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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路佳一愣,才恍然大悟,连忙一迭声地答应着,好像端了圣旨一样用两只手端着那碗汤,掉头就向放微波炉的茶水间一路小跑过去。
跑了一半,又忽然跑回来,有点儿不放心地问:“丁医生,你不跟着一起去?”
丁浩然红着眼睛微瞪她一眼,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拿这小女孩儿没办法:“我是那种半途就甩手走开的人吗?”
路佳没敢出声。但是也没动步子。
丁浩然实在没办法,不太耐烦地把两只手抄在白大褂里,抿着嘴唇带头向茶水间走去。路佳方咬着嘴唇小心地笑了,端好汤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头。
他们谁也没看到,就在他们离开时,有一道身影小心地从楼道那头走了出来。
其实柳志贤早就到了。只是看到丁树海的病房里一直有人陪着,先是保姆,然后又是丁浩然。他只好退到楼道那头等着。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心脏的部位却静得可怕。要不是自己还在呼吸,还没有倒下,他真怀疑心脏是不是已然停止了跳动。这种状态他以前从来没经历过。有点儿像害怕,但应该不是。因为他并不很害怕即将要发生的事,相反,他还有些期待。
他一直在盼着那些人快点儿走开。
等丁浩然他们从茶水间回来只有两三分钟。柳志贤一面飞快地向病房走去,一面在脑子里飞快地算着。其实他只要一分钟就够了。
他轻轻地闪进病房里,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年老男人正不能动弹地躺在床上。丁树海听到声音,也吃力地向他看过来。虽然眼皮颤抖着,有点儿难以睁开,但柳志贤想,这恐怕是丁树海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上一回他们见面,孙黎还没有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柳志贤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他记得丁树海懒洋洋地坐在客厅里的那张沙发上,从头到尾都没说上几句话。虽然丁树海是坐着的,他才是站着的,可是丁树海总能垂着眼睛看他。
没有那一天,他和孙黎也许不会分开。
没有那一天,就算他和孙黎分开了,至少也能留一个漂亮点儿的模样在她的心里。
没有那一天,孙黎就不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啊,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再也不是以前的柳志贤了:虽然卑微,但至少还是站着的,不曾对谁屈膝。
柳志贤睁着一双眼睛,向丁树海一步一步走去。双手依然在颤抖,并且每走近一步便颤抖得更加厉害。
当他停在丁树海的病床前,双手颤抖得连肩膀都跟着轻微晃动起来。当他看到丁树海的眼睛里满是惊愕,隐约还透出一些未知的恐惧,他终于明白了:这确实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耳旁一瞬间响起方煜文温柔的声音。方煜文对他那么好,肯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说话。
“你还是可以为孙黎做一些事的。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没有死。”
“谁夺走了你们的快乐,你也夺走他的。谁践踏了你们的尊严,你也践踏他的。谁毁灭了你们的生命,你也毁灭他的。”
方煜文说。
有一些话是他以前说过的,有一些话是刚才在加护病房里说的。但是什么时候说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对的。
他早该按照他的建议去做。
柳志贤从丁树海的脑袋下抽出枕头。丁树海一直看着柳志贤,枕头被抽出的那一刻,他的头无力地落在平坦的床铺上。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看着柳志贤双手拿起枕头向自己的脸上压下来,他反而连那一点儿未知的恐惧也消失了。
因为之前,他确实还不知道柳志贤想干什么。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在雪白的枕头蒙到脸上的一刹那,他还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但这些,柳志贤都不会看到了。
柳志贤只看到那只大而蓬松的枕头像一朵洁白无瑕的云慢慢地飘下去,挡住了他不想看到的丑恶。那朵云是那么安详、那么美丽,让他不由得紧紧地抓住,再抓住,生怕稍一放松,就会从他的手里又飞走。
飞到那遥不可及的天边。
他一眼不眨地紧盯着枕头,世界都变得太安静,一点儿声音都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直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从后面将他狠狠推开。
柳志贤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地。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冲了过去。
“喂!喂!”丁浩然摇了摇丁树海,丁树海已经闭上了眼睛,“你给我醒一醒!”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丁浩然一下子被一种海啸一般的惊恐淹没了。这种惊恐是那么熟悉。虽然只有过一次的经验可是只有一次,也已经足够。
那一年他还不满十一岁,他抓着母亲的手,不管多么惊恐,多么流泪,也不能阻止母亲闭上眼睛。
紧跟在后面的路佳,这时倒后知后觉地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手里的碗啪一声摔在地上。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也赶过去。一把抓住丁浩然的胳膊狠狠地摇了摇:“丁医生!丁医生!”
第136章 沉睡(3)()
路佳这才发觉他不仅眼神发直,浑身都在发着抖。
路佳给丁树海做起了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仍然抓住空隙大声地叫丁浩然,她不再叫他医生,直接叫起了他的名字:“丁浩然!丁浩然!”见他还是不动,便一咬牙喊了一声,“你就这样看着你爸爸死吗!”
