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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颜:“这……”
嵇炀:“平心而论,我抓紧时间恢复伤势不是怕怀霜,怕的是佛忏主。”
南颜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怎么说?”
嵇炀一边画着诡异的符文,一边面露感慨地回忆往昔:“我当年得以出秽谷,是承他请托保护你,可后来情不自禁,监守自盗……若将心比心,我是佛忏主的话,必会杀了违诺之人。”
南颜:“……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紧张过,长辈们说我的性情同父亲相似,虽如你所言,他是没了佛骨禅心,不好稳定心性,但作为佛门高僧,也不至于直接动手吧。”
嵇炀:“那你知道没了心意味着什么吗?”
南颜:“会缺心眼?”
嵇炀:“……”
南颜:“贫尼片面地以为寂明上师脾气还挺好的。”
她说到这儿,远处被无形异力掐住脖颈的道天上师直接被凶狠无情地摔进地底,肉身难承佛言枷锁之力,直接被碎片,元神仓皇逃窜未远,迷雾中一条血色佛言铸就的血莲刹那间飞出锁住那元神直接丢入黄泉川中,立时无数死魂与阴祝扑了上去,道天上师的声音在惨嚎中逐渐消亡。
“……至少比我娘好。”南颜补充道。
……这可是天人第三衰,诸洲之主的等级。
嵇炀:“诚如长辈所言,你的脾性确实不是随南芳主。”
随着远处的佛言枷锁化作片片残红的光影飘散天地间,上方充耳的鬼啸声倏然一顿,随后整片天地都安静下来,只余下黄泉水潺潺作响。
嵇炀抬手虚虚一拂,上游处的红雾拨开来,南颜随后看见轻轻摇曳的曼殊花海尽头,一株菩提孤独地静立在那处,风一拂过,带起片片菩提飘落至黄泉川中。
南颜无措地用目光询问了一下嵇炀,后者轻握了一下她的掌心。
“我君临黄泉川之前,若黄泉不渡尽,他便永世无法离开这里。”嵇炀起身朝另一侧走去,“去吧,需要我的话,我自会找你。”
南颜在原地停滞了许久,才徐徐穿过花海朝着那株菩提木走去,待她远远看清楚之后,便发现这一株菩提,每一片叶子上都写着一句梵言。
她终于有了返本归源的感觉,完整的七佛造业水亦是唾手可得,可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待视线从树冠上离开,她忽然脚步一僵。
树下背对她坐着一个人影。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只觉得他便如天地间唯一一抹苍白,没有人知道他错过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他痴等了多久。
佛忏主、禅师或……父亲。
南颜几度欲开口,却不知道从何唤起,最后却是寂明先开了口。
“她失约了,是吗?”
南颜哑然失语,在她抿起唇,重重点头的同时,一串佛珠从寂明袖下滑落在地,断了开来滚落满地。
“我娘的旧友们,想为她招魂聚魄,若……若禅师愿意,请随我回卯洲,为我娘聚魂转生。”南颜轻声道。
菩提叶飒飒飞落,苍白的发丝落在眉间,一双清净的双眼映出漫山遍野的红,眼底的微光与那些鲜活的红色一并徐徐凋谢。
寂明轻轻摇头,就在他起身时,南颜感到她看到的并不是个持心守戒的佛者,仅仅是人间一个仓皇的过客。
“可我不想她往生极乐,只想她同我一起留在浊世凡间。”他起身间,常年青翠的菩提叶渐次变黄枯朽。
南颜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上前两步:“为何散尽功德?”
佛者修行为成佛,修至寂明这般,便是此生无法破解,圆寂后也自然得证真佛。
证真佛,是所有佛者最终大愿。
寂明的眼中并无悲喜,遍野飞散的枯朽花叶里,他低声许誓。
第一百七十章 老丈人的心思你别猜()
寂明很多年前便已放下七情六欲了爱恨痴缠人间天伦,于他而言,实则是一件陌生的事。
“我不懂她说的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她离开之后这里。”他指了指心口,语调缓慢道“会很疼。”
对佛者而言生死是一个过程,他本该看得开。
南颜不禁问道:“你已是举世难逢敌手了,为什么后来没有去找她呢?”
“守狱人若离开黄泉川万鬼便无以镇压随后便是凡洲同沦。”寂明“我很想去找她,可我不能离开,只能放出七佛造业书它们能感应到带有佛骨禅心之人。”
只是没想到,佛骨禅心传给了孩子。
“同我说说你们在凡洲的事吧。”
南颜此刻不想提那些恨事她能感觉得到寂明身上渐渐开始有了凡人的气息神态也越发有了细微的变化。她不想让父亲刚拾起七情就陷在仇恨里,沉默了片刻谈起了她还记得的温暖回忆。
“听人说她有了我之后起初学不会养孩子,半夜翻墙找了一家乳母求教,差点没被人打出去。”
“我大了点之后,说好的要教我读书习字,教了半日她就自己睡着了。”
“她做的饭是真的难吃,若不是修士,真不知是怎么活下去的。”
“可我想她了”
南颜低着头,眼眶泛红,正试图掩饰夺眶而出的眼泪,便感到头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霜白的长发下,寂明宛若一片静湖的瞳仁浮现一抹内疚,见她抬头,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久等了。”
一声愧歉,南颜恍然忽觉,她竟已久候了这么多年。
“你会跟我回家吗?”南颜拢起眼底几乎无法抑制的情绪,扭过头道,“我不想修什么大道成仙成神,只想一切结束后,回到娘和我在凡洲住过的地方,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银杏我想终老在那里,哪儿都不去。”
寂明感到女儿的发顶在微微颤抖,他的神态与南颜是极为相似的,只是更为缓慢温吞一些。
“我许你一诺,我会把她带回来,无论要用多久”
南颜鬼使神差地学着她所见的那些人间天伦的画面一般,朝着寂明伸出尾指道:“说定了。”
寂明顿了顿,勾住她的尾指,凭着依稀的印象,轻轻晃了晃。
“嗯,说定了。”
寂明此刻尚无法脱离秽谷,他尚需衡量狱主是否足以担当得住黄泉之重,就在等待嵇炀的时候,南颜试图修复一下空置多年的父女感情。
可寂明是个话不多的人,七情迟钝,南颜说什么他都会温温和和地说“好”、“可以”、“阿颜厉害”。
一个不晓得怎么做父亲,另一个也不晓得怎么做女儿。等到南颜一肚子热火劲儿过了,便忽然觉得有点冷场。
互相凝视了半晌,南颜忽然听寂明主动开口道:“你修七佛造业书,有何瓶颈?”
