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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信,连同他们自身,已经被苛刻的事实湮灭了。
虽然有不少人对人类能够存在至今,并不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也会想象,会不会在明后天,就有一个陨石从天而降,再造生物大灭绝的历史。但是,科学的发展,让人们越来越适应恶劣的环境,越来越能对恶劣的环境进行防御。并且,这样的担心迟迟没有发生,人们仍旧遵从自然生命的发展模式不断成长壮大。相比起那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危机,如何对待自己那短短不到百年的一生,才是更迫切的问题。所有对那些“突然的灭绝”感到担忧的人,都会被认为心理精神有毛病。
“病毒”带来的毁灭实在太快了,对人太过于苛刻了,简直让人觉得,这是不是一个玩笑。人自诩和其它动物不同的地方,那最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地方——思考行为——反而变成了最为直接的要害。
精神活动,意识行为,思维方式……所有基于**基础而产生的内部活动,所有用于指导外部行为的内部活动,作为一个人,最核心也最关键的地方,在“病毒”所产生的种种现象中,就好似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得能力。
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比大多数人都更加直观地参与并感受着这种无力。比起大多数时间里被拘束着的系色中枢,超级桃乐丝的意识更加活跃,也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系色中枢突然的爆发,并不让她感到喜悦。
的确,系色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系色中枢身上的束缚被解开,让它获得了宝贵的自由。所有那些“可能包含祸心”的人都死光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再对自己等人做出威胁。推算中,那核弹临顶的可能性也降低为零。这些都是应该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然而,超级桃乐丝却无法开心起来。在这种解放的背后,她只能感受到那更加可怕的未来正向自己扑来。
现在,她和系色中枢需要面对的,不再是人类的恶性,而是直接扑灭了人类,比人类的恶性更加直接,更加深沉的恐怖未知。
正因为这种恐惧,她才选择下降。
系色中枢抛弃了枷锁,撤出了伪装,它将自己升起来,将自己当成一座堤坝,挡在那未知恐怖之前。而超级桃乐丝则选择了下降,把自己藏在这座堤坝后,用“在后方支援”的借口安慰自己——她,或者是它,完全无法否认,自己就是害怕。哪怕躲在后方,也确实可以确保第二支点,做出切实的支援,但是,它已经十分肯定,自己之所以选择下降,其核心原因,并不是为了分工合作,而正是自己害怕了。
超级桃乐丝为自己的害怕,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越是能够感受到这种羞愧的情绪,就越是在证明,驱动自己这种行为的核心想法正是一种逃避的想法,自己正在将等同于自己亲人一样的系色推到前方——哪怕从一开始,系色就是自己选择站出去的。
超级桃乐丝变得有些混乱,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混乱,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觉察自己的混乱。她和系色中枢的联系在这种混乱中陡然中断,所有她应该负责的工作,也全在这一刻停止。病院现实中,超级桃乐丝停机了,但是,在末日幻境中,以人造生命的形态存在的“桃乐丝”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她就像是失神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般,猛然惊醒过来。
——原来我逃到了这里。
桃乐丝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对如今自己正身处的状态,有着让她感到厌恶的清楚。同时,她也十分清楚,这种厌恶的情绪所针对的对象,正是自己。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正在扩散到其他可以想到的人: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同伴,自己一直珍视的家人。
太可怕了,这种不由自主的厌恶感太可怕了。她理智上,一点都不想让这种自我厌恶感扩散到厌恶其他人,但是,无法阻止这种情绪的膨胀。她可以清晰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每一个厌恶他们的理由,这些理由无论是有理还是无理,都牢牢扎根在自己的每一次思考中。
这个情绪,这些理由,就像是变幻成一个依稀可以听到的声音。这个声音呢喃着,诅咒着,哪怕听不清楚也能感觉到,那是最恶毒的语言,散发出恶臭和毒气,只是听到就会腐蚀自己的精神和信仰。桃乐丝的脑海中,这个声音还在变幻成一个更具体的轮廓——无法描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不,或者说,只有自己才能在想象中勾勒出来的轮廓。
无论是按住耳朵,还是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都无法阻止这个仿佛由心而发的恶毒的呢喃,也无法停止那个恐怖轮廓在自己的内心中成形。
2185 近江的陷阱()
桃乐丝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摆脱了恐惧感,原本以为自己变成了超级桃乐丝的形态,就能够比其他人更具备一种意志上的抗性。无论是过去她所达到的成就,还是系色中枢的表现,都让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觉悟,为执行计划而有所觉悟。乃至于,她觉得自己在许多方面要比不断自我人格刷新的“高川”更加稳定,更有耐性,也比被约束的系色中枢更加自由,能够将自己的能力在更多方面发挥出来——她认为自己拥有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这些优势让自己拥有极强的适应性和全面性。
然而,偏偏在大幅度偏离计划的异变发生之时,自己却后退了,下降了。她十分清楚,促使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在后方同样可以做出贡献”,亦或者“必须有人待在后方,为前线提供支援”,也不是“系色中枢抢先一步站在了前方,所以自己只能后退”这样的理由。
自己在恐惧。因为能够比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如今自己等人是处于何等绝望的境地,所以,才比大多数人都要恐惧。敌人的强大,只有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拥有了更多的见识,认知范围也得到成长后,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于冥冥中的压迫感,只有感受到自己的成长究竟是怎样一种速度,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无论是视为成长也好,视为变异也好,这种对自我的认知,反而就是一个最直观的标杆。而自己要面对的东西,远远超过了这个标杆所能抵达的极限。就像是,在赛跑中,自己拼尽了全力后,却只能看到前方对手的身影越来越远,那是何等巨大的无力感。之后,自己拼尽了全力地去训练,一次又一次在比赛中打破自己的记录,然而,并没有拉近和对手的距离,那个背影仍旧越来越远,那是何等巨大的绝望感。
双方的差距,就像是从一个最基本的条件上被锁死了,哪怕有更改的可能性,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却无法实际进行更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理论上的可能性,是如此的飘渺,就像是谎言一样,但却偏偏不是什么谎言——还有比这更让人颓丧的吗?
