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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医生,仍然是同一副表情:“大约三个小时后,病人的麻醉会过去,他会醒过来,有什么要说的,多说说。”
这一众浩浩荡荡的医护人员越过后,有几个护士急急推着吴晋出来,她们不断地说着让一让,最终她们把吴晋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重症监护室,算是规格比较高的,虽然我们不能跟着进病房,但与病房连在一个的,是一个家属休息室,这由一大块透明的玻璃门隔离开来,在休息室虽然不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但能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浑身缠着白得渗人绷带的吴晋,他安安静静毫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有两个护士围在他身边,架心电图之类的仪器。
张代和汪晓东两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头,静坐了一阵,汪晓东抽出一根烟咬住,他冷不丁说:“我已经通知邵燕,她已经在赶来深圳的路上。”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不算是什么恶毒的人,在吴晋生死攸关的这一刻,我早将吴邵燕给我带来的膈应抛诸脑后,我也没有再有心情去观察张代所有细腻的反应。
我只听到张代沉沉的嗯了一声,就再无下文。
掏出打火机,汪晓东连连打了几次,才不太利索地将烟点燃,他又说:“吴晋的爸爸已经去世,吴晋就邵燕这么个亲人。”
汪晓东说这话时,没太多的情绪渲染,反正我没有听出他的主旨是什么,至于张代他有没有听出来我不清楚,反正他又是嗯了一声。
紧接着,沉默成了洪水猛兽,它肆意占领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所有的东西像是静滞了一般,似乎只有汪晓东叼在嘴里面的烟散发出来的余烟袅袅才有动态的生命力。
气氛冻结成冰,我压抑得快喘息不过来,随着夜色渐浓,漫漫过到下半夜,我竟然毫无疲意,一直睁着眼睛,时不时用余光扫一扫病房那边。
大概是凌晨四点,留守在里面的护士终于将门打开,说:“病人醒了,他似乎有话要说,你们进来一下。”
张代率先腾一声站了起来,汪晓东也紧随其后,而我也站直了身体跟着他们。
吴晋缠满纱布的脸上,只露出鼻子眼睛和嘴巴,他的眼睛动来动去,茫然搜寻着好一阵才落在汪晓东的身上。
干裂苍白的唇,吃力地扇动着,吴晋缓慢地艰难地挤出低低的一句话:“晓东,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
一向吊儿郎当的汪晓东,这一刻满脸刻板的严肃,他的声音颇是沙哑:“我为你做的,很少。”
像一头迟暮的老牛,吴晋的目光涣散地游弋着转移到我的身上,他死死盯着我看了不下半分钟,却是什么都没说,把视线抽离转移到天花板上,他的语速更慢:“我想跟张代,单独聊聊。”
张代凝视了汪晓东几秒,他又看了看我,他疲惫的脸上神情模糊,他的声音似乎也被寒冬沾染,变得有些起雾:“唐小二,你先去好好休息一番。”
面对着生死之际,很多东西似乎变得苍白无力,我刚刚温顺地转身出来,汪晓东这么个平常不跟张代对着干就不爽的人,也是主动退出来,他还给带上了门。
靠着墙立着,汪晓东用扫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他叼上一根烟,慢吞吞地点燃,又慢腾腾地吐出一个烟圈,他忽而将目光落至我身上,冷不丁:“你这副死鱼样子,应该不是在为吴晋担心,你而是在担心着吴邵燕回来深圳,会不会给你和张代的生活造成冲击。我没猜错吧?”
第102章 你这样不合适()
尽管我摸不透汪晓东这番话里面藏匿着的情绪,可他字面里展露出来的意思,却让我阵阵不适。
蹙起眉,我凌厉剜他一眼:“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冷血!”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汪晓东漫不经心将烟拿下来夹在手中,他淡淡睥睨着我:“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勇于承认自己的自私,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虽然此前的汪晓东,每每都像我展示着一个不羁放荡嘴贱无边口无遮拦的形象,常常让我哭笑不得,也让我无力吐槽,可我大多数时候不会觉得那样的他会让我生出特别多的厌恶,而此刻他一副“呵呵我看透你了你唐二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特么的自私被我戳中了你也别不好意思”的样子,却让我生出厌烦来。
冷冷的,我动了动嘴角:“汪晓东,你别太无聊!”
任由那跟点着的烟慵懒地飘出烟圈,汪晓东耸了耸肩:“我现在确实无聊得要命。”
停了停,他的视线又朝病房方向飘了飘,他很快收回来,他开始各种天马行空:“以前读高中那阵,吴晋就各种看不上我这样式的。他觉得张代靠谱,没想到发生张代把他妹妹肚子搞大连个屁都没响这事,他怨恨了张代七八年之后,还是觉得张代靠谱。就算我这段时间跟他交流得还算多,可挤不进去的世界,还真是不能硬挤,省得他妈的挤个头破血流,还显得自己跟个傻逼似的。”
我怔忪了几秒,随即有些愤懑:“汪晓东,吴晋现在躺在里面,他的情况很糟糕,你在这个时候,跟他较劲什么!”
汪晓东似笑非笑地睥睨了我一眼,他的腔调提高了一些:“有时候,我真他妈的讨厌你这股认真劲!有毛病!”
被汪晓东这么一个低吼,我条件反射地往后倾了倾身体,等我坐正回来再看向汪晓东,他已经将那根烟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去,再用余光瞪我:“别用你那充满高风亮节无欲无求无私到感天动地的眼神瞅我,我汪晓东就一个俗人,会折寿!”