对,她还是七佛造业书的传人。
南颜有点不好意思,道:“七佛造业书不同于佛门传统,无人可寻教,是以一直自行揣摩,经年来疑问确是累计了不少,请禅请父亲指教。”
于是等到嵇炀启动完苍穹断界,将秽谷内那些利用完毕的修士都送走后,来寻南颜时,便只见两个佛修聊得气氛正烈。
小九色鹿从嵇炀怀里拱出个头,道:“你们人族的父女重逢难道不会抱头痛哭三天三夜吗?”
嵇炀亦窃以为此,然未意佛者放达通明至斯,竟然在讨论佛法。
他遥望了半晌,总觉得天有不测风云,把小九色鹿放下来,放了只小阴祝在鹿角上,指使小九色鹿颠颠跑过去打探敌情。
然后他果然发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父亲。”经过和寂明的长叹授业,南颜自觉境界更上一层楼,说话时不自觉地双手合十,背后佛光宛然,“我心中有世情困惑。”
寂明道:“但讲无妨。”
南颜:“我有凡心不可弃,眼前虽有众生万千,每每却只愿渡一人。”
寂明看得通达,阖目道:“修行在心不在法,心中若有所悦,当取则取。”
“那”南颜此时被颠颠跑来的小九色鹿拱了一下膝,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片灰败的残红尽头,嵇炀正凝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转身,轻扶着下颌的手抬起来朝她幅度极小地挥了挥。
这就是她不可弃的凡心了。
南颜顿时有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寂明抬眸顺着南颜的目光看了一眼,凝视了嵇炀片刻,直至盯得后者开始不自在,他才悠悠改口道:“修行在心不在法,愁山梵海并无传宗接代之必要,凡事宜三思而后行。”
南颜:“父亲,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嵇炀慢悠悠穿过曼殊花海,自然而然地站到南颜身边,同她对视了一眼,方对寂明颔首一礼:“禅师,久疏问候。”
寂明漆黑的瞳仁里映出这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神情平静地晾了对方十几息后,答道:“狱主多礼了,我已将佛道交托阿颜,往后普度众生,非吾肩上之任,再不必称我禅师。”
“”
嵇炀何等聪明,马上察觉到寂明说的有两层意思,一是真的对南颜传道授业了,二是告诉他,想让南颜还俗,不可能。
但是南颜一心向佛,忽承佛道大任,背后宛如浮现释迦光环,心情亢奋:“我定不负父亲所托!”
此事着实不妥,他好不容易使尽手段,动摇南颜凡心至此,岂能让她佛心二度坚定。
嵇炀斟酌再三,顺着寂明的话接道:“阿颜自入道以来,肩负救世大愿,筚路蓝缕,日夜不倦,嵇炀亦因一度入邪道而心性迷失,幸得阿颜度化,已悬崖勒马,今后相互扶持,前辈自可放心。”
“我本以为黄泉三千丈,此生等不到一个熬得过万鬼劫的人,你能尚存理智,非全是度化之功,于你自身亦算是功德。”寂明前面说得好好的,转头就对南颜道,“阿颜,欲度黄泉,道阻且长。”
南颜对此心中有结,闻言一脸凝重道:“我知晓。”
寂明目光诚挚道:“实在渡化不得,还可以选择超度。”
南颜:“”
寂明:“需要为父示范一下吗?”
南颜:“???”
嵇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南颜道:“我同前辈有事商谈,你在此参习片刻,很快回来。”
南颜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便忽然凭空消失了。
“哈?”
黄泉川上游,原本漫天漂浮的阴祝被无形重力从天空扯下来,重重按在地上无助地尖啸着。
“前辈,道家有语,道法自然,于前辈而言,人间已属憾恨,儿女因缘,又何必相扰?”
霜白的长发落在眼角,寂明声音平淡道:“众生平等,寂明未曾阻拦,只不过阿颜问起,便传道授业解惑尔,红尘、空门,皆由她心证。”
全天下的老丈人里,佛忏主永远是最难搞的那个。
嵇炀不怕他七佛造业书伺候,怕的是他给南颜洗脑,从此一心向佛,不食人间烟火。若是如此,莫说他了,芸芸众生一点机会都没有。
何况他也瞧见了,南颜现在怕是什么都听寂明的。
“还请前辈明示吧,前辈不放心,是因为我是道生天宗主的弟子?”
寂明轻轻摇头,道:“是因为我不知这条黄泉路,你能走多久。那年我从黄泉川畔救起你,彼时你虽受过一次阴祝吞噬,但三魂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