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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
许星洲说那句话时,起身;黑发后现出一截纤细如玉的、如同白鹤的脖颈。
——秦渡觉得小师妹甜的过分;像盛夏润红的李子。
他几乎想让她再对自己放个电,却又不想助长许星洲这种蹬鼻子上脸给阳光就灿烂的嚣张气焰,最后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走了。
…
“咖啡?”于主任站在窗边,抖着雀巢咖啡包,问:“还是茶?”
主任办公室里满是金黄柔软的光。窗外的向日葵向着太阳,阳光将脏兮兮的玻璃映得模糊明亮,桌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桌上还有个老保温杯。
秦渡从墙上挂的三面锦旗上收回了目光。
他随口道:“咖啡就好。”
于主任莞尔道:“只有速溶。您喝现磨喝习惯了,大概不会太喜欢这个味道。”
于主任说着将咖啡包装撕开,给秦渡冲了一杯咖啡。
这个年轻人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味道,显然天生就是被众星捧月地围着的人。于主任见过被宠爱的孩子,但这年轻人显然和那些被家人宠爱的孩子不是一个次元的。
——他是被世界所宠爱的那种人。
于主任将那小纸杯递给他,寒暄道:“今天天气真好啊,秦先生。”
秦渡接过咖啡,礼貌道:“是,阳光很好,连着晴了很久。”
“没错,”于主任祥和地说:“让人都怀疑是不是上海了我在上海呆了许多年,五月末也都潮乎乎的,不太好捱。”
他笑了笑,又问:“秦先生,患者状态怎么样?”
秦渡:“昨晚发作了一次,睡醒之后状态就好了很多。”
“——患者康复得很快。”于主任坦白道:“我前几天还看到她和我们科小护士打成一片,跟着新来的小护士一起去楼上封闭病区探险,被我拦下来了。”
秦渡:“”
得了,实锤都有了。秦渡施施然记了仇,对于主任说:“对不起,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
“关于,她的病情。”
于典海医生终于开口切入正题。
秦渡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于主任:“——正如您所知道的,抑郁症的病因并不明确,有家族遗传性的,也有内分泌失调性的,但是许星洲患者的情况是这样的:她没有家族史,却有极为明确的外因。”
秦渡眯起眼睛:“嗯。”
“——不幸的童年,”于主任道:“父母的不管不问,早逝的监护人她的童年创伤非常深刻,所以我认为她的发病是应激性的。并且,其中,有一个心结。”
秦渡一愣:“心结?”
“对的——心结。说实话,你没发现吗?”于典海点了点他面前的病历本。
“她的情绪有一个爆发的点。”
“而那个点,因为那些创伤——她永远跨不过去。”
关于那个会导致许星洲情绪爆发的点,于医生其实有一点线索,可是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他和许星洲谈过不少次话,精神心理科医生的谈话和外行人不同,许星洲在谈话中对着自己的主治吐露了很多,她不敢对外人说的、黑暗的、可怕的情绪。
于主任说完,望向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一手拿着纸杯,摸着下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阳光镀在青年的鼻梁上,他长相极为凌厉而英俊,衣着不凡。
放在三个月以前,于医生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人会为一个女孩做到这种地步。这个青年从许星洲入院以来几乎就是睡在医院里,而且他住的甚至都不是个单间病房,世中集团的董事长的独子和一个妄想症老太太与焦虑症高中生住在一处,每天晚上挤着逼仄的病床。
于典海行医多年,这件事几乎超出了他的认知底线。
那实在是,称得上一往情深了。
“您”秦渡犹豫道:“您知道什么吗?”
于典海那一瞬间想起,他的病人谈到她第二次发病时的模样。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她那时候极度的绝望,几乎被自己的情绪彻底压垮,被迫休学一年,连见到人都觉得恐惧,光是尝试自杀就尝试了三次——她发作时及其擅长伪装自己,天生又非常的聪明,其中两次差点就成功了。
‘我承受不了,’十九岁的病人哽咽道:‘那时候我在世界上就是个孤家寡人,我承受不了第二次被抛弃了。’
‘人要剖开自己的心是很难的。’
许星洲看着于典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想被抛弃了。’
于典海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二十一岁的青年。
这青年腕上那块表就值主任医师一年的工资加绩效——这世上真正能炫富的人往往低调得很,尤其是秦渡还是他们圈子里做事最稳重的一个人。秦大公子还在读书,开的车应该是在他家车里挑的最普通的一款,而那款最普通的奥迪a8,于典海去年才买了下来。
这种人,平时到底会面对什么诱惑呢?
——他会不会辜负那种女孩全身心的依赖?
