发丝,将她的身躯吹成一痕纤弱的影子,她拢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穿针,眼里划过一缕忧伤。
穿针想开口,却怎么都开不了。她想告诉冷霜儿,她已经离开了晋王府,冷霜儿来错了地方。她应该去西院的梨树下,或去累累斑驳的景辛宫,那里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冷霜儿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广袖舞动间,振起轻飘飘的身躯,绣鞋踏在了窗棂上,冥蒙中穿针仿佛看见了那双纤小的玉足,那双玉足也只是在裙摆下一闪即逝,若有若无。月光在冷霜儿的身上铺成碎金,一点一点的消融而去
穿针睁开了双眼,梦中的情景清晰可见,依稀在眼前刚刚发生。
她飞速地起来,几乎是扑到了木窗边。
天色蒙蒙亮了,韩岭村的晨景依稀可辨。淡青色的苍穹下,没有那抹紫色的身影。
“好,我答应你,回家。”
她的耳际分明掠过一个声音,应风而来,又随风而逝。
原来,那天的肖彦并没用“本王”的称呼,在迷迷糊糊间,她竟疏忽了。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三)()
鸡鸣第一声后,穿针就起来了。在厨房里忙着给一家人做早饭,这是她以前必须做的。
她看见母亲出现在院子里,将手臂抬了抬,就哎呦一声弯下身,用手扶了腰。
她急忙叫:“娘,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人碎步跑了过去。
“没事,”龚母摆摆手,“一年到头尽干这活,腰背就酸。”她用手捶了捶,关切地扶住穿针的肩,“昨日你父亲打你,可是伤得厉害?”
穿针摇头笑道:“娘,别担心,针儿习惯了,过几天会好的。”一手扶着龚母进了绣房。
在穿针眼里,娘一直是年轻可人的,性情又温婉又和顺。到今日才发现,几缕细密的皱纹已经爬上了娘的眼角,娘本就柔弱的身躯,慢慢地开始佝偻起来。
她不由得鼻子一酸,回身重新进了厨房。
待穿针将厨房拾掇完,龚家的另外几人陆续下了楼,厨房热闹起来。
吃饭期间,穿针说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提议:她请龚父将五百两银子还给王府。
“什么?”龚父将手中的筷子重重一放,圆睁着眼睛叫道,“才出去这点日子,脑子就烧坏了是不是?你到底在替谁说话?已经陪他睡过了,人也是王爷自己放的,怎么,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针儿,你也替家里想一想,我们家穷,你弟弟上次请了个私塾先生,花了不少的钱”龚母的脸色也变了。
“娘,想回家是女儿自己要求的,王爷既然放了女儿,女儿也不想欠着人家什么。”
引线也生气道:“龚穿针,你进晋王府,好歹还享过几天福吧?而我呢,我在这穷地方,啥时享过福了?你还想把这五百两银子还回去,你想让全家陪着你喝西北风啊!”
“甭想从老子身上掏走一文钱!要不要人是晋王的事,想不想给是龚某的事!偌大的王府,还缺这区区五百两不成?”龚父唾沫横飞。
“好了,都别吵。”一直默不作声的庆洛站了起来,“我不去私塾就是了,在家好好念书,可省下好多钱。”
“洛儿,你尽管去读书吧,大姐不是这个意思。”穿针安慰庆洛,“这银子大姐自己想法子。”
“针儿,你想什么法子?”龚母问。
穿针淡淡而笑:“针儿跟娘做点针线活,或者去附近打听有什么适合的活可干。”说完,开始收拾起碗筷来。
龚父这才缓色,朝着龚母冷哼道:“看看你生的好女儿,自己犯贱,以后有什么事,也是自找的。”
穿针也不去顶撞龚父,她知道跟龚父说也是徒劳,于是自顾跟着龚母,陪龚母将手中的绣活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