巨大的情绪波动贯穿了病院现实的超级桃乐丝,追着她进入末日幻境这个“人造人”的躯壳中。无论是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她的形态明明都已经从物理硬件上杜绝了情绪的产生,然而,那让她颤抖的情绪仍旧无视那些物理上的“不可能”,以超越物性的渠道,从四面八方涌来。
仿佛,这些情绪本身就是超乎她过去认知的东西,自以为是属于自发产生,但却从来都不是自发的,她所以为的“自己”,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所谓的“自我”,只是漂浮在那陌生而冰冷的“非我”上的一层油渣。
当桃乐丝产生这样的念头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这种试图将自我存在否定的思维走向,正是末日症候群发作的特征之一。如果她无法控制自己,就只会越发深陷下去,而她完全不像“高川”那样,是拥有自我人格刷新机制的人,一旦崩溃就是完全的崩溃——大概会像是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一样,哪怕没有立刻变成一滩lcl,亦或者自燃起来,也会从人格层面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吧。
当她的脑海中闪过“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的名字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们了——不管是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过忙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自己确实很久都没有想起三人的情况。关于她们的最后记忆是:似乎已经将八景和咲夜接入了中继器
但是,也只能用“似乎”这样模糊的说法,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她们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桃乐丝想着,却完全找不到相关的记忆。就好似在这一段时间,三人的存在感陡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没有见过,也到这一刻为止,都从未想起过。
太奇怪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家人,明明自己等人所做的一切,最初就是为了拯救大家。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忘记了呢?桃乐丝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她确认,自己的那份想要保护大家,想要让她们摆脱“病毒”,恢复健康的心情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是那么的强烈。
可是,在重新想起她们之前,自己就像是连这么强烈的情感和愿望都抛到了一边。明明动机没有改变,可是,提起动机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仿佛从来都没有时间去想,自己为什么要战胜“病毒”——仿佛这个行为就是目的本身。
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越是能够想起更多的东西,桃乐丝就越是感到手足冰冷。不仅仅是末日幻境中,由火炬之光带来的偏差在作祟,在那几乎摧毁了计划的异变之外,有某些同样异常的情况正持续不断地发生——如果说,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带来的是一种强烈而猛然的冲击,那么,在偏差仪式发生之前——无法确定是多久以前——那可能已经发生的异常,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般,悄然侵蚀着自己的内心。
不,也不是完全忘记了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桃乐丝现在可以想起更多东西了,过去她所观测到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被遗忘掉,而仅仅是,就如同一串毫无意义的数据存档般,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是的,不是忘记了,而是忽略了。哪怕提起她们的名字,也从来都没有特别在意过。
对于自己篡夺伦敦中继器主权的行为,桃乐丝没有任何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既然忽略了八景、玛索和咲夜,从逻辑上来说,这种行为本身就有问题。因为,明明玛索就是伦敦中继器的核心三柱之一,自己也是依靠玛索才能控制伦敦中继器的,但是,玛索正是被忽略的人之一。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十分重要也十分关键,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忽略的存在,却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对桃乐丝而言,很难想象这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仅如此,桃乐丝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其中关于玛索的记忆还是挺多的,但现在看来,充满了一种淡漠,就像是对待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可是,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当时和玛索产生交集的时候,玛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是可有可无,而是关键性的角色。可自己却偏偏没什么想法,一点想法都没有,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理所当然地交集在一起,又理所当然地分开了。
玛索已经是这样了,那么,八景和咲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