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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寒图下面放了个小供桌,桌上放着一个三足小香炉,炉内燃着一炷清香。宣谋与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老者就坐在桌前不远的地上,正执棋对弈。
这间堂中没有设椅子,只靠着北墙铺了一张毡子,毡子上扔了几个蒲团,关慕羽走过去捡了两个蒲团,跟夏小乔一人一个坐下,问:“棋爷爷,今天这局胜负如何啊?”
那黑衣老者棋爷爷不耐烦的摆手:“别吵别吵!”
关慕羽就转头对夏小乔笑道:“看来棋爷爷要输。”
棋爷爷立刻转头怒斥他:“你才输!不懂棋不许说话!”说完看见夏小乔,又问,“这个小姑娘是哪里来的?会下棋吗?”
关慕羽就笑着看了一眼夏小乔,意思是“我说过了吧”,夏小乔看他们下的是围棋,就说:“还真不会,从小就没空去学。”
棋爷爷打量她几眼:“没空学棋?那都学什么了?”
“读过几年书,后来就习武了。”
棋爷爷不感兴趣的转回头:“又是一个舞刀弄剑的。”手里捏着棋子终于找了个地方放了下去。
关慕羽就问张大海:“只有棋爷爷在?梅爷爷和葛爷爷呢?”
“梅爷爷在上头练字,葛爷爷去花房看花去了。”
刚说了这两句,棋爷爷就嫌弃他们说话吵闹,赶他们走。关慕羽就带着夏小乔上楼去看了看梅爷爷练字,之后又去了花房,顺便看一眼刚醒了酒的“为情所困”的贺爷爷。
那位贺爷爷看起来总有六十岁了,两鬓斑白、神情颓然,说话却文绉绉的,和夏小乔还多聊了两句,又跟花爷爷说:“我第一次见到湘纹的时候,她就跟这孩子差不多大,但比这孩子好看,说话也轻轻柔柔的……”
花爷爷扭头就走:“我得去松土了。”
贺爷爷转了个头要继续跟葛爷爷唠叨,葛爷爷往外走了一步,问夏小乔:“小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我来给你画张肖像好么?”还叫夏小乔现在就去看他画过的仕女图。
夏小乔不明所以的被葛爷爷拉了出去,刚到门外,就听见贺爷爷在身后长叹一声:“问君能有几多愁……”
出了门之后,她忍不住问:“贺爷爷说的是谁啊?”
“一个青楼女子。”葛爷爷冷漠答道,“不过虚言哄骗他几句,他就当真了几十年,一直深恨自己年轻时穷困潦倒,不能为那女子赎身。”
夏小乔惊奇的望向跟出来的关慕羽,关慕羽苦笑道:“那女子后来被富商赎身,好像是没两年就死了,贺爷爷为此悔恨不已。”
“他有什么好悔恨的?一个屡试不第的书生,就算他攒够了赎身的钱,那名妓肯跟他?不过是执迷不悟。”
葛爷爷刚说完,院中琴声忽然一变,葛爷爷听了琴声就冲琴爷爷冷笑:“你为他鸣不平,就自己说话,谁没事猜你的琴意去?”
琴音忽地铮然两声,听之彷佛有人正冷面相对,不屑的哼了两声。
接着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响起:“执迷不悟又怎样?你我,这院里的每一个老不死的,谁又不是执迷不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贺爷爷一个人还可以算诗酒的,哈哈,所以也可以说是“琴棋书画诗酒花”
这部分剧情有几个读者说不喜欢看,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看可以暂时跳过,但这部分很重要,我却不能不写
第121章()
琴爷爷突然出声反驳,手上却并没停下,琴声仍然如冰下流水一样幽咽鸣响。
葛爷爷就说:“执迷也得看值不值得。那女子水性杨花……”
琴声陡地升高,打断葛爷爷的话,“值不值得,不该你下定论,也不是我下定论,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你总是有理!”葛爷爷哼了一声,“这么爱讲道理,你还装模作样再修什么闭口禅、练什么无弦之琴啊?反正也练不成!”
