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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凑过脑袋,“怎么了?”
杨佩瑶指着舞厅里露着大半个脑袋的人,“看着有点像苏公子?”
太太原本没在意信件,正要上楼,闻言走过来,“什么照片?”
二姨太忙指给她看,“这个人,像不像?”
杨佩瑶把另外几张相片都摊在桌面上,接着翻看信件,“阿坤,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我非常想念你。求求你别不理睬我,咱们和好吧,我愿意把我自己奉献给你。但是,你得保证一定要跟我结婚。星期天八点半,老地方见。你的娟妹。”
还有一封写着,“……你说好四月七号来提亲,为什么还不来……我心里怕得很,这个月小日子已经迟了一个星期,阿坤,我该怎么办?”
署名是爱你的玲。
杨佩瑶开始尚不在意,越读心里越气愤。
苏先坤这个人渣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孩子?
单是她手头这些信,就有五人,再加上李笑月,说不定还有没写信的。
太太脸色也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待看了几封信,终于忍不住一把拍在桌面上,怒道:“谁送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存的什么心?”
“不知道,”杨佩瑶一脸无辜的摇摇头,“说不定是想让我提醒一下李笑月,李笑月现在跟苏先坤谈恋爱。”
太太皱起眉头,“谁?”
“我们年级一班的李笑月,前两天我在百货公司碰见她,她还跟我显摆苏先坤送的手表。金色表带,挺漂亮的……我告诉她苏先坤不是好人,她非不信。回头我拿给她看看,真是瞎了眼才跟这种畜生谈恋爱,也不怕得脏病?”
说着,把散乱的相片和书信依旧整理到一起。
太太狐疑地打量杨佩瑶两眼,神情晦涩不明地上了楼。
杨佩瑶不确定太太是否察觉到信的来路,但不管这些东西是如何来的,只要真实就可以。
苏先坤摆明是个人渣。
现在就看在太太心里,到底是老公的权势儿子的前程更重要,还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了。
杨佩瑶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
这三天,太太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可眼底却明显多了些青紫。
四姨太偷偷告诉杨佩瑶,太太跟杨致重吵过两次。
太太不像二姨太和三姨太那样会打滚撒泼,她出身官宦门户,即便争执也绝不会大吵大闹。
四姨太的房间离杨致重最近,所以家里也只有她听到过。
那就是说,太太已经动摇了念头。
第四天傍晚,杨承灏沐着满身霞光回到杭城,吃完饭就跟杨致重上了楼。
不到半个小时,面红耳赤地下来,对正喝茶的太太道:“娘,瑶瑶的亲事我不同意,我也不想去北平。”
杨佩瑶立刻竖起了耳朵。
原本看报纸的二姨太惊诧地抬起头。
太太淡淡道:“婚姻大事自有爹娘做主,我跟你爹都还在呢……瑶瑶上楼去。”
杨佩瑶磨蹭着不想动,杨承灏偷偷对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回房。
杨佩瑶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从太太短短一句话中,她已经听出话音。
太太屈服了,这个家里,最终拍板拿主意的是杨致重。
她把存折、印鉴、现大洋还有枪都收进手袋里,把阴丹士林袄子和黑裙找出来,打算明天穿着。
别的衣服都太惹眼,只有这身最普通。
裙腰处,已经塞了钞票在里面。
又往书包里装了身换洗的袄裙,把手袋也放进去,又放一本书。
书包略有些鼓,隐约现出书的轮廓。
去申城的火车是早上八点半,她吃完饭借口去图书馆直奔火车站。
到达申城之后,立刻买票去北平。
所以,她没法往书包里装太多东西。
一夜辗转反侧,杨佩瑶顶着两只黑眼圈起床,穿上了昨天备好的衣裳,下楼吃饭。
杨致重已经坐在饭桌前了,穿笔挺的军装,刚剃过胡子,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杨佩瑶沉闷地唤声“爹”,坐到杨承灏身旁。
宋妈跟春喜把早饭摆出来。
杨佩瑶吃不下,却勉力吃了个茶叶蛋,又塞进去两只小花卷。
杨致重稀里呼噜喝完粥,放下筷子,环顾一下桌旁众人,宣布道:“苏院长后天来杭城,正好把瑶瑶跟苏公子的亲事定下。这两天你们都消停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有你们的好看。”
杨佩瑶嘟起嘴,“爹,我要去图书馆看书。”
“不用去了,又晒黑一层皮,好好在家养养。现在定下亲事,过年就结婚,书上又不教做饭生孩子,不念也罢。”
杨佩瑶抿抿唇,又道:“我不想跟苏公子定亲,看见他就恶心。”
“我已经决定了!”杨致重站起身,扬声唤士兵进来,“都给我看好了,这几天谁都不许出门惹事。告诉王大力,要是三小姐磕着碰着,让他等着吃枪子。”
又叫进韦副官,吩咐道:“跟新苑饭店联系,后天包场,不许接待外客。对了,门口要挂横幅,还有报社那边,我跟何鑫谈好了,届时有记者到场,你再敲定下时间。”
接着告诉杨承灏,“你回来得正好,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如果苏院长问起治兵打仗之事,你别给老子丢脸。”
杨承灏面无表情地说:“爹,我不去北平仰人鼻息,更不想让瑶瑶嫁个那种畜生,我的前程我自己打拼。”
杨致重脸色铁青,忽地抡起巴掌“啪”地扇了杨承灏一个耳光子,“不去也得去,这个家是老子说了算。你要是有本事,也别依靠老子,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熊样?”
