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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担忧!”陈千里的鼻子像龙王一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可知为父是二品大员,你是世家公子!这皇城里嫁娶之事谁不讲究门当户对?你让同僚们怎么看为父?让诰命们背后怎么说你母亲?”
“母亲是不会介意别人怎么说的。再者说,同意儿子娶一个平民女子做正室夫人,岂不是更显得父亲开明?”陈雅元的一张俊脸笑得云淡风轻:“她不是朝臣之女,家世又简单。父亲不必担心儿臣娶的女子家里与谁有挂碍,其父明面上拥戴谁,暗地里又拥戴谁,与父亲是党同伐异,还是同僚相争。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岂不是好事?”
“你休得胡说!朝臣们支持谁反对谁,谁能结亲谁不能,为父心里一清二楚!不会有你说的那些麻烦!”
“朝臣们也都以为父亲是不涉党争的。”陈雅元收敛了笑容,眼睛幽深地盯着陈千里:“父亲,儿子斗胆劝父亲一句,抽身退步要趁早。否则会害了陈家,害了雅萍。儿子还想告诉父亲一句,这世间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比愚蠢还更加不要命的事情,是把当今皇上当成傻子!还望父亲三思!”
陈千里冷静下来,反而收敛了怒色,目无表情地看着陈雅元。半晌,才慢慢开口道:“你自幼聪慧,六岁就熟读四书五经,然后就开始陷入易、道之类的杂学不能自拔。为父知道你有你的见识,从未苛责于你,也从未逼你按为父之意行事。为父也知道,家里的事情瞒不过你。但是你是你,为父是为父。为父出身乡野,自幼家徒四壁。为父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是认准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弃,更不会轻易改变立场,这是为父的立身之本。如果这点坚持都没有了,那为父就不知道为何而活了。”
“儿子觉得,活着就是为了历练,为了修行。逆天而为,损的是自己的气运。君子审时度势,何必与天数作对?”
“你才几岁,就敢拿出天数来压为父?你怎么知道当今就是天命所为?”
“儿子只是旁观者清。”陈雅元低头。当今皇上在政务上明显比睿亲王更有天分,处事决断能力也更胜一筹,父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是他选择性失明罢了。他并不想再争,也不想再劝,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再加上他自幼深受庄子影响,凡事都已看淡,觉得人各有命,随缘而已。
陈千里忽然想起今天所为何来,恨声道:“你脑子里想什么为父管不着,不许娶那个女子!”
陈雅元的表情立刻冷峻起来,定定得看着陈千里,一字一顿道:“儿子已在整个皇城贵胄面前说出此事,若父亲反对,失信的不只是儿子,也是陈家,此其一。儿子信命,儿子与那个女子是命中所定,此其二。父亲如果不同意,儿子就告诉雅萍她只是父亲的一颗棋子,让她自谋出路,此其三。”
“你!”陈千里从椅子上站起来,颤声指着陈雅元;“不孝之子!不孝之子!为父不相信你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陈雅元不为所动,依旧坦然地看着他:“别人家的儿子或许做不出来,但父亲应该知道,我做的出来。儿子愿意闭口不言,从此再不管父亲的事。儿子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娶林如致,还请父亲成全。”
陈千里手指着陈雅元,如同看仇人一般怒瞪着他。陈雅元一张俊美的脸毫无表情,只是目光始终清明,毫无怯色。风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嗤嗤冒着热气,父子俩用眼神对峙着,谁也没有动。
最终,陈千里还是败下阵来,默默放下了手指,移开了视线。一则雅萍对这个兄长的信赖甚至超过了对他,陈雅元的威胁切切实实拿住了他的七寸。二则对于这个完美的如同天降之子的儿子,他心底里始终是骄傲的。正因为骄傲,所以难免对他宽和些。他心里也清楚,此子有大才,正因为如此,所以不可能事事都听他的。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想,娶个平民女子,也好吧,虽说是有些丢面子,但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想到此处,他声音软了些:“与你母亲商量吧,只要她同意,为父就不管了。”
“多谢父亲!”陈雅元落落大方地低头行礼,陈千里没再看他,垂头出去了。
陈雅元提起水壶,慢悠悠沿着茶壶边注入热水,里面嫩绿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如同在欢快地唱着歌。热气腾腾,他眼前似乎映出了如致的脸。两次见面,他都是从人群中一眼注意到了她。第一次,她倚着画舫的围栏陶醉地看着升天的孔明灯,她的眼睛里印着孔明灯的倒影,星星点点地闪着光。第二次,她如痴如醉地看着留园的景致,一会儿摸摸小桥的桅杆,一会儿又拂过岸边的垂柳。这皇城的世家千金,多半眼中只能看得见金珠银串,家族门楣了吧?有谁能如她一般,心无旁骛,满脸陶醉地欣赏这大千世界的美好景致?
