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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再来说道说道现在卖粮。”若菡清声道:“假使贵帮真的可以跑赢物价,在降价前把大米卖出去,赚到个百八十万两。”说着拱手笑笑道:“这么多粮食投到市面上去,怎么也能把粮价打压下两三成去,那也算是帮了我家老爷,小女子在这里多谢三老爷了。”
“好说,好说。”龙三老爷干笑道:“既然皆大欢喜,那就这么办吧。”
“怎么可能皆大欢喜?”若菡声调微微提高道:“那些粮食如果按照您老的法子入市,就好像往快要开的锅里加一瓢水,只不过是将鼎沸的时间推迟——只要没有釜底抽薪,把那些坏人的阴谋挫败,价钱还会涨上去的!”说着一脸探究的问道:“试问老人家,等到了七月份漕米起运,您准备怎么交差呢?”
“呃”龙三老爷彻底噎住了,漕运是不能延误的,但大运河几十年未曾疏浚,淤塞的很厉害,但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却比国初的时候多了数倍,自然要多耗费许多时日在路上。如果等到把新米收上来再起运,黄花菜都耽误了。
所以漕帮才提前存够粮食,提前两个月发运,换言之,每一期发送的粮草,都是上一次存下的,如此循环下来,倒也可以交差。
龙三老爷打的主意是,先高价卖出,然后趁着粮价被大量的出货冲低,再以低价买进,如此便可以赚得差价,两不耽误,倒也是个很妙的主意。
但他的如意算盘,必须建立在粮价会大幅下降的前提下,如果粮价真如若菡所说,会在小幅下降后回升,那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龙三老爷的汗登时下来了,心说怎么被个小媳妇逼到墙角上去了呢?
他在这儿陷入了窘境,边上一直没有插言的马五突然问道:“照沈夫人这样说,我们把米卖给贵方,也一样没法买到低价米,岂不是同样没法交差?”他发现对方这五十万两银子其实没什么太大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沈默与若菡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马五的胳膊道:“五爷,咱们从始至终,可说过要买那些粮食了?”
“那这五十万两银子?”马五爷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要买米,是自己提出来给他们的不过一方出钱,一方出米,这跟买卖有区别吗?马五不禁有些糊涂了。
只听沈默为他释疑道:“兄弟我只是想借一借咱们漕帮的粮食,等到七月起运的时候,原样奉还,一粒米都不少你们的。你们直接从苏州城往北京送,还省了一段距离呢!”
“啊?”马五爷没想到沈默的要求竟然这么低,吃惊无比道:“这怎么使得呢?”
“怎么使不得?”沈默笑道:“待会咱们拟个合约,把这事儿白纸黑字写下来,我签名用印。到时候如果出了问题,你只管拿着它向漕督交代,一应责任由我承担,与你们漕帮无干!”
“我怎么会信不过”马五爷又一次被沈默给感动了。
但话音未落,却被龙三老爷打断道:“哎呀呀,大人怎么不早说?让我们费这些吐沫,”说着一推马五道:“小五,去前面跟大人拟个合约,然后代我们这些老不休,招待一下沈大人!”
马五觉着这样实在不当人子,踯躅着不吭声,沈默却豪爽道:“这个契约是必须的,五爷还是得以漕帮为重啊!”漂亮话全让他一人儿说了。
马五更觉着臊得慌,看一眼龙三老爷道:“哎,三叔,咱们今天可丢死了人。”
龙三老爷也臊得慌,挥挥手道:“后面的事儿,你们看着弄行了,不用过问我们这些老糊涂了。”
听出老头面上有些挂不住,如果只打算做一锤子买卖,当然不用管他,但沈默是有长远打算的,知道不能逞一时之快,赶紧拱手道:“咱们是一码归一码,事情该怎么谈怎么谈,若果坏了交情,可就得不偿失了。”说着对若菡佯装严厉道:“还不给三老爷赔罪!”
若菡吐吐舌头,朝着龙三老爷福一福,怯生生道:“小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嘴上还没有把门的,给您来赔不是了。”
龙三老爷哭笑不得道:“你可不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是头发长见识更长。”说着赞叹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沈大人,也只有这样的佳偶,才能配得上您!”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若是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那才真叫人笑掉大牙呢。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府尊夫妇都向他赔不是了,敬他何止一丈?所以龙三老爷芥蒂尽消,也向两人赔了不是,还反复叮嘱马五要好好招待沈大人伉俪,显然是已经被折服了。
三人辞别了龙三老爷等人,离开德高堂,重回漕帮大厅时,便见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
马五爷请沈大人夫妇入席,沈默道:“还是先把约书签了吧。”
“若是别人,肯定要签的。”马五爷却摇头道:“但沈大人你不用,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
“一码归一码”沈默还没说完,便被马五爷拦住道:“我信的是你沈拙言这个人,不是什么苏州府同知,在我马五看来,你的一句话,比那劳什子大红印章管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默郑重点点头道:“如果我沈默有半点毁诺,人神共弃,五雷轰顶!”
