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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慈最恨的就是慕汐瑶拿她的心肝女儿来说事。
她碍着身份有别,没资格跟着去,又想灵儿初次入宫,于是挺着肚子,也要出来为之打点一番。
见慕汐瑶这一身,简直就是去宫里找晦气的,于是倒也轻松不少,眉一挑,狡黠道,“大姑娘无需同我打暗语,我专诚出来送,就是想同你说,在宫里头,我即便有法子设计你,今日我也不会如此做,至于往后,你想怎样同我斗都可以,但这天你可愿与我两相无事?”
又来示好?
张恩慈不想汐瑶在宫里生事,原因无非有三。
其一自然是为了慕汐灵。
其二,数月来传闻也够多了,就算背后有张家撑腰,她在京城里也只是慕府的姨娘。
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想息事宁人,是因为张家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不能栽在这里。
心里盘算着,汐瑶笑得更加抒怀了,末了才抬眼看翘首等待的张恩慈,她心思一转,道,“姨娘总算透亮了心思,明白‘嫡庶有别,高低之分’的区别了么?”
送上门来的奚落,她自当给足人脸面。
“不若姨娘你猜猜,今日我到底会做什么呢?”
言毕不理会张恩慈已然阴郁到极点的脸,回身扶着粉乔的手,钻进了马车。
心颤颤,好戏正上演。
马车停在宫门外,由专门的宫婢引领,步行了许久,慕家的女眷齐齐才步入姹紫嫣红的御花园。
彼时芬芳四溢的园子里早已来了不少贵妇千金,三五成群的站在各处,赏花逗趣。
打眼瞧去,今儿个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尤其正直及笄之年的女子,穿着多以富贵鲜艳的颜色为主,佩戴的首饰一件赛过一件的珍贵。
些许容貌平平的,更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
香包,香囊,乃至随手用的丝绢上的花案,都是绣工极致,务必要做到让人过目难忘。
争奇斗艳,人比花娇。
慕家的三姐妹一到,慕汐婵立刻引来周围目光无数,有艳羡的,有不屑的。
谁曾想那平日一副男人相的野蛮丫头,摇身一变,惊艳四目?
再望那慕汐灵,端的倒是副好相貌,穿得也得体,可惜她亲母流言太多,身份又摆在哪里,就算今日被哪家公子瞧上了,也不得不考虑诸多。
对众人的目光,慕汐灵倒显得淡定自若,不慌不忙。
最后才是慕汐瑶。
关于这女子,近来风雨颇多,当真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之一!
只她那身衣着,叫有心看戏的人见了都替她着急。
素得仿似入宫来奔丧一般,不知当真是要为她爹爹守孝三年,还是故作姿态!
汐瑶懒得理会那些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的异样眼光,独自站在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花前静立,没得多久,方听身后有个声音在唤她。
“汐瑶姐姐!”
来人是谁,不看都知。
面上扬起一抹淡笑,汐瑶正欲回身与袁洛星寒暄,忽听老远传来宫人的传话,纳兰皇后已摆驾御花园,随行的还有淑妃冷筱晴,皇贵妃袁雪飞,以及定南王妃关慧英,大长公主祁昕,长公主祁若翾和九公主祁羽筠。
闻声,园中立刻呼啦啦的跪下大片,凤驾转瞬便至眼前。
“都起来吧。”纳兰皇后声音温和的说道,“今日宫中盛宴,诸位夫人不必拘礼,务必尽欢,本宫便舒心了。”
言毕再回身吩咐贴身的公公,将在这里的所有未出嫁的姑娘们都赏锦绣玲珑玉佩香包。
其寓意不言而明。
刚见了皇后就得赏赐,这些年龄不大的小姐们自是满心欢喜。
汐瑶与已经到她身边的袁洛星一道起身,再向那中心望去,不想竟触了一人的眸光。
当今二皇子煜王祁煜风的生母袁皇贵妃,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似笑,又非笑。
袁雪飞是这宫中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礼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那手段自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别说她会这般瞩目一个人,就是扫眼而过,都不定将你望进心里去。
这一眼,让汐瑶先有一愣,再登时反映过来!
当日在幽若寺,不管祁明夏设计冷绯玉成功与否,对祁煜风来说都是损失,而今虽冷家仍旧没有站在他们其中任何一方,可煜王却白白担了派人刺杀明王的罪名。
汐瑶是这当中关键,非但没有解释任何,更在后来又被张恩慈借这名头来谋害她,那睚眦必报的煜王一党怎会不介怀?
袁皇贵妃身为祁煜风的生母,定是当仁不让!
难怪张恩慈特地来寻她表白心迹,人是早就算到自己不出手,汐瑶也逃不过这一劫。
到底是算计不过这狠辣的毒妇。
无奈之余,汐瑶又庆幸,还好出门时打了张恩慈的脸,倒让自己痛快一时了。
不若她要是心软应了下来,这会儿才叫胸闷!
刚想罢,就听纳兰皇后扬声询问,“武安侯府的嫡长女慕汐瑶可在?”
闻得此声,汐瑶连忙步履稳妥的行上前去,又跪下叩拜行礼。
纳兰皇后亲自弯身将她扶起,仔细端详那张惹人怜惜的脸容,绽出温慈笑容,侧头对大长公主祁昕道,“本宫从前只听你提起这丫头,今日第一次见,是个招人疼的。”
祁昕赞赏的望了汐瑶一眼,也道,“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这才是将门之女。”
转而,纳兰皇后的目光回到汐瑶脸上,对她宽慰道,“两代武安侯为国捐躯,忠烈仁义,定能流芳百世,你放心,皇上金口玉言,不会亏待你慕氏一门的。”
汐瑶听罢赶紧又要屈膝大谢,却生生被纳兰岚阻止。
站在身旁的太监,同时伸长了脖子,一股脑的宣赏,那连串繁琐的名字,好些连汐瑶都没听过,想着必然稀罕得很,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
由此看来,她心头的不安倒舒缓了几分。
如今纳兰皇后与袁皇贵妃势如水火,不管怎么斗,皇上才是最大的。
指着那份皇恩,皇后娘娘取巧赏汐瑶,借花献佛讨好万岁爷,她轻松,皆大欢喜!
