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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摁住她-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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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星洲窝在床上,肚子一丝丝的疼,秦渡站在暗沉光线中,给自己倒了杯水,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秦渡的太阳花隔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许星洲忍着眼泪想,那就够了啊。

    还要什么呢?能有一个叫秦渡的青年喜欢许星洲,愿意在能力能及的地方给她以支持就够了。

    这就好比一对情侣在高三报志愿时没有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报同一所大学一般,秦渡也不过是在被拖累时,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连这种正常的事情都要闹别扭吗?

    她高中时,上一级有一个叫丹杨的学姐。那个学姐疯狂迷恋当红流量影星何川,为了何川放弃普通高考去学了戏文,那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许星洲当年还劝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劝动,最终只得以丹杨学姐为反面教材,教育自己以后绝不能因为男人而放弃自己的未来。

    结果到了现在许星洲忍不住唾弃自己。

    秦渡过了一会儿,道:“小师妹,后天就能出院了。”

    许星洲埋在被子里,乖乖地嗯了一声。

    “出院之后”秦渡想了想又道:“师兄就送你去精神卫生中心,你还是于典海主任主治。他确实是很有经验,师兄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

    许星洲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心想:大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是好舍不得师兄呀。

    秦渡:“”

    秦渡大约意识到了许星洲的沉默,奇怪道:“怎么了?”

    许星洲把脸埋在被子里,半天闷闷地、带着哭腔说:“师兄,我肚子痛。”

    许星洲身为一个资深人渣,早就练就一身撒谎不脸红的功夫,加上她肚子确实也有点不得劲儿,因此此时那一声‘肚子疼’称得上石破天惊并真情实感,极度的令人动容

    于是秦渡顺理成章地被吓了一跳,生怕许星洲洗胃留下什么后遗症,过来用手捂住了许星洲的小肚子。

    许星洲演了一会儿肚子疼,有点演不下去,又小声加码:“师兄,比来姨妈还要痛。”

    秦渡心疼地道:“上次上次疼哭了不是?师兄记得。”

    秦渡揉按的力度恰到好处,手掌温暖,手指修长,有种男人的坚实。

    “嗯”许小骗子舒服得眯起眼睛:“师兄,肚子还痛。”

    秦渡于是翻身上床,给骗子当人肉暖炉。

    “知道疼就行,”秦渡一拧许星洲的脸:“还敢吃药么?”

    许星洲不回答,有点依赖地靠着秦渡。

    上次发病的时候,许星洲想起,似乎是从来不曾有人来探病的。

    那时她的奶奶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从此这世间没有杨翠兰这个老人。

    许星洲住院的近半年的时间里,许星洲离开医院,都是为了给奶奶扫墓。

    胡同里的邻居曾经来过,连隔壁炸菜丸子很好吃的阿姨都来了,他们给许星洲买了一些水果,尽到了身为邻居的责任,后来他们便不再来。

    许星洲的同班同学——那些和她追逐打闹过的,一起回家的,在回家路上一起买炸鸡柳和烤冷面吃的同学们,被父母明令禁止去精神病院探病。后来他们课业繁忙,从此忘了班上那个因为抑郁症休学的许星洲。

    唯一固定来的,就是许星洲的父亲——他一个周大概会来一次。毕竟他是法定监护人,因此要来医院交钱,顺带尽一点父亲的义务。他会给许星洲买点吃的喝的,有时候给她捎两本书,也许也会坐着陪她说说话,但是大意就是‘洲洲,我对不起你’之类。

    十九岁的许星洲躺在床上,想起那些她十四岁的那年的、夕阳金黄的下午。

    她发病时不愿说话,床头挂着防自杀防出走的标签,隔壁床的学日语的,躁郁症研究生破碎地唱着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而许星洲的生父坐在雕像一般的头婚生女的旁边儿,坐立难安地等待一个瞬间。

    ——十四岁的许星洲清晰地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在等待离开许星洲,回到自己的家中的时机。

    许星洲无法责怪他。

    他只是不再需要许星洲这个女儿了而已。

    她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中年人,更无法原谅这对把她抛弃在世上的夫妻。

    许星洲拽了拽秦渡的衣角,小声道:“师兄。”

    ——师兄,我想和你讲起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些支持我一路走来的病友。

    睡在37号床的研究生姐姐是w大的高材生,学的是商务日语,她是双向患者,低落时能一个星期不说话。可是她和我讲过日本从冲绳而起的樱花线,那樱花线在人间四月时,从冲绳逐渐蔓延过万里冰封的北海道,漫山野的樱吹如雪;她和我讲过w大的樱花和参天的法桐,珞珈山的壮阔和校园传说——她临走前鼓励那个初三的女孩走远,再远一点,因为这世上还有百年都走不完的远方。

    隔壁病室34号床的大叔,在患上妄想性障碍之前,是一名火车驾驶员。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说他曾经驾驶火车在草原上飞驰。大叔告诉我,他开火车时驾驶座外总有很美的云,美得像他初恋情人的腰窝。他在十八岁离乡的那年永远失去了她,从此他的爱人变成了火燎过的云,永远地飞扬在了他的滚滚铁轨之上。

    那个大叔临走前告诉小许星洲,语气像是绣口一吐的半个盛唐:你看,这世上哪有孤独,连云都是情人。

    秦师兄,许星洲想和你讲起那些在她灰暗的人生中,将她支撑起来的人。

    ——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约好。

    许星洲鼻尖微微发红,小声道:“师兄,住院以后,我如果喊你的话我是说等你有空了的话,一定要来看我哦。”

    秦渡想了一会儿,严谨道:“说实话,师兄觉得这个真的没必要。”

