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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忍着鼻音,难受地嗯了一声。
“在”许星洲抽了抽鼻尖儿道:“在回家的路上了,不远,我打不到车,现在走回去。”
秦渡那头沉默了了片刻,问:“是不是受委屈了?”
许星洲眼泪都要出来了,哆哆嗦嗦地嗯了一声。
秦渡立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操他妈——”
“——操他妈的,”秦渡愤怒地道:“他妈的师兄是让你回去当小白菜的?饭吃饱没有?饿的话现在就去吃!”
许星洲的泪水,那一瞬间,决堤而出。
天际一轮月圆。
她走在街上,穿过熟悉的小巷和胡同。黑暗长街上地砖碎裂,梧桐树下漏出点点黄光。
许星洲小时候曾经在这些小巷里奔跑穿行,脚底生风,脸上还贴了和别人打架留下的创可贴。那时她会问奶奶要零花钱,去小卖部买戒指糖和潮汕无花果干,去推车的老奶奶处买一大捧翠绿肥嫩的莲蓬。
如今那些小卖部店门紧闭,卖莲蓬的老奶奶已经多年不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尚在人世,这条街上只剩一个长大的许星洲蹒跚着,往前走。
电话里秦渡简直都要被气炸了,可是又心疼得不行,不舍得对他家姑娘发脾气,忍耐着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星洲带着哭腔道:“师、师兄”
许星洲知道她一用这种模样和秦师兄哭,秦师兄能被她哭得肝胆俱裂,可是她还是忍不住。
——在这荒凉世上,在人孤独行走时,其实是能做到刀枪不入的。
就像南极彼尔德莫尔冰川的亿年冰床,又似乔戈里峰万年不融的积雪。他们沉默而坚持,亘古地映着没有半丝暖意的阳光。
可是,一旦有人用满怀柔情一腔心尖血浇上坚冰,坚冰就会受热,融下泪来。
——这里不是家。
许星洲哭着道:“明、明天我明天就回家。”
秦渡沙哑地回答:“师兄给你买票。”
…
——她走回家的一路上,秦渡一直在哄她。
许星洲是个天生的哭包,不哭则已,一哭就没个完,而且越哄哭得越厉害,她连鼻尖都哭得生疼,连前路都模糊了。
她到了奶奶家小院前面,掏出了钥匙。门口枯萎枝头挂着风干的柿子,许星洲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大铁门。
“到了?”秦师兄大约是听到了咕咚一声铁门合拢,在电话里低声问。
院子在冬天一派荒凉之色,许星洲擦了擦眼睛,哭着嗯了一声。
在许星洲小的时候,这荒芜院落曾是她的城堡。
十几年前,这里楼顶爬着青翠丝瓜藤,向日葵生长,深紫肥嫩的茄子垂在地上,枯黄竹竿上绑着毛茸茸的小黄瓜,小许星洲浑身是泥地、多动症一般往缸里钻。
接着,那个小泥猴子会被奶奶用鸡毛掸子虎虎生风地赶出来。
十几年后,长大的许星洲回到了她的城堡,秦渡说:“今晚不挂电话,就这么睡。”
许星洲带着哭腔,哆嗦着嗯了一声。
她推开屋门,里面黑漆漆的,到处都是灰,连墙角蛛网都脏兮兮的。
屋里甚至比外面还冷,许星洲开了灯,白炽灯嗡嗡跳了跳,不情不愿地亮起。
秦渡说:“小师妹,等你回来,师兄带你去买东西,今晚不准再哭了”
现在就学会带人买东西了,许星洲破涕为笑,拧开电热扇,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过了会儿,又把冻得通红的手指伸过去取暖。
“师兄就是考试没跟你一起回去,”秦师兄沙哑道:“反正没有下次了。”
许星洲一揉眼眶,连上了耳机。
“师兄,”许星洲拽着小麦克风,还带着点儿鼻音开口:“你等一下哦,我发几个微信,有几个问题我觉得必须要问了。”
秦渡:“啊?”