“这不就结了么?”马五爷朗声笑着拉沈默入席,也招呼若菡道:“弟妹啊,也快坐吧。”说着为他俩介绍道:“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都是咱们漕帮自家的菜,在别处是吃不着的,图个新鲜吧。”
沈默两个看那琳琅满目的大圆桌上,除了乡野田趣的凉菜外,更多的是一些漕帮独有的菜品,比如生蚝是用鸡蛋烙的、大肉片子是用坛子焖的、马蛟是用香芹拌的,最有特色的是那艄公肥肠,从没见过那种切法,刚看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竹笋呢。吃一筷子才感受到肥肠爽滑味道。
买卖谈成,心情舒爽的紧,夫妻俩胃口大开,在帮派吃饭就有这个好处,越是大快朵颐,越让主人高兴,绝对不会觉着你不够斯文啥的。
不过让沈默大跌眼镜的是,若菡最喜欢的,竟是那漕帮特制的油炸臭豆腐,不过人家叫‘豆仁飘香’,虽然他仍是敬谢不敏,但见若菡似乎隔一会儿就会夹一筷子,显然十分中意。
见客人吃得十分开心,马五爷特别高兴,问道:“味道还中?”
“实在太美味了!”沈默夫妻俩一起点头称赞,沈默笑道:“日后定要多多叨扰五爷了。”
“大人若是常来赏光,我们才是求之不得呢?”马五呵呵笑道:“说不定还能把漕帮菜的名声打出去呢!”后来因为若菡喜欢吃那‘豆仁飘香’,沈默便带她时常光顾,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模仿他的衣食住行,已经成了上流社会的风尚,竟真的让这原本只在帮内流传的漕帮菜名声大振,士民无不趋之若鹜!
随着漕帮子弟的足迹遍布全国,漕帮菜馆也开遍了两京一十三省,甚至日本、南洋、新大陆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沈默还有大事要办,所以马五没有劝酒,只是让他尽兴就好,反倒吃得痛快。酒足饭饱之后,餐桌撤下,下人奉上香茗,略坐后,沈默两个刚准备告辞,却听马五爷道:“还有一桩事儿。”
两人只好再坐下,便见他从怀里取出那个牛皮袋,点出十张银票道,然后将其余四十张装回袋子里,递给沈默道:“这十万两银子,是我漕帮借兄弟的,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的,就算我这一辈还不完,下辈子、下下辈子,用一百年也会还清的。”
沈默心说这是干什么?玩完这把不想和我玩了?那我一番做作岂不是白费了?便把那袋子推还回去道:“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除非不认我这兄弟,否则休要说个‘还’字!”
听他这么说,马五爷更加感到没看错了人,赶紧解释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漕帮的铁规矩,不准占人便宜,不可贪人财物。这五十万两银子,如果是买米所得,我当然受得心安理得,可现在只不过借给你用几天。就算租金的话,也不用万把两银子吧?”
只见他一脸自嘲的笑道:“如果不是鄙帮实在是太需要银子救命了,我是万万不会昧着良心,收下这个钱的!”说着目光坚决道:“如果是借用,我尚且还可厚着脸皮使上一使,但你要是说白给,我们漕帮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吃这个白食的。”
“反正我不要,”不得不承认,沈默适应环境的能力是很惊人的,才来了漕帮半天,说话就开始带着江湖匪气了:“你要是不要,就帮我烧了火吧。”
“我是万万不能要的。”马五也犟上了。
见双方为这种事情互不相让,若菡暗暗好笑,心眼一转,便想起个好点子来,脆声道:“小女子有个主意,二位当家的可否听一听。”
“讲!”沈默道。
“弟妹请讲。”马五也道。
“这个钱呢?我家相公是肯定不会拿回去了。”若菡对马五道,又对沈默道:“但五爷也不想要,与其争执不下。不如这样吧,咱们把这钱算作投资给漕帮,用于将来在苏州开设的市舶司车马行——到时候双方合股,贵方出人出力,我们出钱且帮着联系销路,股份算五五分,利润也五五分成,如何?”
“好啊!”马五当即叫好道:“这主意太好了!”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沈默夫妇的帮助,将来的车马行就算开来,能不能挣钱还是个大问题,这样双方结成利益共同,不愁沈默这个市舶司老大不帮忙,不愁沈夫人这个商业天才不尽心,不愁将来会财源滚滚!
见他喜上眉梢,沈默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说着笑笑道:“这个用不用再跟后面商量一下了?”
“这个不用问,”马五也摇头笑道:“方才三叔已经说了,后面的事情我看着办,那就不会再有异议了。”说着有些犹豫道:“不过五十万两银子,足够开十个八个大车马行了,你们才占一半的股,实在是说不过去要不这样吧,三七分吧。”
“五五分就是五五分。”沈默摇头笑道:“我其实是赚大便宜的,不信你走着瞧,只要这个事儿能成,我几年就能回本,敢不敢跟我打赌?”他知道五五波是最合适的,因为如果自己所占比例太大,就会让漕帮产生自己是附庸的感觉,这对一个超级大帮派来说,就算勉强接受,也如吃了个苍蝇一般。
“那就这么着?”马五爷不愿意跟沈默矫情,如果份额少了,他确实不好交代,所以便不再异议道:“还得贤伉俪多担待。”
“自己的买卖,”沈默呵呵一笑道:“还用嘱咐么?”
见天色不早,沈默两个起身告辞,马五强要留宿,沈默笑道:“下次吧,我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一刻也不能停啊,别看现在天晚了,我还得去拜访你们知府大人。”
“那就只能下次了”马五遗憾道:“还想跟大人好好请教请教呢。”
“会有机会的。”沈默笑道:“等五爷不忙了,去苏州盘桓些日子,我们慢慢谈,细细聊就是。”
马五欢喜道:“中,我会尽快去的。”便将两人送出到门口,道:“粮食今夜就开始装船,咱们漕帮自己的码头,安全不用担心,大人说什么时候发,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