哪知还没容她多得几分乐,袁雪飞果真开口了。
“武安侯的忠烈,感天动地,连本宫都闻之垂泪,叹苍天不公,夺去我大祁一忠魂,只不过”
她与纳兰岚自入宫开始就在斗,对彼此早就了如指掌。
就这欲言又止,皇后娘娘根本没有动容,反而意料之中的问她,“妹妹怎还是不改这喜欢同本宫卖关子的俏皮性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袁雪飞是个性子爽快的,得了纳兰岚的首肯,便干脆道,“才子宴乃宫中三大盛宴之一,今次皇上也有意要热闹一番,本宫瞧着,慕家其他两个丫头打扮都喜庆,就是大姑娘太素净了。本宫也还听说近来宫外的一些传言”
说到这里。
她冷冷勾了下唇角,丹凤眼直视汐瑶,问,“你可是要为你爹爹守孝三年?”
流言是早就随风而起了的,只谁也没想到袁雪飞竟当着如此多贵妇小姐的面说了出来。
全京城的人都知皇上要亲自为慕汐瑶指婚,其后她在放话守孝三年,是想公然抗旨,还是让皇上耗三年时间来为她寻个夫婿呢?
恃宠而骄的代价,可是很惨痛的。
不愧为大祁最厉害的女人之一,袁雪飞出手便捏了汐瑶的死穴。
别的事她都能撒谎敷衍,偏这件,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改!
还没等扶着她的纳兰岚出声询问,汐瑶干脆跪下,低头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女有负圣恩,可武安侯府如今只有臣女一人,爹爹在世时教导汐瑶为人忠孝必两全,尊崇圣意是‘忠’,为爹爹守孝乃为‘孝’,臣女不愿更不能做个失信之人,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她说罢,不知皇后面色似有一怔,就连祁昕都讶色。
祁若翾就更不屑说了,早在识得汐瑶第一日起,就在担心今天的局面会发生,此刻为她将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独独定南王妃关慧英,面带零星笑意,做了那最为轻松的看戏人。
这会儿她倒是觉得急急退了慕汐瑶的帖子,自己有些后悔了。
一时,气氛僵凝,无人敢作声。
见汐瑶跪得笔挺,显然不会屈服,而她家二叔母此时一脸迟疑纠结,定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为之说话,祁若翾耐不住了,刚稍稍抬了脚,身旁却被淑妃紧拽着手。
那眼色递过来,她登时明白,横竖这人儿都逃不过一罚了。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念在你有这份心意,本宫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纳兰岚扬起下巴,眼色间已经没了方才对汐瑶的柔和,做回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她冷声道,“果真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朝宗寺刚送来新的佛经,晚膳前你就去偏殿的佛堂抄写祈福吧。”
说完挥了衣袖,摆驾离去。
众女眷见皇后有了怒意,忙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汐瑶恭敬拜谢,心里呜呼哀哉,又要抄经了
祁若翾不甘愿的被淑妃拉走,大长公主经过那跪地的人儿身边时,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叹气,摇着头也行开了。
苏月荷在权衡中想走过来安慰她,却得慕汐灵在旁淡声提醒道,“母亲可要想清楚了,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这会儿过去的话,不怕触怒凤颜么?”
“要你多嘴!”慕汐婵狠狠瞪她一记,再去看汐瑶,汐瑶也抬头来对她挤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无需管她。
心里虽觉着对不住,苏月荷母女也只好照做。
宫里不比外头,走错一步兴许就是个死。
偌大的御花园,很快就散得只剩寥寥数人,慕汐灵真舍不得走,看见慕汐瑶受辱,她当真舒坦得紧!
再想到刚才袁皇贵妃经过她身边时,暗中递来的那抹眸光暗示,分明就是在告诉她,机不可失!
“这位小公公。”叫住假山一角的小太监,慕汐灵笑容明媚的问道,“我有一件小事,想托公公帮忙,可否行个方便?”
说着,她褪下手腕上那只翠绿无暇的翡翠镯,塞进那人手中。
算计我?你还太嫩()
离御花园最近的佛堂,是汐瑶前世最常来的地方之一。
云昭初年,煜王虽死,其余党却频频在暗中生事,后宫中百花争艳,以贤妃袁洛星为首,和冷家的二小姐德妃冷芊雅,为了一朝皇宠,斗得不亦乐乎。
而懦弱得连这群女人都不愿意面对的汐瑶皇后,成日最爱做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到这佛堂来抄经,为大祁和她所爱的夫君祈福。
夫君
这词曾是她一生的依靠和眷恋,可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啊
偌大的佛堂,女子站在宽绰的案前,执笔在长长的白色宣纸上安静的抒写着,唯有正中的金漆佛像与她常伴。
黑色的地砖泛着黯然肃穆的光泽,无声,甚至能依稀听到外面的声响,更显这处的与世隔绝。
许是这场景太相似,让汐瑶频频出神。
看到今日的纳兰岚与袁雪飞,她忽然想,若上一世的自己有而今一半的聪明,结果是否就会不同呢?
重获新生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亦是有所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