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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君贤朝她望了一眼,声音陡然拔高:“婉兰,你嫁我的这二十年来,我待你如何?”
八夫人今日身体不适,早早地就睡下,并不知道下人厢房起火一事,方夫李春来请,路上略略地提了一句,她才坐定,忽然听叶君贤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疾言厉色,错愕不已,连忙起身说道:“督军待我一向很好。”
叶君贤阴戾之色现于面上:“是吗?只怕你是口是心非吧。”
八夫人不明就里:“督军何出此言?”
叶君贤拊掌,赵强把遍体鞭伤的孙毗拖了上来。
孙毗一见八夫人,就爬到她脚下,边磕头边求饶:“八夫人,我实在受不得刑,只能招了。你可要救我呀。”
八夫人惊诧不已:“孙毗,你在胡说些什么?”
孙毗面色一变:“夫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扛祸上身。既然你无情,可不能怪我不义了。”
他跪着爬到叶君贤脚下,颤声道:“督军,我全招了,是八夫人指使我纵火,我一时糊涂,才会受人摆布,您就饶我一命吧。”
千千心中一惊,八夫人听他这样信口雌黄,气得血脉贲张:“孙毗,你受了什么人的唆使,竟这样诬赖我?”
叶君贤眉心拧起,一拍桌子:“住口,让他把话说完。”他手一指孙毗,沉声道:“你说,八夫人为何指使你火烧东厢房?”
孙毗看了一眼八夫人,怯怯地说道:“只因八夫人想毁灭一件信物,她说此物不除,终会成为心头大患。”
叶君贤微微一怔,旋即问道:“是什么信物?”
孙毗目光朝千千身上掠去,千千的眉心倏地一跳,身子一颤,那枚平安扣便从袖口掉了下来,“町镗”一声,与地面相击,发出一声悠远的锵鸣。
孙毗眼睛一亮,叫道:“就是此物,方才小人看到是千千姑娘从废墟里捡走的。”
众人亦各自一怔,大夫人原本送到嘴边的茶盏也停住,双目一凛,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看看。”
曼荷依言上去拾了那平安扣,交到大夫人手上。
大夫人瞧那物什,虽然因火烧而脱水,表面失去光泽,但形状质地依稀可辨。曼荷见了惊道:“这不是八夫人的平安扣吗,我曾见她佩带过的。”
八夫人与兰幽相顾愕然,愣了片刻,两人上前,尚不等细看,她便已认出,大夫人手中之物,正是自己家传的平安扣,她的目光恍若幽深枯井一般陷了下去。
叶君贤向千千沉声道:“你是从哪里捡到的平安扣?”
千千缄口不言,见一众目光迫视着自己,才低低地说道:“是在辛奎的屋子拾到的。”
叶君贤从座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目光灼灼,逼视着八夫人:“你的东西,怎么会在辛奎的房里?”
八夫人的身子微微发颤,叶君贤一把抓住她的双肩,鹰隼般的眼睛迫视着她:“说,你的陪嫁之物怎么会在辛奎那里?”
三夫人上次受了八夫人一掌,眼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反击的好时机,她凝神细看八夫人的面容,轻笑道:“八妹原来是个红极一时的优伶,难怪长袖善舞,做事这般滴水不漏。我先前还在奇怪,辛奎身为叶家的管事,不至于做下奸杀婢女这般自毁前程的蠢事。现在细细想来,说不定是流莺时运不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以致于招来杀身之祸。”
千千顿觉这其中的疑窦甚多,她揣度自己的无心之举,很可能已经成为别人阴谋下的一步棋。联想前尘今事,慢慢都关联在一起,如同一个神秘不可知的怪圈,想要突围而出,只怕知易行难。
叶君贤缓缓走到八夫人身前,炯炯目光直射她的面上,须臾,他抑止着愤怒道:“你果然跟辛奎有染!这么多妻妾中,我一向对你最为爱重。你为什么要做出如此丧德败行之事,说。”
八夫人强抑住心头的愤懑与酸楚,敛容道:“我一向自正其身,天地可鉴。这枚平安扣是如何到了别人手中,我委实不知,还望督军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
五夫人弹了弹裙摆上的一缕灰尘,那裙上鲜艳欲滴的紫玉兰图案耀眼夺目,她浅浅开口道:“督军,你可还记得辛奎受审那日,他似是有口难言,像是替什么人遮掩。”
座下各人震惊之下皆私语窃窃,大夫人正色敛容,沉声道:“那日我也觉得甚是蹊跷,辛奎本是油嘴滑舌之人,怎的竟不为自己辩白半句,想必是要维护某人,才宁愿自己独揽罪名。”
叶君贤眼底的阴霾更重,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蓦然,他狠狠一掌击在座椅的扶手上,面上带了死灰之色。
大夫人近前,朗声道:“督军,念在云舒的份上,留罗氏一个全尸吧。”
八夫人的眼神遽然涣散,一下子跌倒于地。
大夫人眸底闪出一丝快意,心中忖道:“罗婉兰,今日就叫你尝尝这灭顶之灾。”
“爹,你不要误信谗言,落入别人的诡计。”
一声清越之声震破了堂上的飞短流长,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云舒在春晖的搀扶下从大理石屏风后走出。
第74章 波谲云诡(三)()
他清朗的面容中隐含着不染一尘的孤寒傲气,眸光内敛,深不见底。
叶君贤朝他望了一眼,虽是隐隐动容,但眸底的失望和愤懑依旧难以抑止:“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舒敛容道:“爹一向英明,应知块状的玉器,尤其是厚度大的玉器,即便长时间灼烧,也不会熔于火,顶多就是毁损表面,使玉器缺失光泽罢了。试问娘就算真的做下不可饶恕之事,又怎会愚钝到用火烧的法子毁灭证物,此番作为,岂不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来的路上,秋月已把详情告之,他方知母亲多年来委屈求全,仍不能独善其身,人心竟能险恶到如此地步。