    许星洲那一瞬间鼻尖都红了,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秦渡伸手拧了拧许星洲的鼻尖,揶揄道:“你是属粘糕的吗,黏着师兄就不放了,看在你这么甜的份上,师兄答应你,尽量吧。”

    能‘尽量’就好了,许星洲被捏出鼻水儿的时候,这样告诉自己。

    秦渡至少没有骗人。他如果骗许星洲‘师兄保证随叫随到’才是最糟糕的——与其给一个不打算兑现的诺言,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幻想戳破。

    可是还是好想哭啊。

    许星洲拼命憋着眼泪,钻进秦渡的怀里,并趁着现在还能朝夕相对,摸了摸师兄的胸肌。

    秦渡:“”

    许星洲泪眼朦胧摸完,中肯地评估:秦渡真的赔本,他的胸肌好像比许星洲本人的胸大。

    …

    程雁来探病时,许星洲正在睡觉。

    许星洲药效残留,如今就算吃上阿普唑仑都能睡得很,因而连程雁的一面都没见到,醒来时只看到程雁给她留的一打她课上记的重点,和买来的探病周黑鸭的——空壳,包装上是鱿鱼和鸭翅。

    许星洲:“”

    秦渡吮了吮塑料手套上的酱道:“没想到啊。以前怕麻没吃过。还挺好吃的。”

    嗜辣如命许星洲,看着那量个被拆开的盒子,再看看正在扯鸭翅上的肉丝儿的秦渡,登时如遭雷劈

    他居然能吃?吃了两盒?一点都没剩?上海男人说好的不能吃辣呢!

    许星洲最喜欢吃鸭翅和鱿鱼,一看就知道程雁是专门给她买的,居然被秦渡吃了个精光,此时,许星洲护食的眼泪水都要出来了

    秦渡靠在窗边,把鸭翅拆了,片刻后眯起眼睛:“你要干什么?”

    “师兄,”许星洲可怜地搓了搓爪子,露出恳求的姿态:“师兄。”

    许星洲这几天只吃医院的病号营养餐和秦渡订的稀粥小菜——他定的拍黄瓜连蒜都没放,醋里还得兑点儿水,许星洲上次居然看到外卖条子上还挂着‘淡一点,再淡一点,不要调味料’的备注——因此,她此时看到周黑鸭,和看到路边可以随便亲亲的漂亮小妹妹也没有两样。

    许星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竭力使用没什么屁用的美人计。

    秦渡捏着鸭翅过来,高高在上地道:“——张嘴。”

    许星洲乖乖张嘴,含住了

    秦渡的手指。

    许星洲:“”

    许星洲:“???”

    秦师兄被许星洲含着指头,恶意地、捏捏小师妹的舌尖尖:“——黑鸭重油重辣,师兄吃和你吃是一样的。”

    许星洲:“”

    秦渡大约又觉得女孩子好欺负,故意往她嘴里戳了戳手指。那场面又色|情又萌,许星洲像是被欺负懵了,唇里含着秦渡的两指,他手套上的辣油还蹭在女孩子的脸上。

    辣油会疼,秦渡正准备给她擦一擦呢——

    ——许星洲想起临床小姑娘又想起那句石破天惊‘我尽量来看你’,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说能原谅简直就是放屁,他居然还敢驴人!

    此时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金黄璀璨的阳光落在花岗岩地板上,映着来往交错的人影。下班的年轻住院医们从711买了咖啡,打打闹闹地挤着走了。

    单人病室外,秦妈妈疑惑地道:“儿子?”

    秦渡:“”

    “你的手。”秦妈妈犹豫了一下,问:“你手怎么了?”

    秦渡两根手指被咬得流血,尴尬地关上门,道:“抢抢食抢的。”

    秦妈妈顿了顿,小声道:“儿子,不能不给人家东西吃啊。博涛那天还告诉我你对人家小姑娘特别小气”

    秦渡:“”

    “小姑娘现在怎么样?”秦妈妈担心地问:“睡着了的话妈妈看一眼,没睡着的话就不太合适了应该没有危险吧?”

    “现在没有了,明天出院。”

    秦妈妈:“那就好。”

    “这边医院的伙食不好。”秦妈妈比秦渡矮了足足两个头,她一边从自己的书包里往外掏东西一边对秦渡道:“小姑娘又要护胃,又要补充营养,还得镇定安神。我让张阿姨煮了点能提味道的小病号餐和小点心,让她不要饿着自己。”

    秦妈妈抬起头看着秦渡的眼睛道:“可是,儿子,妈妈担心她,不代表妈妈认可。”

    秦渡停顿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晓得。”

    他们之间甚至连凝固的气氛都不曾有。

    “好了,东西送完了,”秦妈妈拍了拍自己的包,笑眯眯地说:“妈妈走啦!去图书馆还书,明年三月还要考博,零基础,还有点慌。”

    秦渡:“啊?”

    秦渡莫名其妙道:“又考妈,这次考什么?”

    “考个人文社科类的吧,”秦妈妈笑眯眯道:“最近妈妈看了不少书,觉得挺有意思的,人到这个年纪脑袋就不太好用,搞不动自然科学了,怕延毕。”

    秦渡:“”

    然后秦妈妈把沉沉的包背在肩上,挥了挥手,走了。

    她身后,满地的夕阳。

    秦渡知道,姚汝君根本不可能认可许星洲。

    他的星洲年纪甚至都不到二十岁,不过十九岁,秦渡也不过二十一。她自幼失持,脆弱得可怕,而他的母亲只见过许星洲一面,还是她最崩溃的时候。

    秦渡拿着保温桶开门,许星洲正踩着拖鞋站在床下,红着眼眶,愣愣地道:

    “我还还以为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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