他说完就转头叫夏小乔跟他上楼去,“别在这吹冷风听他这寡淡的琴音。”
夏小乔觉得这几位老人真有趣,就回头跟关慕羽说:“大当家去忙吧,我去看看老人家的画作,不劳烦大当家陪着了。”
关慕羽确实也有事情要安排,就顺势先告辞,叫张大海好好招待夏、宣两位,说一会儿回去他那里吃午饭,然后就走了。
葛爷爷带着夏小乔进去书画楼,看见棋爷爷揪着胡子,一脸紧张的望着棋盘,就说他:“差不多就弃子认输吧,一共也没几根胡子,再拔就秃了!”
棋爷爷立即跟一个点着了的炮仗似的跳了起来:“谁说我要输了?不下了不下了,一局棋没走几步,左一个右一个的进来捣乱!”
他说着就弯腰想把棋子打乱,却不料那个一直不声不响跟他对弈的年轻人忽地伸手挡住,手上捏了枚棋子往棋盘某一点上一放,笑吟吟道:“好了,这下就输了。”
葛爷爷闻言快步走过去往棋盘上打量两眼,随即哈哈大笑:“棋老头,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一手臭棋,偏还好与人切磋。”
“我臭棋?你还臭画呢!笔法僵硬造作,色彩烂俗浮夸,烂透了!”棋爷爷说完就把棋盘一掀,将棋子统统收起来,抱在怀里气呼呼的走了。
葛爷爷却完全不在意,转头仍旧去上楼。宣谋把棋爷爷赢跑了,还挺得意的,也跟着上楼去,问葛爷爷:“棋老先生下棋一直这个水准么?”
“平心而论,他还是有进益的,以前可比现在还臭得多。”葛爷爷毫不留情的批评道,“但是脾气也越来越坏。”
宣谋自从进了这院子,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棋爷爷拉过去摆上了棋局,这会儿才有空打听:“这么说,几位老人家认识彼此已经很久了。”
葛爷爷这会儿已经上了二楼,他带着宣谋和夏小乔先进了东面一间屋子,这屋子像是起居之地,除了桌椅之外,还靠墙放着脸盆架、手巾等物,葛爷爷一边回话一边打了水洗手。
“是有些年头了。”
宣谋继续问:“六位是同时认识的,还是有先有后?真难得,各有所好,却又所好截然不同。”
葛爷爷仔仔细细洗干净手,用手巾擦干,然后带着他们往西面屋子去,边走边答:“当然有先有后。我跟元化兄相识最久,那时我才开始学画,他是杏林圣手,我们都俗务缠身,难以全心钻研这点儿爱好。后来元化兄遇到点麻烦,外面弹琴那魔头正好想请他给看病,就把他救了出去。”
他说着话拉开门,夏小乔见到里面正是一间画室,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墙边一口白瓷大画缸,内中插放着许多画轴。画缸斜前方就是一张大画案,案头笔海内插满画笔,其余用具也是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之后我也惹上点不好解决的麻烦,元化兄就求了那魔头,把我们一家都从京里弄了出去,到东京去落脚,恰好邻居就是种花老头。贺酩——就是那醉鬼,是种花老头的外甥,那时候就住在种花老头家里,我们常来常往的,就认识了。”
夏小乔插嘴问:“您说的‘元化兄’是梅爷爷么?”