我知道,汪晓东虽然哔哔了一堆,但他其实心里面特别的不痛快,或者他表达难过情绪的方式就是这样,我受着就是了。
于是我,我抿着嘴,没有接他的话茬。
静默相对了一阵,汪晓东甩了甩肩膀,说:“我到楼下买包烟。”
我怕我说话,又会莫名其妙成为他的出气筒,被他变得法子戳心,所有我仍然沉默相对。
倒没再跟我较真跟我急眼,汪晓东匆匆走出去,还气恼般重重摔上了门。
鬼知道汪晓东到底是到楼下去买烟,还是去火星买,总之他出去挺久都没有回来,我坐在沙发上闷着闷着,不知道怎么着的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正在靡靡混乱的梦境里畅游,一阵杂乱无章急促的脚步声响彻耳边,我一个激灵猛然地睁开眼睛,只见好几个护士簇拥着一个医生,正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
茫然不过几秒,我掀开不知是谁给我拿过来盖上的被子,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跟在医护人员的后面往吴晋的病房里面去。
只见张代和汪晓东,各据一方面容悲切站立着,而刚刚进来的医护人员,其中一个拿着手电筒撑开吴晋的眼睛照了照,大概五分钟之后,他将手电筒放下,旋过身来扫了我们一眼:“吴晋先生走了,他走得很安详,节哀。”
我站着的位置,无法看到张代和汪晓东任何一个人的表情,他们也把自己站成了最寂寥无声的雕塑,可我仍然能触摸到整个空气里都弥散着悲凉凄切的味道,这些东西犹如泰山压顶将我笼罩住,我也杵在原地,像一根没有行动力的木头般。
医护人员悉数离开了大概十分钟后,汪晓东。突兀冲到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任何回应的吴晋面前:“你怎么就不能再撑一会!邵燕就快到了,你怎么就不再撑一会!你不挺疼爱你这个妹妹,你怎么就不能为她再撑一会!你是想让她这一生都过得不安宁还是怎么着?吴晋我告诉你,你要不是个孙子,你给我起来!你再给我等等!邵燕没在法国,她从韩国首尔飞回来的,她快到了,你给我起来!你再撑一会!你快给我起来!”
身体僵了僵,张代迟滞几秒,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汪晓东的胳膊,沉声说:“他已经用尽全力在支撑了,你不要再惊扰他!”
狠狠地甩开张代的手,汪晓东。突兀用手指戳在张代的胸口上,他提高声音:“你装什么逼!你装什么装!我就要吵吵嚷嚷,大吵大闹,你不爽我,动手打我啊!”
我忽然有些看不下去。
上前一步,我拉了张代一把,将紧密咬合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拉开,我再冷然扫了汪晓东一眼:“你够了!逝者为大,你尊重一下吴晋!”
有些悻悻的瞪了我一眼,汪晓东用手狠狠抹了抹嘴角,他转而用目光与张代对峙着。
这一场视线的交流,纵然是无声,也将现场的气氛弄得全是充溢的火药味,我看得心惊,我怕假使我贸贸然将这个对持僵局打破,以汪晓东这种不分场合随他心情随意炸毛的性格,说不定会闹出别的动静来。
权衡了一下,我终究选择静观其变。
在这般对峙越发白热化之际,那边传来开门的微微闷响,我下意识望了过去。
急急匆匆推门而来的人,即使她已经不像是之前照片上的稚嫩青涩,但我仍旧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吴邵燕了。
眼睛红肿着,眼角还有泪水涟涟,她冲了进来,径直越过我们所有人,直接扑到了床沿上:“哥!我来了!”
抓着吴晋缠满纱布的手,吴邵燕轻轻晃了晃:“哥!哥?”
她猛然地回过头来,朝着我们,眼泪崩腾得更是厉害:“我哥他怎么不理我?”
我们仨,相互对视了一眼,张代的嘴角抽了抽:“他走了。”
先是板滞了一下,吴邵燕的脸徒然发白,她盯着张代看了不下半分钟,蹦出一句:“你这个骗子!”
撂完这句话,吴邵燕忽然用手捂住了双眼,她一把跌坐在地板上,头靠在病床边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阵阵的哭声,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所有凝固着的压抑切得四分五裂,纷纷扬扬遍地都是,我越听越觉得窒息。
这样的局面僵持了一阵,张代的身体僵了僵,他用特别复杂纠结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大概是看不下去吴邵燕这般失态,他想做点什么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哪里还管得上自己内心那点乱七八糟的小情绪,我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得到了我的回应,张代上前几步,他俯身下去,作势要将吴邵燕扶起来,但吴邵燕却是一个狠狠将张代的手推开,她冲着张代就吼:“滚!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啊你!”
吴邵燕嘴里面发出来的那一连串“滚”字,像惊雷炸在我耳边,那夹带着的只有亲密人之间才拥有的暧。昧意味,也像是烧红的烙铁,将我的心烙得全是坑坑洼洼。
可我想想,吴邵燕她刚刚失去至亲,她所有的失态都可以被原谅,至于张代对她的所有帮扶,那也可以被谅解。
于是,我维持着原本的悲悯面容,静默地看着被吴邵燕这般叫嚣着滚出去的张代,他神情无澜地再伸手去扶吴邵燕,说:“邵燕,你先起来。地板上太凉。”
脸上的泪水逶迤成一片,吴邵燕的哭声越发凄厉,她透过泪眼朦胧不断地盯着张代看了一阵,她终归是温顺地听从了张代的建议,被张代扶着站了起来。
可她像一段迎风飘摇的瘦弱柳枝,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吹到,她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好一阵,她刚刚所有面对着张代嚣张的气势无影无踪,她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