他心里充满柔情,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转而他又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或许是说话太过直白,得罪了她。若是她当真不答应自己的求亲,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他长卷睫毛下盖着的琥珀一般的眼眸带上了一丝愁色,悠悠叹了口气。
如致此刻正跟庄婶对坐着,两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垂头闷思。
庄婶知道如致被人看上是很容易的,被达官贵人看上也是很容易的。但是中书省左丞唯一的世子要娶如致为正室夫人,还是让她觉得不太可能。即便如致还是幽州林氏的正牌小姐,嫁给中书省左丞的世子也显得有些高攀,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已经沦落为孤儿寡母的平民丫头。她一度怀疑对方知道了如致和如辰的关系,如此做是为了算计如辰。但是从头到尾缕了一遍又觉得绝无可能。让如致觉得困惑无解的问题在她这里也同样困惑无解,她想了想,把柳承叫进来。柳承不等她问,就主动说道:“今日这个人确实是陈大人的世子,属下亲眼看着他回了陈府。陈府绝无可能知道如致姑娘的身世,其他的事情,属下也不清楚。”
庄婶失望地摆了摆手,柳承微微一躬身,就原地消失了。庄婶道:“只要确定姓陈的不知道你和你姐的关系,就可以排除他是利用你或是欺骗你的可能性,因为这么做毫无意义。但娶你为妻确实匪夷所思,我也没有头绪,也保不准他是真的看上你了呢。”
如致垂头不语,她现在已经从对陈雅元无礼的愤怒中解脱出来,只剩下了迷茫。庄婶又道:“如今的大事是好好想想他若真是上门提亲你该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可惜你姐姐出远门了,若是她在还能帮你拿个主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她在,毕竟是你要嫁人,最终的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他若真的直接上门求亲,我定然不会同意的。”如致道:“他这样做似乎是直接告知我一般,根本不由我决断。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也是两家人的事情,我们是平民又怎么样?平民家就不能做主自己的女子嫁谁不嫁谁不成?他这样本身就是不尊重我,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庄婶赞许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想,果然再怎么说都是林家的女儿。她又问道:“那若是对方没有直接上门,当真规规矩矩遣媒人来说亲呢?”
如致纠结地使劲捻着衣襟,咬着嘴唇道:“那。。。。。。我就再想想。”
第四十六章 离宫之乱()
肃州自古以来盛产丝绸,因此街边的丝绸店便尤其多。光是关押大皇子的行宫附近一走,就能看到八九家丝绸店。满城人都知道行宫里关押着大皇子,一开始还有很多人饶有兴趣的在行宫前驻足围观。但是几年过去了,这件事早已被人遗忘,连茶余饭后都很少有人提起。到了地方找到客栈后,两人没羞没臊地开了一间房。店家也以为是赶路的小夫妻,并未多说什么。一路劳顿,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两人要来木桶和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也洗去旅途的劳乏。木桶很宽大,两人面对面泡着,不免又做了些不可描述之事。洗过澡吃过饭,如辰就不让孟珞跟着了,孟珞也就识趣儿地待在客栈里继续参悟如辰教给他的招式。
肃州也是大地方,再加上往来贩卖丝绸的客商众多,因此生面孔并不会引人注意。如辰穿着男装,带着男子的面具。慢悠悠踱到行宫附近,在斜对面找了个茶水摊,要了一碟瓜子一壶茶闲坐着。她偷眼看了看行宫大门上刻着的“离宫”二字,这里原本是先帝所建的唯一一座行宫,名叫锦栾宫。后来用于囚禁大皇子,便改为离宫。此刻正是午后天气最热的时候,大街上行人很少。如辰不疾不徐,在树影下慢慢喝茶。离宫前站着的四个侍卫此刻都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没有半点官差的样子。日影西斜,离宫大门前原有的背阴地挪到里面去了,日头毒辣辣地晒着。那四个人受不住了,便歪歪斜斜地朝这边走来。
“店家!上壶茶!”其中一人叫道。这几个人显然是熟客,店家答应了一声,立马提了一壶茶上来,将四个杯子挨个儿摆下。这几个人落座前扫了如辰一眼,并没有在意。店家一边斟茶一边陪笑道:“这毒日头快要把人晒化了吧?”
“可不是?”其中一人抱怨道:“也不知道我们弟兄几个当的这是什么鬼差事!那迁宫幽囚的一家子在里面凉快着,一堆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们呢?风吹日晒,天天活受罪。要不是为了那几个俸禄,谁干这个破差事?可见人跟人不能比,人家不管犯了多大错,也还是龙子龙孙,生来享福的命!”
店家笑道:“要我说,就算好吃好喝,这辈子不能走出这行宫,也不算什么幸事。里面四四方方那么大的地方,有什么趣儿?憋都要憋死了。”
“人家可不憋屈呢!那位连外院都不曾来过,每日在里面闷着。估计忙着研究哪个宫女儿的奶子大屁股圆呢!乐子找不完,还憋屈!”其他几人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如辰不由得想起孟珞头埋在她胸前时酥麻的触感,脸上的面具很好的遮盖住了她微红的脸。那几个人一杯茶下肚,微风一吹,心里一畅快,越发胡侃了起来。其中一个又道:“何止是宫女儿?太监都不干净!如今这行宫里头还有谁没看过谁的光腚子?整个一窝子脏乱货色!啧啧啧。。。。。。”他砸着牙花子:“这几年离宫里的宫女生出来的几个孩子谁知道是谁的种?啧啧啧。。。。。。”
另外一人打趣他:“老四,里面保不齐还有你的种呢!你装什么装?上个月南门楼子里那一堆男男女女的在一个屋子里扎着堆儿鬼混,你敢说你没参加?”
“切!你就干净了?这离宫里头的人,谁也别笑话谁!”被说的立刻反唇相讥。
如辰越听越觉得不堪入耳,忙把铜钱摸出来往桌上一扔,捂着耳朵落荒而逃。
她回到客栈跟孟珞吃饭时依旧脸红心跳。孟珞看她神色不对,开玩笑道:“我家辰儿是不是长得太好看出去被人非礼了?怎么这幅表情?”如辰也不理他。她已知道这离宫守卫很是松懈,决定夜间直接过去探查。打定了主意,两人吃过饭就在肃州大街小巷一直逛到晚间。回到客栈后,两人又谈讲了一番,便上床睡觉。过了子时,如辰翻身起床,换上夜行衣出门。孟珞趁她要走,一翻身拉住她的袖子,闭着眼睛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