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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西城十三坊,地面皲裂。
隔街的房屋不过是瓦片坠地,撑窗的竹竿折断,这景象极不寻常。但这年月;地动之说本就是地龙翻身,看来这条地龙并不大,只有西城下面是它的脊背。
豫州城内乱成一片,人心惶惶,庙宇道观内香火大盛。
郡尉府,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借地坐守,不断有修真界各大门派传讯到来,获知八尾狐祸世的消息后,诸人大惊,纷纷派遣人前来一探究竟。
长眉老道将八尾狐的尸体往桌上一拍。
庭院里霎时沸腾。
“真的有这般妖狐,天啊!”
“四年前乐山数十散修被杀之事,怕是错怪魔道了!”
修士们窃窃私语,神色肃穆,都感到妖狐狡诈,潜藏多年。若非河洛派发现,只怕这孽畜还真能不声不响修出逆天九尾来。
到时凡世必将迎来一场新的浩劫,而死于非命的,就不止豫州数千百姓河洛派几十元婴修士那么简单了。
天衍真人苦思不语。
他开始怀疑上辈子正魔两道大战的起因——在六十年后,赤风沙漠边缘的荒石滩上,有人在白蜈仙子获得上古魔宗传承的洞窟门口,发现了北玄密宝的痕迹。
一场混战,死伤无数,最终拿到手的却是一个装满玉牌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真是不说也罢…
众人面上难堪,不欢而散。事后却又有人懊悔疑心:既然上古宗门感谢北玄派的玉牌都在,宝藏也有可能事先被人拿走。
虽然不说,正道却怀疑魔修,魔修又怀疑正道,各自内部又产生怀疑,某些门派甚至出现了没去的人怀疑当时在场的人,修真界气氛紧张。
最终大家把疑点落到了白蜈仙子身上,一个傻大胆的正道散修跳出来说,宝藏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白蜈取走了,众人将信将疑,孰料没过几天,这散修就离奇死亡,连同庇护他的一个小派,全都横尸山门,尸体像被什么吃过。
躲在枯井里幸存的一个养气期弟子,说行凶者是一个女子。
这下不相信的人全部信了,白蜈心知不妙,立刻投靠浣剑尊者,于是庇护白蜈仙子,不肯把她交出。两方对峙间,又接连发生魔修莫名被杀之事,越卷越大,不断有人被杀。
事实上到后来,大家也明白宝藏绝无可能是白蜈拿走的,当年她获得传承的时候动静不小,修真界正在赤风沙漠围杀焚烧云州城的陈禾,大雪山聚合宗等等全都在,荒石滩洞窟中若有东西存放的痕迹或密道,瞒不住大家的眼睛。
白蜈确实只得到一个传承,玉简法器一概皆无,给她扣盗取北玄密宝的帽子,岂不是说当时在场的修士都是瞎子?
北玄密宝不知所踪,但正道魔修两方结下仇恨却是真真切切的。
修真界动荡不安了约莫五十年,最终大雪山神师凉千山暴毙,他的弟子指认凶手是一个神秘魔修。修真界认为这是魔道对正派的一次报复,遂秘密筹备对付魔修的计划,孰料还没实行,魔道第一尊者邢裂天就向正道下了战书,持续四百年的正魔两道大战由此开始。
——换句话说,这里面其实没离焰尊者什么事。
倘若两方对峙期间,死去的人,都是潜藏的妖狐干的呢?
天衍真人细细一想,顿时脊背发凉。
藏在枯井里的生还者,没有正面看见行凶者,只是听到声音,说凶手是女修,所以大家都觉得是白蜈仙子,但没想到可能是妖狐!
大雪山神师凉千山,到底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更蹊跷。还有诸多魔修失踪,正道枉死……
那八尾狐本该在十五年后,在北海郡肆掠,因修真界未能抓住它,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有狐修至八尾。暗中流传是某个残忍魔修,假借妖狐之名杀人,这话竟有许多人相信了!
就好似现在,长眉老道没拿出八尾狐尸体前,过来探查消息的魔修也好,正道修士也罢,都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看着那毛绒绒的雪白狐狸,天衍真人长长出了口气。
不管前世真相如何,这只妖狐,总归是魂飞魄散,再也闹不出幺蛾子。
“赤玄真人,听说血魔昨夜也出现了?”有人追问。
所有人表情霎时变了,大半人是惊愕,他们来之前没听说这个消息。
河洛派道人们却是真不太好,长眉老道心惊胆战,害怕释沣算总账,赤玄真人想到白骨门主的尸体,小界碎片外的道士想到释沣一掌击下,小界碎片破裂!尽管事后听被困同门说,真正破界的是古修士姬长歌那一箭,但缺了这么个契机,显然也是不成的。
反应最严重者莫过于天衍真人。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废墟中看见陈禾被释沣揽住,又被安慰后掉泪的景象第二次冲击着他的三魂七魄。
离焰尊者会笑本来就是一件奇事,竟然还会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因为害怕不敢抬头,连说话也吞吞吐吐。
这不是南柯一梦,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时天衍真人眼睁睁的看着释沣陈禾离去,傻站原地半晌。
而赤玄真人听长眉说“给你添个师弟”后,好奇的过来看“新师弟”。结果话还没说,就看到“新师弟”翻了个白眼,当场昏厥。
赤玄真人不禁思忖,自己生得如此可怖?生生吓晕了这小道士?