叶君贤闻言甚觉有理,缓缓地坐回椅上。
春晖连忙扶起地上的八夫人,她眉心猝然虬结起来,神情凝滞,目光且悲且叹,且忧且哀,不胜堪怜。
“想不到我平日谨小慎微,依旧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天可怜见,那栽赃冤枉我的人不得好死。”
八夫人向来以仁心仁德见称,此时逼入穷巷,也发出了这样的怨毒咒语。她一语未落,众人面上皆起了一层寒霜。
千千走到八夫人面前,婉言道:“夫人且仔细想想,有谁是能接触你的近身之物的?“
八夫人目光望向平日里贴身的那几个侍婢,兰幽、芜草,和秋月,这三个丫鬟或是无家可归,或是遭逢变故,或是被人欺凌,而被云舒带回叶府,她相信,她们三人不会出卖她。因此,面对千千的询问,八夫人茫然而惶惑地摇了摇头。
兰幽似乎记起了什么,连忙向叶君贤回禀:“禀督军,我想起来了,三天前八夫人的平安扣上的花穗掉了,命我重新买一个好的来,我就把平安扣暂放在夫人的妆奁盒内。之后,因二少爷病情反复,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要不是今日之事,我都不知道平安扣不见了。”她思忖片刻,似恍然大悟一般,指着大夫人身旁的曼荷说道:“我想起来了,前天曼荷曾来向我借鞋样,我便让她在八夫人的房里坐等片刻。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不见了。”
千千急问:“那你当时可有发现异常?”
兰幽摇了摇头:“当时因记挂着给二少爷煎药,我也没多加细想。但是现在想来好生奇怪,论纳鞋的手艺我远不如可馨,平时曼荷与可馨的交情甚笃,为何她要舍近求远来向我借鞋样。”
此言一出,大夫人遽然一惊,隐藏在心底某个阴暗角落之处的私隐似被挖出来公之于众,她背上生出一股寒意,拿着茶盏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五夫人闻言掩袖一笑:“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看来督察该好好审审曼荷才是。“
大夫人气得发抖,握着茶盏的手指“咯咯”作响:“笑话,兰幽是云舒的侍婢,她的证词能有几分可信。兰幽,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亲眼看到曼荷偷了八夫人的平安扣?”
她目光灼灼,声势逼人,兰幽果然犹豫了,轻轻说道:“不曾亲眼看到,不过”
大夫人一拍桌子:“果真是群犬吠所怪,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恶意揣测,捕风捉影。我知道八夫人待你们这些丫鬟不薄,但你也不能红口白舌,把脏水泼到我的丫鬟身上。”
叶君贤脸上起了难以察觉的沉重和迟疑,他缓缓走到千千面前,沉声道:“你一向聪明,既然能找出流莺被杀的真凶和纵火犯,想必也一定能破解这个疑团吧。”
千千双眸微微张阖,端然道:“此事就像一盘棋局,我们都成了下棋之人手中的棋子。”
叶君贤皱眉:“何以见得?”
千千正色道:“请督军细想,如果八夫人真与辛奎有染,而想拿回信物,只消让孙毗在其叔房中细细查找,将平安扣拿回或者销毁都可,可为何偏偏要劳师动众,放那么一把引人注目的大火。方才二少爷也曾分析,厚重的玉石是不能熔于大火的,所以那幕后之人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他并非真的想用火毁灭那玉,相反,他正好是想利用大火把这块玉安扣宣诸与众。”见叶君贤频频点头,她又接口道:“我记得当时浓烟滚滚之下,有个奇怪的人曾潜入辛奎的房中,我揣测他是为了那块平安扣而来,当时他应该看到玉在我的手中,所以又悄悄退了出去。虽然烟雾之下我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是我很肯定,那个人就是孙毗。”
大夫人一张丰润如满月的脸庞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既然你说浓雾中看不清来者是谁,如何能确定就是孙毗。”
千千望了她一眼,脸上并无惧色:“只因孙毗提到平安扣的时候,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向我。由此可见,那人必定就是孙毗无疑。我想,他原本的计划就是,纵火后他跑到辛奎的房中,装作无意间发现平安扣,以此栽赃给八夫人。但是他进房之后,暮然惊觉我已将平安扣收入囊中,所以他就借我之手,行揭发之事。我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成了别人的帮凶。”
云舒感激千千仗义直言,也赞赏她缜密的心思,他纵然也不难猜到几分,但因自己的身份,纵然能上陈下情,效果却要大打折扣,但千千与八夫人素无交集,由她说出这些推断才能信服于人。云舒此时不宜言表,只能对千千报以深深的一视以表相知相谢之情。
千千朝他略一颔首,继续说道:“自辛奎死后,他的屋子暂时空置,那么要知道是不是别人有意栽赃,只需要询问东厢房的仆役,最近有没有闲杂人等到过辛奎的屋子即可。”
叶君贤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见她神色有异,当下吩咐管家李春:“李春,你该听到了,还不去查。”
李春躬身退下。大夫人狐疑的目光不住在曼荷身上游移,见她面上微微色变,不禁心下骇然。
不多时,李春便折返,恭声道:“回督军的话,有人看到前天傍晚时分,曼荷独自一人去过辛奎的屋子。”
第75章 波谲云诡(四)()
大夫人的眼神眼神遽然涣散,手一抖,手中的茶盏差点摔于地下。
叶君贤目眦欲裂:“那人可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