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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马的槽,何止数千个。一路攒攒簇簇,凡官员,戏子,蹴踘,厨役,打茶,牢役,听差,牌子抬扛等人,也不止数万。经过地方,小民户外设香案,插杨柳枝并那野花,焚香跪接。冠盖车马缤纷,奔赴若电若雷。其尘障天,其声动地。那文武官员不奉承他的,闭门不出;奉承他的,献谀乞怜,络绎不绝。四人大轿,也有一二百乘。怒马鲜衣,束玉衣锦,前后追趋,左右拥护的更有二三千人。跑马射响箭,挽弓打鸟蛋,和那乐人鼓乐笙箫,呜呜噫噫的,真正不绝于耳,连说话也听不出来。跟随的人,有狂奔死的;行路的人,有挤踏死的。那街市的马,何止千数,也都雇一个尽。实古今稀见的事,就是皇帝郊天出来,哪有这样骄奢,这般热闹。
出城这日,魏忠贤坐了八人大轿,穿蟒曳玉,把身子挺着。轿前用骡四头扯拽,快如飞鸟。有禀送的武官或太监,只两旁骑马扶轿的内官,如李朝钦、石元雅辈,喝得一声:“去!”惟有文官如李鲁生、李蕃辈,若跪着或打恭相送,这骡轿就略慢些了,那两旁扶轿的内官,就平平的说一声:“请回。”轿又飞走过去了。魏忠贤在轿里,饱便正坐着,倦就歪着身子,半睡不睡。或偶然多用了几杯酒儿,且自靠在轿前的扶手上,两眼迷离。哪知道跪的打恭的是何人,行到的行过的是何处?
头一夜在良乡县歇了。魏忠贤才下了轿,涂文辅、李朝钦禀称,有官儿阮大铖有紧要事求见。魏忠贤记得阮大铖的名字,就说:“唤他进来。”阮大铖入内叩了头,低声禀道:“外面有点将录,都载的是东林恶党,到也新奇可喜。特抄写一本,送与上公看。”魏忠贤接过来,递与李朝钦:“急念来咱听。”就拱拱手,让了阮大铖起来。李朝钦念那点将录道:“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天巧星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鄤,霹雳火惠世扬,鼓上皂汪文言,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机顾大章,青面兽左光斗,金眼彪魏大中,旱地急律游士任等,共七十二人。”李朝钦念完了,魏忠贤呵呵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阮哥,只怕就是你做的。真好人才,自当重用。”阮大铖道:“外面还有同志录、天鉴录,载东林诸人。与南乐魏阁老手点的缙绅便览一本,实当参看。上公就知举朝的忠佞了。”魏忠贤道:“多承指教,不敢忘报。只是你们这班好人,也该大家聚一聚,立个会儿起来,同心帮助我,决有重用之处。咱魏老爷不是不知好歹,混账的人。”阮大铖道:“蒙上公吩咐,回京就结个盟会起来。只有一件禀上上公,曹钦程这个贪横小人,不忠不佞,一味痴邪,断然用不得他,怕反坏了咱们的体面。”魏忠贤道:“咱知道了。你且请回。”阮大铖打了一恭,出门去了。
魏忠贤次日到了涿州。住了一夜,才往泰山娘娘行宫进香。人山人海,说不尽热闹。道士叩头待斋,都不必说。魏忠贤舍了五百两银子,吩咐修理庙宇;剩的请道士打个大醮,保佑皇爷圣寿无疆。道士又叩头谢了。魏忠贤只因朝里事体,件件都飞马来禀他,一日来回有三四转;天启也等他主意,商量方才票本。故此不敢停留,进香完了,忙忙起程。七十里路赶到良乡县,已掌灯时候了。次日进京,又有许多官员迎接,是不消说的。正是:
阉人得志多奢侈,半朝天子半人臣。