此刻提到血魔,气氛沉滞,四下一片安静,忽然啪叽一声,赤玄真人定睛看去,赫然看见“新师弟”又直挺挺的晕了。
河洛派掌门一边在心中暗暗责备糟心师父,给自己找的到底是什么师弟,一边勉强挤出笑容,赶紧指使门人将天衍真人抬走。
“这是我派不幸陷入小界碎片,被困四十年的弟子,怕是太累,还没有恢复过来。”
旁边长眉老道硬邦邦的说:“你们说释沣啊,他昨夜是路过豫州,因感到八尾狐的妖气而来,恰好助贫道脱离小界碎片。”
河洛派众弟子都像锯嘴葫芦,垂首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心生疑惑。先是血魔,再是长眉,黑渊谷中人不断出现,难道传闻中北玄密宝现世的事,竟是真的?
***
陈禾还不知道,被他狠狠记过好几笔的天衍真人,已经晕厥两次。
此刻他正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虚的站在一个盛满热水的浴桶前。
这是豫州城的一家客栈,本来释沣还想找更安全的地方,但看到陈禾满身是伤的样子,就打消了继续带着陈禾奔波的念头,直接在东市找了一家还挂着迎客幡子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与热水。
关上门窗,点亮桌上油灯。
释沣从芥子法宝里取出零零散散一堆盒子瓶儿葫芦的药,抬头一看,发现陈禾还站在屏风后浴桶前动也不动。
“脱下来,让我看看伤势。”
陈禾坚决摇头。
脸与脖颈毕竟是要害,困战山壁多年,他都竭力保护,身上就不一样了!陈禾担心师兄看到身上那些伤后,会立刻发怒。
释沣扣住玉盒的手一顿,他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自己摁住下颌强迫陈禾抬头看伤痕,估计这会师弟脑袋还低着。
“不让我看伤?”
“……”陈禾不敢点头。
释沣被气得笑了。
伤痕就在陈禾脸上,师弟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在自己面前抬头?现在又打算一辈子不换衣服?瞒得住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成?
可是陈禾狼狈的模样,又让释沣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拈起一颗丹药,捏碎了洒进热水中,然后按个将一堆药适合什么伤口都说了一遍。虽然陈禾一声不吭,但释沣知道师弟绝对听进去了,再不济,陈禾还有万年蜃珠能随时查看记忆呢!
说完,释沣就走出屏风,在外面的一张梨花木桌前坐下。
心不在焉的拎起瓷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屏风后,陈禾僵立很久,这才迅速褪掉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还是河洛派元婴修士给的道袍。所幸修真者筑基圆满后,尤其是结成金丹,正式踏上求仙之途,清神净体,不染尘污,否则他都不敢想自己身上的味道。
泡进热水后,以陈禾修行多年的心境,都差点被舒适感冲得理智动摇。
太久了。
四十年,他没躺过柔软的床,没洗过热水澡,没安安心心睡过一觉。
知道释沣在外面,陈禾不由自主的松懈精神,眼皮直往下耷拉。
隐约的水声,只隔着一扇屏风。
释沣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端着杯盏送到唇边,眼底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小界碎片崩裂后,看到陈禾时那种失而复得,好似提起的心,最终稳妥的落了回去。
慢慢饮完一盏后,指尖沾染的茶水流出浅浅痕迹,又让释沣想起初见那些伤痕时,心中冒出的怒火。
有点儿不对劲。
释沣沉默想着,当他揽紧陈禾时,并没有感到安慰,甚至他也不是在安慰师弟,倒有种紧紧抓住陈禾,不想松开的异样心情——这感觉在陈禾挣扎时,是如此鲜明。
目光落到屏风上,房内因门窗紧闭,有些昏暗。
油灯的光隐隐绰绰,勉强能看到浴桶与里面的影子。
——陈禾大约在查看伤势,他从浴桶里伸出手,努力勾着某个药瓶。
小界碎片里灵气匮乏,陈禾还是释沣离开时的模样,没有长高,却瘦了很多。少年单薄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手臂修长,圆润漂亮的右肩胛骨影子清晰可见。
释沣醒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把一壶茶都快喝光了。
还是这种人间客栈里,劣质的陈茶。
偏偏一股口干舌燥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管他喝了多少水,都挥之不去。
“啪。”
茶盏落地。
屏风后的陈禾听到了:“师兄?”
释沣定定看自手里落地摔碎的杯子,表情莫测。
“师兄,怎么了?”陈禾有点急。
“没什么,这茶水太苦涩。”
“噢。”陈禾缩回浴桶,继续发愁的看着身上伤痕,拼命用药抹。
释沣背转过身,他站起来,似乎在墙上悬挂的水墨工笔画轴,袖中五指却按得木桌都留下了深深指痕。
——他命数中的最后一劫,终是来了吗?
如此荒谬,如此可憎,又如此令他心神失措。
竟然对师弟生出这般妄念…
50上门()
陈禾穿上阔别多年的云锦缎织成的衣物。
随意的一捋湿发,水汽蒸腾后;根根分明的散开;显然已经干了。
隔着一扇屏风;陈禾修为不够;察觉不到释沣在做什么。
换了多年前;他会悄悄探头窥看;现在这事他已经做不来;加上心虚;于是洗完了就乖乖走出来低头站着。
热气熏得陈禾脸颊脖颈都微微泛红。
踏上修仙路途的人,只要没练什么奇怪的功法,都是肤色白皙肌理晶莹。这抹绯红就显得分外显眼,加诸北玄功法,走得又是生机勃勃的天时之道;修为愈深,气息越是明显。
释沣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移开。
陈禾悄悄抬眼,发现师兄正在摩挲那柄夔弓,顿时松了口气。
“质地坚固,受力匀称,还有这只夔本身残魂留在其中…”释沣细细看着这柄弓,声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