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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只舞动着的水袖。
玉壶流转鱼龙舞。柳若南今日才懂得这句词的涵义。
心里眼里的,都是那只水袖。袖上竟有一只彩蝶,翩然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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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里有温柔富贵乡,也有贫苦寻常巷。
小蝶就出身在这样的巷子里。十岁上,一场疫病席卷扬州城,她爹娘双双不治。
小蝶在尸身边哀哀哭了三天三夜,几欲晕去。
幸而,扬州城牡丹坊乐师经过。见小女孩生得眉目清秀,起了怜悯之心。
六年后,牡丹坊蝶姬的芳名,已传遍整个扬州城。城内富商大贾,风流公子,都争着一慕蝶姬的蝶袖舞。
小蝶从十岁起就不做任何家事,为了她那双绝美的手,她甚至从来不用铺叠自己的床。
平素,她的手总是戴着最好的金蚕丝织就的手套。任何尖锐的物品,都不可放置在她经过的地方。
牡丹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位客人,不论他出多大的价钱,一生都只能够,看一次蝶姬的手。
唯一破了这个规矩的。是杜之鹤。
蝶姬卖艺不卖身,但是,对于他这种掌握了整个扬州城命脉,一句话就可以呼风唤雨的人来说,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呢?
小蝶花枝招展走进杜家凫庄别苑的那一夜,脸上是带着笑的,如春风酥软。迷得那见多识广的殷商,也不由得失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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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弟,你我难得一聚,做哥哥的给你弄点儿新鲜玩艺助兴如何?”
杜之鹤肥厚的脸上带着笑意。他早有心笼络这个著名的才子。若能将他收至自己麾下,那他就不再只是豪富大贾,而还有伯乐识才的佳名。他的生意,可谓是如虎添翼。
他鼓掌召唤,红杉翠袖的舞姬们鱼贯而入。
第864章 蝴蝶袖4()
他鼓掌召唤,红杉翠袖的舞姬们鱼贯而入。而若南的眼睛,在看见了一个人后,就在没有移开过。
她的袖摆荡若云,舞出漫天烟霞。
如瀑黑发下,一张脸冰肌玉骨。只是一低头,便已颠倒众生。
“那是扬州城的头牌啊。”杜之鹤看着若南的神色,如猎犬嗅到猎物般凑近:“要不是哥哥我,能请得到她吗?其实啊,别看她跳得多么脱俗,一褪衣服女人嘛,还不就是那么回事。”
杜之鹤说着,又得意地仰脖喝了一大杯酒。
若南转过脸盯着男子淫猥的笑意,在桌下,他捏紧了指节。
“老弟啊。”杜之鹤有点醉意了,面色涨红,拍着若南的肩:“你好好跟哥干钱财珠宝,绝对不会少你的。”他指指面前旋舞着的女子,她的袖翩若惊鸿:“这个小娘们儿,哥也能送你!咱哥俩分享么,才有意思”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啪”的一声。一杯酒泼在了他脸上。
乐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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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一弯上弦月清冷的挂在半空。
柳若南黯然走在扬州城的烟花巷中。不时有调笑着的姑娘们伸手来拉斯文清俊的他,都被他推了回去。
他的心里只有那一个影子:那一头如瀑的黑发;那一双烟雨蒙蒙的眼;那一对,旷世绝俗的蝶袖!
小雨下起来了,他的肩上透湿。然而,却半丝也感觉不到。
借不到盘缠赶考,身无分文、得罪巨富,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要见她一面,得她一个笑容。
然而,她看见他为了她当众给杜之鹤难堪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一霎那就消失在大厅外!
雨水沿着他的发丝蜿蜒而下。然而,渐渐的,竟消止了。
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那只蝶。
凤尾的彩蝶静静的停驻在浅碧窄袖上,袖口,是一只皓腕,腕上没有任何珠宝,却光华夺目。举着的,是一把细竹伞。撑开在他的上方,也撑开了一片晴空。
第865章 蝴蝶袖5()
凤尾的彩蝶静静的停驻在浅碧窄袖上,袖口,是一只皓腕,腕上没有任何珠宝,却光华夺目。举着的,是一把细竹伞。撑开在他的上方,也撑开了一片晴空。
“公子,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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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帐,碧玉钩。
“公子,你不要嫌弃蝶儿。”昏暗的灯火下,她依附着他,若花间蝶般停驻。
本来,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可是,偏偏让她遇见了他。
他在花厅里赏景,她在格子窗外驻足。一方水袖,故意舞给他看。
油滑肥冗的名商大贾,她见的多了,何曾见过如斯清俊的男子。他眉宇间有浩然正气,照亮她淡薄孱弱的生命。日日的应酬欢笑,她早已厌倦,要不是为了那唯一的目的,她也许早不愿再生存在这污浊的世间。
“我有何德何能嫌弃你。”若南执起她的手,指尖滑腻若丝缎:“我自己也不过是无功无名的一届布衣,连上京赶考都要请求援助——蝶儿,我知你也是身不由己。”
清泪含了女子的烟眼。“那么,柳郎。”女子似下了决心般,推开床头描金小柜,取出一个沉甸甸盒子:“蝶儿愿助你一己之力。”
若南只觉刺目,细看:金玉如意,鸡蛋大夜明珠他不由恍惚了。
“这是蝶儿的一点心意,蝶儿相信你满腹才学,这次定能高中。”女子的眼中深情如潮水:“到那时,堂堂正正,来接我。”