且说阁老顾秉谦、魏广微,因外面纷纷议论,说他两个是魏太监的心腹,就有“门生阁老”的谤言,十分发恼。商量定了,平昔把缙绅便览一部,暗把已意批点:极重者三点,次者二点,又次者一点。阁部、翰林、外抚,如叶向高、韩炉等,何如宠、钱谦益、成基命、缪昌期、侯恪、姚希孟、陈子壮等,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周宗建、李应升等,约六七十员。反说他们是邪党,打点要送与魏忠贤。恰好进香这遭,阮大铖在半路跪送了点将录。见魏珰十分欢喜,他回到京里,就东扯西掠,约会了肯附魏珰的一班人,先有二十人,在家结了盟誓,同心助魏。偏要与东林为仇,都一个个或杀或逐,方才满意。魏广微知了风声,就差长班请了几个头儿去商量,附魏的,都加圈,三圈、二圈、一圈不等。又托阮大铖找寻了李鲁生的同志录、崔呈秀的天鉴录,一齐密付魏忠贤。魏忠贤大喜,俱将原本付李朝钦支掌。又命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各私抄小楷摺子,藏在袖里。每日早起,齐赴魏忠贤直房按名回话。正日的查升官本内有无摺子姓名,参官本内有无摺子姓名。面同简举,不许异同,升的升,坏的坏。若摺子有姓名的,更升得快,坏得毒。那缙绅便览上圈的人也不少,其三圈的如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阮大铖、周应秋、杨维垣、倪文焕,两圈一圈的不能尽载。
天鉴录也有两样,首载东林渠魁。你道是哪个?原来是:
叶向高孙承宗韩炉刘一燝
赵南星杨涟高攀龙左光斗
孙居相李邦华乔允升王洽
曹于汴钱谦益姚希孟李腾芳
孙鼎相徐良彦文震孟侯恪
熊明遇沈惟炳熊奋渭周宗建
王心一顾宗孟姚士慎张振秀
顾大章
后又载真心为国,不附东林的。你道是哪几个?原来是:
顾秉谦魏广微王绍徽王永光
霍维华徐大化周应秋崔呈秀
阎鸣泰邵辅忠杨维垣倪文焕
阮大铖卓迈李鲁生梁梦环
李蕃曹钦程吴淳夫孙国桢
刘廷元孙杰刘志选李春烨
黄克缵贾继春刘廷宣
那同志录只开载东林的正人君子,也有不是东林,为人正直,不附魏珰的,都一网打尽。你道哪几个?这倒多着哩,原来是:
叶向高孙承宗刘一燝韩
赵南星孙慎行杨涟左光斗
高攀龙孙居相李邦华邹元标
韩继思易应昌乔允升冯从吾
曹于汴陈宗器李腾芳孙鼎相
徐良彦申用懋文震孟郑鄤
陈仁锡侯恪姚希孟姚土慎
熊明遇沈惟炳熊奋渭周宗建
王心一毛士龙黄尊素刘芳
李应升张慎言房可壮惠世扬
章允儒刘弘化张振秀蒋允仪
侯恂游土任张光前贺娘
孙必显汪始亨顾大章周顺昌
侯震旸张泼刘宗周邹之麟
刘时俊解学龙瞿式耜邹维琏
这几本书,一册一册都纂成了。送与魏忠贤做底本。真正同己者进,异己者摈,竟不成个朝廷了。其时又有选佛录,不知是哪个做的,也有东林在内,却是明哲保身,不肯建言生事的多。不曾得原本,只记得几个,原来是:
孙承宗蔡复一董其昌王洽
申用懋范景文邹之麟姚士慎
杨栋朝方应祥申绍芳魏浣初
侯恪姜一洪张玮周诗雅
贺娘张廷秀白贻清程国祥
彭惟成
其余还有一二十人。大抵不是附魏忠贤做歹事的,故此一册,人都不敢抄传,只好口里说说儿罢了。正是:
莫言世上无公道,路上行人口似碑。
从此魏忠贤内有客氏、王体乾一班人做心腹,外有崔呈秀、魏广微、顾秉谦、阮大铖、杨维垣、倪文焕一班人做爪牙,心粗胆壮,意得志满。今日升一个两个是摺子内的人,明日逐一个两个是摺子内的人。却有一点良心不没,倒感敬重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这五六个正人君子,也还不敢动手。杨涟这几个,怎肯因他升用,肯松他一步?少不得忠心激发,要弄出事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杨都宪具疏几危
叶阁老受辱求去管弦山杪才过,风雨枕边半歇。看到封章骨耸然,尽是忠臣血。忠心信友还疑,极虑消冤反结。可怜调燮叶章含,忍遭磨灭。
锦堂春
一纸封章酿祸深,岂知万古未消沉。
假饶得展回天力,才是当年报国心。
满目纷纷尽着绯,忠臣骨瘦佞臣肥。
朝廷体统归何处?元老无颜早拂衣。