许星洲诚实地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主要是关于见家长要注意什么内容吧,我怕我见叔叔阿姨的时候紧张到吐出来”
“”
秦渡叹了口气:“说了师兄家里没那么可怕也行,尽量找个靠谱点的人。有点建议也好。”
于是许星洲笑了起来,又啵叽一声笑出了鼻涕泡。
许星洲:“”
这他妈也太丢脸了吧,怎么才能每次哭完都能笑出鼻涕泡泡?得亏没有师兄在旁边。这要是他在旁边,怕不是要被嘲笑死
许星洲立刻装作无事发生,抽了两张纸,把鼻涕泡擦了。
“靠谱的,肯定靠谱。”许星洲一边擦鼻涕一边对电话道:
“——是暑假的时候认识的一个阿姨,涵养很好,特别温柔。不会害我的。她平安夜那天还请我吃小蛋糕来着。”
然后。
许星洲点开了‘姚汝君阿姨’的名片。
番外:归家()
番外:归家
…
许星洲和姚阿姨的聊天记录;在五天前就有过一次。
因此;这样贸然去找阿姨问这种问题;也算不上突兀
她们这个聊天频率其实已经非常频繁了;许星洲学期中时就和姚阿姨约过数次咖啡。姚阿姨专门带她去喝了江景下午茶;五天前姚阿姨给许星洲转了个科学松鼠会的公众号文章感染流感;并且贴心地提醒她多加衣服;天冷,不要感冒。
甚至带着点,父母般的柔情。
许星洲以前刷微博时;曾见过无数人吐槽‘父母总是给我转一些乱七八糟的公众号怎么办’——并且截图了许多他们与父母的聊天记录。那都是他们的父母发来的不转不是中国人,删前速看系列的,还有一部分是枪手写的心灵鸡汤。
这些心灵鸡汤;许星洲大一时就写过。
有外系的学姐令许星洲代过笔;稿酬一篇二十五。
许星洲那时想买kindle,于是写了许多许多篇;甚至其中有两篇阅读量还相当高;可是她写了那么多篇;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人发来的心灵鸡汤。
如果有人能给我发就好了;那时的许星洲想。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给她发过。
许星洲从来没有加过她妈妈的好友;和爸爸几乎只剩每个月的寒暄和生活费的转账,许星洲总是看着别人吐槽;看着别人的共鸣。
直到她认识了姚阿姨。
姚阿姨对她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从此有了人给她发微信公众号链接。
许星洲蜷缩在年岁可能比自己还大的沙发上;风呼哧呼哧吹着窗户;她抽了抽鼻尖,秦渡应该是去洗澡了,耳机里传来唰唰的水声——手机应该就在浴室的洗脸台上放着。
他既然说了要通着话睡觉,就不会让许星洲听不到他这头的声音。
许星洲搓了搓凉凉的手指,给姚阿姨发微信。
“阿姨晚上好呀,”许星洲发过去。
她又在输入框里输入:“我今年寒假要去见男朋友家长了,可是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许星洲还没发送,又想起姚阿姨总想撮合自己和她儿子——甚至上次去喝下午茶时都贼心不死。这要是让秦渡知道,以秦师兄对自己时的小肚鸡肠,极有可能打电话去和姚阿姨吵一架。
她立刻将大半消息删了。
许星洲重新编辑了一条情感丰沛的微信:“我家师兄今年过年要带我回去见家长,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见家长要做什么,阿姨,你有什么建议吗?”
——点击发送。
许星洲松了口气,放下了手机。
秦渡那头遥遥传来他的声音:“你今晚早点睡啊?明天票是明早七点的。”
许星洲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都十点多了,姚阿姨的作息又相当老年化,许星洲以为她早睡了,怎么都没想到她几乎是秒回了一个表情包。
姚阿姨问:“跟跟他回家过年?”
许星洲挠了挠头:“是呀。我师兄他是上海本地人嘛,就想来问问阿姨”
姚阿姨那头安静了许久
许星洲又担心姚阿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找她,补充道:“因为阿姨你可能比较明白本地风俗,而且师兄的妈妈好像和阿姨挺像的,我想参考一下”
姚阿姨突然说:“——带个人就行了。”
许星洲头上冒出个问号
什么叫带个人就行了?许星洲有点懵,又看到姚阿姨补救般地发来信息:“我们没什么本地风俗,完全不用怕,直接来就行。”
‘来’就行?许星洲感觉有点奇怪。
姚阿姨纠正:“去就行。”
原来是打错了字,许星洲叹了口气,说:“什么都不需要注意吗?”
“不需要,”姚阿姨笃定地说:“觉得空手来不好的话带一束花就可以,风信子和康乃馨,还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提点可爱的伴手礼就行。”
空手‘来’?不是‘去’?这是第二次口误了吧?
许星洲毕竟是文学系的,对汉字嗅觉极其敏锐,立刻就发现了盲点。
姚阿姨立刻纠正:“空手去。”
…
许星洲本来是打算一月十六号回上海的,她那时候计划在老家呆个个把星期,见见同学,见见老师,参加个同学聚会,连回程的票都买好了。
结果老家和秦渡那边的对比过于惨烈,她十三号早上就回了上海。
——她上火车时,甚至没有对家的半分迷恋。
许星洲意识到这座名为老家的城,只剩奶奶的坟茔和童年的残影还拴在自己的脚踝上,其他的部分和自己并无瓜葛。
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血缘上的妹妹——这些都和许星洲没有半分关系。
许星洲坐在露台旁的沙发上,她裹在小羊毛毯子里,捧着刚磨的、热腾腾的美式咖啡——想起奶奶曾和幼时的自己耳提面命:拿筷子不要拿筷子根。
小许星洲吃饭刚学会拿筷子的时候,总喜欢捏着筷子最顶上的那个筷子梢。奶奶就很不高兴,说筷子拿得高嫁的远。奶奶也说过长大以后不要离开家——许星洲的奶奶总带着一种老旧而封建的慈祥。
小许星洲当时嗤之以鼻。
谁能想到,奶奶居然一语成谶。
许星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了大衣套上,对楼上喊道:“师兄——!”
秦渡在楼上书房遥遥应了一声。
“师兄,”许星洲把小毛毯抖落一侧,大喊:“我想出门买东西——!”
你来给我当钱包,许星洲想,我要穷死了
毕竟我买什么都无所谓,我自己瞎逼穿瞎逼买,照着女大学生的标准活得很开心,但我不可能用这种标准去糊弄你爸妈呀
然而秦渡说:“你自己去吧,师兄这忙着呢。”
“”
许星洲还试图挣扎一下,强行拉师兄去当atm刷卡,然而秦渡估计是明天要考试的缘故,在上头,直接把书房门关上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很有钱!
许星洲真的好生气
…
姚汝君收到许星洲求助的时候,还在家里对着乌龟嘟嘟喝下午茶。
秦渡爸爸对猫狗的毛过敏,他的信念就是他们夫妻除了儿子不养别的活玩意儿——姚阿姨又挺怕无毛猫这种邪神物种,因此在家里养了一只和自己儿子名字极其相似的乌龟。
姚阿姨坐在阳光房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身边就是盛开的百合,她刚往伯爵红茶里加了两块方糖,就看到了手机嗡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