阳光温暖,面对着那青年探究的眼神,于主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于典海叹了口气道:“秦先生,您在和她的沟通中慢慢发现吧。
他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之前的先例证明,如果能找到她的心结,并让她克服的话我认为,一生不复发也是有可能的。”
秦渡点了点头,也不再强求,捏着那个纸杯微微一晃,在阳光中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也不是总喝现磨。”秦渡拿着空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中考之前经常和同学一起去门口超市买速溶,在水杯里一口气冲四包,泡的特别浓那时候其实成绩也不太好,上课都不敢睡觉算了。”
于典海咧嘴一笑。
秦渡又羞耻地说:“那时候年纪小,怕上不了高中,学习还挺努力的,就怕被我妈没收手机没收电脑没收机车”
于典海双手交叉,饶有趣味地回答:“想不到还有这种事,我还以为您一直挺顺的呢。”
秦渡没听见这句话,十分ky地回忆往昔峥嵘:
“然后后来十八岁之后经济独立,随便拿了个全国金牌,保送了。”
于典海:“”
秦渡把纸杯扔进垃圾桶,怅然道:“谢谢款待,我真的挺喜欢速溶咖啡。”
于典海:“?等等?”
…
于典海行医二十余年,手里经手过无数的病人。
他大学时的,其他方向的同学已经见惯了生死。内外妇儿肿瘤神外——这些科室仿佛是把生生死死当成一件每日都会出现的常事来面对的。
这些科室的医生被医闹折磨,被生死掌控,熟悉黄色的尸体袋,熟悉面对遗体时肃穆的鞠躬动作。这些医生与病人与病人家属打交道时,病人及其家属的情绪犹如刀刃一般外露,或是痛苦绝望,或是冷漠冷情。
在精神科很少见到生死,可是却并不比他们缺少绝望。
这里的患者所面对的,是一个漫长的、关于抛弃和不理解的人际关系。
他们永远处在一个潜移默化的、被抛弃的状态之中。
——真的不想哄了,明明身上没有毛病啊,他是不是只是在磨我?有家属临走时说。
——他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吗?有女孩迷茫地问,此后她再也没来过。
‘矫情’,‘和他待在一起我也要疯了’明明这些患者的苦痛不比任何人少,可是他们还是被时间以一个十分和缓的速度抛弃在了世界之外。
于典海看到许星洲坐在外面的草坪上时,是下午的两点钟。
“在做什么呀?”于典海靠过去,温和地问,“外面这么热,怎么不进屋待着?”
那病人是个和他女儿岁数相仿的女孩。
十九岁,是个如花一般的年纪,生得非常好看,笑起来有种绝望又辉煌的青春感。入院以来来探视的都是同学,她的室友来的非常频繁,可是更频繁的是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她的父母从来没来过。
他们怎么忍心呢,于典海有时看到她会很怅然,明明是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许星洲眉眼弯弯地回答:“于主任,我在等我师兄。”
——果然。
“进屋等嘛。”于典海劝道:“你师兄看到你晒黑了还要唠叨你。”
许星洲想了想,灿烂地笑道:“可是他挺喜欢我等他回来的!放心啦,他和我说,他两点多就回来啦。”
于典海就不再劝。
于主任回自己办公室待着。他的办公室灰蒙蒙的窗户能看见那片草坪,外头大叶冬青绽开花朵,梧桐荫凉如盖,许星洲坐在草坪上,风一吹,金黄蒲公英散了漫天。
他那天下午很忙,晚上估计也会走得晚,他先是例行查房,又是被叫上去会诊,f大附院有个很棘手的病例,一群德高望重老医生都聚在一处,于主任在会诊的间隙,又好奇地往下看了一眼。
那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天气还挺热的。
许星洲还是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她穿着人字拖和小短裤,看上去有一点可怜。
说起来,于主任想,之前通知过秦公子,下个周就可以出院了。
既然可以出院了,松懈片刻也是正常的。
于主任会诊时和二科与他死活不对头的邢主任撕了个不可开交,互相侮辱了一通学术水平和近期发表的期刊,最终于主任以一篇sci二区对战一堆中文核心,完胜,得意洋洋地下了楼。
那时候已经四点多了,于主任回了办公室,又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看看太子爷来了没有,他家妞是不是还在外面。
——答案是,没来。
许星洲还是坐在外面,盘着腿坐在长凳上,一头长发披在脑后。
匡护士翘班陪着她,世间现出一丝璀璨的红色,匡护士似乎还去买了零食,陪她一起等那个说好会在两点时来的男人。两个人笑笑闹闹的。
于主任突然想起自己,在三十年前,他们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有没有让自己的妻子这样等过呢?
于主任走出办公室时,那个带教老师正在到处找人,于主任没如实告诉她,说那个来见习的匡护士又翘了班。
“没见到。”于主任驾轻就熟地撒谎:“匡护士?兴许去档案科学习去了吧。”
让匡护士多陪小姑娘坐一会儿得了,于主任心想。
毕竟一个那样的小姑娘等一个爽约的男人,该有多难过。
…
五点时,太子爷还没来。
病区里开始配给晚饭。匡护士很有自知之明地回来帮忙,于主任出门时匡护士正在带教老师面前跪着认错。
于主任拿了饭卡去食堂打饭,在去食堂的路上又有点惦记小病人有没有饭吃,准备过去看看:如果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的话,就顺便带去员工餐厅喂一顿。
这位太子爷怎么能还不来呢?
于主任又觉得气愤,从许星洲等他到现在,这都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推开住院楼的大门。
门外阳光金红,映着火焰般的草坪,云层火烧火燎,犹如燃烧的睡莲。
小病人还是坐在外面,只不过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