丁浩然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终于死白的一张脸清醒过来。他赶上去,一把推开了路佳,自己给丁树海做急救。
一时情急,路佳被推得不轻,踉跄了一下,把床头柜都撞歪了。
两个人都在慌乱中,谁也没想起要去按急救按钮,更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撞得跌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作的少年,慢慢地回过了神。
此时此刻,在柳志贤的眼里,丁浩然成为他最大的障碍。丁浩然不仅阻止他达成愿望,还是他最憎恶的人的儿子。
他恶毒地盯死了丁浩然的背影,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那只碗摔碎后,最锋利的那一片恰巧蹦到了他的脚边。闪着柔和白光的瓷片,虽然远不如刀子漂亮,但是只要划对地方,一样能要了人的命。
柳志贤站在原地捏紧了他的武器,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发出一声咆哮猛地扑向丁浩然。一只胳膊自后向前箍住丁浩然的脖颈,另一只手就将瓷片猛地向喉咙上一划。
丁浩然突然被他往后一箍,腿一软不得已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就是这两步,正好让柳志贤的手失去了准头。瓷片没划到喉咙上,嘶的一下从下巴拉到脸颊上。痛得丁浩然顿时闷哼一声,鲜血瞬间从长长的伤口里流了出来,好像一张大嘴吐出了血红的舌头一样。
路佳瞪圆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一刻没有了害怕,什么念头都被她通通抛到脑后。她也像一头深深受伤的野兽一样,完全遵循了本能,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柳志贤捏住瓷片的手。她用上全身的力气,就只想着一件事:不能再让那染血的瓷片靠近丁浩然一分。
血流得太快。流了丁浩然一脖子,还在往下继续渗透,衬衫湿透了,白大褂也红了大片。
丁浩然忍着疼,配合着路佳一起用力,想要从柳志贤的钳制里挣脱。可是谁能想到,这个身材瘦弱的少年竟然力气大得惊人,任凭他和路佳怎么用力,依然没办法挪动分毫。
路佳一低头干脆狠狠地咬住了柳志贤的手腕。正常人就算不松手,也会发出一声喊叫,可是他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任凭路佳咬得皮开肉绽,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两只眼睛大得恐怖,表情像是要把丁浩然活活撕碎。
丁浩然的脖子被他的胳膊死死地勒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快来”
还没喊完,柳志贤便又受到了刺激,两只眼睛又是猛然一睁,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拿着瓷片的手忽然一使劲儿,竟然生生地将还咬着他胳膊的路佳甩开了。
路佳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登时昏迷了过去。
眼看着柳志贤再一次将瓷片划过来,丁浩然连忙用手抵住。瓷片扎进他的手掌,那种令人胆寒的力量,随着掌心被扎破的疼痛一起传进了他的心里。
丁浩然勉强地喊出模糊的一声:“路佳!”他实在看不到路佳的情况,而柳志贤勒住他脖子的胳膊又收紧了,另一只手上的瓷片也在一点儿一点儿地逼近。
失血和窒息的双重折磨,令丁浩然的反抗越来越无力。手掌里一片滑腻,他的血和柳志贤的血混在了一起
就在他觉得自己不行了的时候,紧紧钳制住他的死亡之手忽然从他的身上被强行剥离。
有另一双手猛地从身后将柳志贤倒拖开。柳志贤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那双手抓住腕关节向后一拧。柳志贤发出一声哀号,手里的瓷片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几乎同时,他整个人也被那双手反剪了双手,嘭的一声,狠狠地按在地上。
“丁浩然!”雷诺一边压着还在扭动的柳志贤,一边大声地问,“你怎么样!”看到路佳在地上,又叫了一声,“路佳!”
丁浩然自己按住下巴上的伤口,强撑着走到病床边,狠狠地按上急救按钮。红色指示灯亮起来的时候,他也闭上眼睛,瘫倒在床前。
雷诺不能放开柳志贤,只能大声地喊:“来人!快来人!”
走廊里终于响起了纷乱而紧张的脚步声。这一场巨变前后也不过十来秒,却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
到处都是血。
柳志贤从歇斯底里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
刘局和好几个刑警站在单向玻璃后,还带着些微的惊讶地看着那个其貌不扬、性格本应该畏缩、懦弱的少年。
刘军还是不太相信,柳志贤可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道:“就他这小身板儿,全身加起来都没几两肉。那回我就轻轻地撞了他一下,他就差点儿成肉饼了。”
李兰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有点儿难以接受,不过道理她还是懂的:“那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这么大一活人?”
刘局端着他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慢慢地盖上,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审讯室的门一开,雷诺走到柳志贤的对面坐下。单向玻璃的这一面,所有的人也都赶紧安静下来。
雷诺:“张同发的案子,你也有份儿吧?”
柳志贤垂着眼睛,只定定地看着桌面:“是,不光有份儿,还是我杀的。他只不过帮我把尸体转移了。”反正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
雷诺:“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志贤:“他那天跟张同发约好了见面,怕张同发又出幺蛾子,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去了。”
雷诺:“你们一起商量好了,要怎么对张同发动手?”
柳志贤:“是,也不是。我们本来是商量好了,但方煜文没打算杀人。他本来是想,要是张同发肯顺顺利利地做完这笔交易,就算了。要是那个男的不识好歹,又横生枝节,他就给他一点儿教训,吓唬吓唬他。”
雷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