这一下抽得狠,杨承灏脸上很快浮现出四条红肿的指印。
屋里一片沉寂。
杨致重大步走到门口,从挂钩上取下军帽,扬长而去。
杨佩瑶连忙到厨房拧了条湿毛巾,给杨承灏擦脸,“哥,对不起。”
杨承灏苦笑着摇头,“不怪你,是哥无能。”
胡乱擦几把,把毛巾放在饭桌上,“蹬蹬蹬”上了楼。
杨佩瑶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呆立片刻,无意中回头,瞧见三姨太唇角上扬,噙一丝得意的笑。
可能她觉得杨承灏被打,杨承鸿的机会就来了吧?
而太太眸中明显带着不满。
春喜过来把碗筷杯碟收拾下去,三位姨太太都拾趣地避到楼上,太太冷冷地开口,“就为你,你大哥被扇耳光,你心里好受?瑶瑶,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别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过几年收了心就好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听话里意思,太太已经知道相片是她想方设法找来的,杨承灏也是她打电话叫回来的。
杨佩瑶无言以对。
跟太太分辩没有用,太太听杨致重的,说多了只是徒费口舌,又伤害母女感情。
可杨致重……杨佩瑶想起那清脆的一巴掌,想起抽在杨佩珍身上的皮带,也想起被士兵拖走的三姨太……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顶撞忤逆杨致重。
杨佩瑶默默上楼,先去了杨承灏房间。
杨承灏在抽烟,瞧见她,忙把烟掐了,把她让进屋里,“瑶瑶,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走,咱们先去龙泉接上你嫂子,一起去重庆。我有个同窗在那里,请他帮忙谋个差事不难。”
杨佩瑶走到窗前,看到大铁门两边站了持枪的士兵。
以前门口就只有门房在。
杨承灏跟着走过来,“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士兵们肯定不会对杨承灏开枪,可杨承灏在杨致重心目中就失去了地位。
陆秀玫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跟着奔波?
杨佩瑶道:“不要了,哥想想嫂子,想想侄子。”
杨承灏沉默片刻,重重叹口气,“等你嫂子生产之后,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天地……”
正说着话,走廊上传来春喜的喊声,“三小姐,三小姐。”
杨佩瑶开门出去,“什么事儿?”
春喜道:“王大力说有您的信。”
杨佩瑶下楼,果然看到王大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信封里装着七八张相片,苏先坤跟李笑月在一起的。
王大力眼尖,已经瞧了个明白,低声道:“三小姐,有没有要吩咐我的事儿?”
杨佩瑶摇头。
他是杨致重的兵,杨致重对子女尚且不留情,更何况手下的士兵。
还是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回到屋里,二姨太劝道:“瑶瑶知足吧,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嫁过去就是宰相府里的少奶奶,多少人得敬着碰着,二小姐嫉妒得眼都发红……你瞧瞧,单定亲就这么隆重,要是结婚,还不得轰动全国?”
杨佩瑶讽刺地一笑。
苏先坤一边张罗着要提亲,一边不忘跟女性约会。
真是隆重!
可她又能怎么办?
杨致重怕家里人在这紧要关头闹出是非,拘着全家不得出门。
大门出不去,翻墙又翻不过,难道真的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两败俱伤?
杨佩瑶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藏在心底的那串数字犹如浮在水面上的皮球般,浮上来又摁下去,再浮上来,再摁下去,终究没有摇出去。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太太难得穿了件鲜亮的玫瑰紫七分袖袄子,腕间笼一只红玛瑙手镯,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绾成圆髻,别了支闪耀的金簪。
杨致重照旧一身军装,烫洗得干净笔挺。
定亲宴定在十一点二十,而苏延平夫妻的火车会在十点半抵达杭城,中间空余出五十分钟,可供苏延平稍事休息,略作修整。
原本两方想遵循古礼定亲,考虑到路途不便,只能简便从事。
届时男女双方会在杭城各界名流以及报社记者的见证下,交换生辰八字和定亲信物,男方则把彩礼单子交在女方手里,然后商议成亲日期。
杨致重准备的信物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刻着瓜瓞绵绵的玉佩。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讲究戴玉佩,但这种古董还是很受人们的追捧。
快到十点的时候,太太敲杨佩瑶的门。
杨佩瑶跟先前一样,穿阴丹士林七分袖袄子,黑色罗裙,脸上素素淡淡的,半点脂粉都没有,使得眼底的青紫分外惹眼。
太太立刻垮了脸,“瑶瑶,今天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在呢,你便是装也得装出个笑模样来。”回头吩咐春喜,“给三小姐换身衣裳。”
四姨太忙道:“我来吧,我给三小姐挑,准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点,别耽误时辰,”太太转身离开。
四姨太打开衣柜,没看到特别亮眼的,遂把以前那件蜜合色旗袍拿出来,“换了吧,今天宾客多,跟随的下人也多,”压低声音,“十一点左右,我会雇辆黄包车等在饭店后门,你寻个机会出来,直接去火车站,赶上哪趟车就坐哪趟车。”
杨佩瑶想一想,挑了件玫红色袄子,仍旧穿着身上的黑裙子。
四姨太帮她往脸上淡淡扑了层粉,抹了少许胭脂,最后在唇上涂了口红。
杨佩瑶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