“蝶儿!”男子有些哽咽。
“我们以此为盟。”女子骤然从暗格中抽出一把短匕首,喀剌一声,两只长及曳地的水袖,生生被割裂。那只蝶失了主人,萎顿在织物上,再也飞不起来。
“柳郎,这对袖请你保管。作为今后相见的凭证!”赤裸了小臂的蝶儿,看上去分外楚楚动人。若南忽然呆了:一道血痕,蜿蜒在蝶儿右手背上,刺目丑陋,显然是她刚才故意用力刺上去的。
第866章 蝴蝶袖6()
若南忽然呆了:一道血痕,蜿蜒在蝶儿右手背上,刺目丑陋,显然是她刚才故意用力刺上去的。
“蝶儿,你这是干什么!”他握着那对断袖,心痛如绞。
“以此为据,蝶姬再不为旁人跳舞。”她嘴角有一丝决然的微笑:“老鸨看见了我现在的手,恐怕是不能再为她赚许多钱了。柳郎,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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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南这一去京城,竟自高中榜首。
火红的鞭炮放到了客栈,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恍恍惚惚中,他看见了一条金碧辉煌的大道向前延伸。
纷纷扬扬的红色碎末,盖过了扬州城飘洒的烟花。
接着,他被任命为沧州知县,辖区内,有一户门庭煊赫的人家——吏部尚书宋延年。派家丁送了大礼,若南亲去府上拜谢。
在客堂内等候,屋外是一池碧水。他不由想起了几月前杜之鹤府上的那幕,想起了杜之鹤肥油可憎的脸,想起了蝶儿。
当时是意乱情迷了,可过后想想,只觉荒谬。
她固然美,固然温柔,固然善解人意但是,每当他想起,她曾伴在那恶俗之极的男人身边,调笑纠缠,他的心,便自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自然,一个弱女子,生长在烟花巷里,即使失身,也是不得已。
他介意的,是他临行时,在路过柴房门口听到两个丫鬟的一段对话:
“桃红姐姐,你说蝶姬姑娘,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咳,这位头牌姑娘,真是老谋深算。你看她当年多清高,发誓说什么卖艺不卖身,把身价抬到天上去啦,可是你看怎么样?这样州首富杜之鹤一差人来请,她不就爽爽快快的答应啦?”
“是啊,她每月哪次去凫庄回来,怀里不都揣着什么贵重玩意儿,小心谨慎的样子?”
“你别看她现在缠着那位公子啊要是杜之鹤一派人来,难保她还有闲心对着小白脸!”
他的心都凉了。原来原来她是这种人。
第867章 蝴蝶袖7()
他的心都凉了。原来原来她是这种人。
他缓缓的走出牡丹坊,也不知在路上徘徊了多久。忽然,一座描金绣玉的小轿从牡丹坊的方向拐过来。轿帘绣着一个大字:杜。
他把手放进衣袋,触摸到那沉甸甸。这也是杜之鹤,她的恩客赏赐她的吧?
当时,想到家乡老母的希冀,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那些珠宝倒进秦淮河。它们如同毒虫咬啮他的手,令他日夜难安。
淤泥中出来的蝴蝶,终究不能做到一尘不染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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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该休息了。”妻子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若南应了,依旧对着一只打开的木盒发怔。
时光飞逝,三年转瞬而过。若南升为知州,这不能不说是托了老丈人的福。
他娶了宋延年的独生女儿小翠,夫妻举案齐眉,倒也和乐融融。最近妻子更是怀了身孕,他就要做父亲了。
可是,他的书房案几下,依旧珍藏着一只被抚摸得发亮的木盒,是谁也不能碰的。
那里面,是一对被截断的绝世水袖,上面绣着一只不能再飞翔的蝶。每次他看了它,还是会陷入深深的沉寂。
城西乌衣巷。
开封最贫陋的小巷。里面充斥着挑夫、小贩和低等风月女。
若南若不是有公事,倒也是不会经过这里的。他掀起轿帘,看着低矮肮脏的小屋,掩鼻皱眉。
忽然,他的眼角闪动,心头猛跳。那个在晾晒衣服的民女,侧影有些熟悉。
一定是他看错了。她应该在那烟花的三月扬州,应该在觥筹交错之间旋舞,牵惹每一个男人的心。
那手上的伤痕,也早该复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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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儿怔怔的立在巷口。直到那乘小轿远了,还兀自不愿离去。
三年了可是,她怎会不认得他?
三年前,她将在牡丹坊九年的全部积蓄递在他的手心里。那手心温热的,带着一点潮湿。
第868章 蝴蝶袖8()
三年前,她将在牡丹坊九年的全部积蓄递在他的手心里。那手心温热的,带着一点潮湿。他们许下过誓言,他会等着她,娶她进门。
那一天晚上,杜家的轿子抬到了牡丹坊门口,可她拒绝上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的身子和心,都已给了人。
老鸨急得跳脚,这美人儿又耍什么脾气,杜家哪能得罪呵。
俄顷,女子一身素衣,亭亭出现在门口:“妈妈,我不去了。并且,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给人跳舞。”
“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女子脸上有笑意嫣然。她抬起右手,那雪白莹润的肌肤上面,布满交错的深深血痕。那是一个字:柳。
蝶儿赤着双脚,散着发髻,双手空空地,走出了牡丹坊。离开了扬州。老鸨的咆哮声还响在耳边:“贱人,给我滚!”
她理解老鸨的恼怒。她从十岁起,就吃最好的燕窝,着最好的丝缎。然而,她却这样的毁了自己的手。然而,她摸着手背上的刻痕,甜甜的笑了。
十里烟花,可她再不是随处绽放的烟花。
柳郎,蝶儿只为你开。然而,为何你看到了我,却匆匆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