且莫说崔呈秀、阮大铖、杨维垣、倪文焕这一班儿结拜的结拜,歃血的歃血,只图富贵终身,且做权珰鹰犬。一时正人君子,束手无策。虽是这般说,小人有小人之党,君子有君子之朋。掌堂都察院杨涟是湖广一个大豪杰,真圣贤。初任在苏州府常熟县做知县,就有许多异政。日里问事,夜里常和城隍说话。百姓敬他爱他,竟如神明一般。他做掌院,与一班好人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李应升、顾大章,都是文章道义的朋友。平日只以忠君爱国为心。见魏忠贤、客氏如此欺君罔上,败坏朝纲,个个想动本。先劾去了腹心大逆魏忠贤,那客氏终是女流,自必不敢放肆了。杨涟奋身独出,上了一本,数那魏忠贤二十四大罪。这本好不厉害,本上道:
票拟托重阁臣,责无他卸。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之政,大罪一也。周嘉谟、刘一燝顾命大臣。一燝亲捧御手定大计,嘉谟义斥郑养性,清官禁,皇上岂忘之?忠贤使孙杰论去。改先帝旧臣,大罪二也。孙慎行执春秋讨贼之义,邹元标明万古纲常之重,忠贤逼之使去。而于党护选侍者,加蟒玉以赠行。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也。王纪、钟羽正,功在国本。纪执法如山,羽正清修如鹤,忠贤与沈交构陷之。不容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最重莫如枚卜。妄预金瓯之覆字,图为貂座之私情,大罪五也。廷推皆不正点,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徐大相、郑鄤,抗言稍忤,忠贤尽令降斥,竟阻赐环,大罪七也。传闻宫中一贵人,荷上宠注。托言急病,立刻掩杀。皇上不保其媵嫱,大罪八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闻之矣。忠贤矫旨勒令自尽。皇上不保其妃嫔,大罪九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虬之祥,化为飞星坠月之惨。皇上不保其子,大罪十也。先帝青宫,操心虑患,护持仅王安一人。皇上仓卒受命,拥卫防护,安有微忠。忠贤矫旨掩杀,肉饱狗彘。擅杀忠义,大罪十一也。讨赏,讨祠额,王言屡亵。建坊,筑茔,规制僭拟,大罪十二也。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不知有何军功、相业。亵朝廷之名器,大罪十三也。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扳陷皇亲,欲动摇三宫,大罪十四也。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大罪十五也。王胡二生,以牧地细事径拿黑狱。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且明悬监谤之令于台省。科臣周土朴,执纠织监,竟停其升迁,大罪十七也。且开罗织之毒于缙绅。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竟令削籍,大罪十八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丝纶。魏大中奉旨,忽传诘责,煌煌天语,信手任心,大罪十九也。傅应星等,造谋告密,日夜未已。不至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大罪二十也。创肃宁新城,作郿坞深计,大罪二十一也。同奸辅沈,创立内操,亲戚羽党,交互盘踞。安知无大盗刺客搀入?忠贤兼有刘瑾、曹吉祥事,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进香涿州,铁骑如云,警跸传呼。其归也,驷马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