“就是他。弹琴那魔头后来也跟元化兄跑到我家来,他中了毒受了内伤,就在我家由元化兄调养,再后来,棋老头跑来寻仇,没打过魔头就要自杀,被元化兄救了,于是我们就凑到了一起。”
葛爷爷一边说一边从缸里抽了一个画轴出来,放到案上打开,“其实我也不爱跟他们在一块,棋老头暴躁、那魔头爱装世外高人、种花老头脏兮兮、贺酩酸腐唠叨,烦不胜烦!小姑娘快来看,这是我画的东京四大美人。”
此时画轴已经完全展开,画上四个簪花仕女,有手拿团扇看水中锦鲤的,有斜倚栏杆仰头看树上鲜花的,剩下两个搭手扶肩窃窃私语。整幅画色彩明丽,美人姿态各不相同,却各有各的美,连水中锦鲤都栩栩如生,以夏小乔看来,实在是一幅非常好的画。
宣谋也仔细看了半天,然后问:“您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这几位美人现在还健在否?”
“画是画了没多久,不过人应该……”葛爷爷摇摇头,“今年是哪一年?我也算不清楚了。”
东京四大美人,夏小乔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这种说法,又仔细看了看那四个美人的装束,忽地想起一出戏来,“葛爷爷,你画的这四位,不会是《四美记》那出戏里的四美吧?”
葛爷爷眼睛登时一亮:“对!你听过《四美记》啊?”
夏小乔点头,《四美记》是她小时候广为流传的一出戏,戏里讲了四个美人与东京不同阶层男子爱恨纠缠的故事,几乎人尽皆知,但问题是,戏中这四美所在的年代距今起码有六十年了!
“葛爷爷这画……是看了戏之后画的,还是画的四美本人?”夏小乔忍不住问。
葛爷爷得意的说:“当然是本人了!那时我们刚到东京不久,四美之首白芳菲请了种花老头给她培育好花,后来四妹卫情遥患病,也是元化兄给治好的。我就陆陆续续见到了四美,当年虽然心痒难耐,想把四美画到纸上,无奈力不从心,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把她们都画出来。你瞧,多好看。”
夏小乔就小心翼翼的又问:“那么葛爷爷今年高寿?”
本来眉飞色舞的老头忽然顿住,神色苦恼起来,“高寿?哎呀,我也记不得了。”
“那您初到东京时多大年纪?”
“这个我记得,那时我正好刚到不惑之年。”
葛爷爷说完,又指着画,给夏小乔滔滔不绝讲他是怎么画的,夏小乔却已经惊呆了,不由自主回头去看宣谋,却见宣谋很是无动于衷,似乎并没听懂他们刚才说的什么。
“怎么了?”
宣谋见夏小乔眼里都是惊异之色,终于聚气传音问道。
夏小乔随便应了葛爷爷一声,葛爷爷就又去拿别的画卷,她偷空说道:“葛爷爷至少已过百岁。”
宣谋也有点吃惊,葛爷爷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来,还戴着巾帽,只能隐约看到发根夹杂白发,怎么看也不像超过六十岁的人。而且他腿脚利落,上下楼非常轻快,耳不背眼不花,却并不是习武之人,如果真的已经过了百岁,那确实让人惊诧。
于是宣谋就问葛爷爷:“葛爷爷,你们几位,是花爷爷最年长吧?”
“不是,种花老头和我差不多,应当是元化兄最年长。”葛爷爷说着又挑出一个画卷来,叫宣谋跟他一起展开来,给夏小乔看。
夏小乔却已经无心欣赏画作,她刚刚上到三楼见过梅爷爷梅元化,看着就是个一身青衣的中年人,他居然比年过百岁的葛爷爷年纪还大,这怎么可能?
葛爷爷那里已经说道:“如何?我画的还不赖吧?小姑娘,在这里多留几天,让我也给你画一幅肖像吧?”
夏小乔仍处在震惊之中,闻言喃喃道:“大当家托我去办一件事,等我办完回来,您看行不行?”
“行行行!”老爷子高兴的收了画卷,“住在这深山里头就是这点儿不好,等闲见不着一个样貌出色的人物。”
之后又给夏小乔和宣谋两个看了些山水画,她勉强忍着看完,跟葛爷爷告辞出去,到院中看到那位琴爷爷还在抚琴,忽然想起来在楼上说的话,就问送出来的葛爷爷:“您为什么叫琴爷爷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