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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面人都走了,沈默小声问道:“听哥哥这意思,您的手下里还掺了沙子?”
“嗯”朱十三重重一哼,却又发现自己语气不妥,便放缓道:“这也是难免的,我又不是从浙江干起来的,一下子从从天而降,想要把那些兔崽子都镇住,还需要一些日子。”
见他不肯将内部的事情详谈,沈默也就知趣不问,与他闲扯几句,便直接道明来意道:“我来问哥哥一件事。”他这么晚费劲找来,自然不是和朱十三叙旧的,也就没必要东拉西扯。
“你讲,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朱十三点头道。
“平湖陆家”沈默轻声问道:“和大都督什么关系?”
“平湖陆家?”朱十三道:“大都督的老家,根儿呗。”
“联系密切吗?”沈默问道。
“那是当然,大都督是何等地位,没关系还要巴结着呢,何况是一脉相承的血亲?”朱十三回忆道:“逢年过节,浙江都有孝敬送到,每次都是以百车计,但人家是一家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说着望他一眼道:“兄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默淡淡道:“不瞒哥哥说,我在上个月,下榻萧山驿的时候,遇上了刺客,是陆家的。”
“不会吧”朱十三失声道:“大都督告诫过他们,不许跟您为难的!”
听了这话,沈默心一沉,看来这里面确实是有猫腻的,要不然,陆炳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再联想到黄锦的遭遇,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
但他不能说,至少不能当着锦衣卫的面说,便强行镇定下来,笑道:“那再问一句,吴县陆家与平湖陆家,有关系么?”
“应该是有,”朱十三给出肯定的答案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我给大都督清点礼品的时候,见平湖陆家送孝敬里,都有吴县陆家的份儿。”
“原来如此”沈默缓缓点头。
朱十三的双眸在烛光中晦明晦暗,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声道:“兄弟,哥哥我劝你一句,不要跟陆家对着干,就算你比他们道行深,手段高,可有大都督在上面,你就无论如何也赢不了!”
“嗯”沈默吐出一口浊气,他自然听得懂朱十三这话的意思,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幽幽问道:“要是我们起了争执,你会帮他们吗?”
“当然不会了。”朱十三使劲摇头道:“咱们兄弟一场,我怎么能帮着外人整治你呢?”说着苦笑一声道:“但我也没法帮你。”
“那就好。”沈默哈哈一笑道:“只要你不插手,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我不信我治不了他个小样的!”
“既然如此,兄弟好自为之吧。”朱十三知道沈默主意正,便不再劝阻道。
“再麻烦哥哥一件事,你帮我查一下,上月织造局被劫走的丝绸,现在在哪里。”沈默与他对饮一杯,想起什么似的道。
“这个没问题。”朱十三道:“你等我信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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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十二点以前,还是算上午的,嘿嘿,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385章 情与法()
第二天一早,排衙之后,沈默便开始一个挨一个的谈话,为手下官吏划分职权,清晰任务。大概谈了五六个,外面禀报道,吴县知县王用汲,会同推官归有光,前来汇报案件进展。
沈默这才想起,昨天那两件命案,明日就要开堂问询了,便停止谈话,让他俩进来。
王用汲还是干净儒雅的样子,给大人问安,沈默赐座后,便轻声道:“府尊,按照您的吩咐,下官已经初步了解了那两件命案。”
沈默接过归有光递过来的卷宗,随手翻看几眼,搁在桌上道:“润莲兄也不是外人,当知道本官对刑侦这一块,可谓是一窍不通,你还是说说自己的看法,让我听听吧。”
“大人谦虚了。”王用汲呵呵笑道:“那下官就胡乱说几句了。”便拿起最上面一份儿卷宗,看一眼道:“就先说这个子杀父吧。”
沈默点点头,便听王用汲道:“这案子是有疑点的,下官与震川公携仵作前去勘察,进门一看,只见一位白发老翁面朝黄土,倒在血泊中。仵作验尸后,发现致命伤是死者后脑勺,三个有规则分开排列的伤口。”说着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沈默道:“大人请看。”
沈默接过一看,是一个人后脑的画像——有三个钝器伤口,伤口间间距相等,斜斜的排列在后脑勺位置上。
“疑点在哪里?”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沈默没有看出端倪。
“大人明鉴,”归有光为他分解道:“让我们疑惑的是,这似乎不像一个瞎子干的。”见沈默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情,他才接着道:“大人您想,瞎子发怒打人,一般都是乱砸一气,死者应该伤口凌乱才是,而那三处伤口却排得清楚整齐,显然不是个瞎子能做到的。”
沈默这下明白了,拍拍面颊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眼明之人所为?”
“八九不离十,”归有光颔首道:“但是他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我们也找不到反证。”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先进的侦破手段,所以仅凭口供往往就可以定罪,尤其是这种自首招认,没有半点胁迫的。
“那你们的意思,这个案子怎么办?”沈默轻声问道。
“虽然有人领罪,但真相还是要查出来的。”归有光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是要被弹劾的。”
王用汲却道:“可是下官已经细细盘问过了,没有任何人目击死者被害的情景,当第一个人看到死者的时候,那瞎子黄七就在,手握凶器。”说着将一柄搁在托盘中的短木剑,奉到大人面前。
沈默看着那血迹斑斑的凶器,不由问道:“就是用这个杀人的?”
“大人可别小看这短剑,它是枣木做的,质地十分坚硬,用削尖了的剑尖刺人的后脑,一样可以致命。”归有光道:“仵作已经比对过伤口了,正是这柄短剑所创。”
沈默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指一指那木头短剑道:“一个成年人,能拿着这玩意儿行凶吗?”说着笑笑道:“反正如果换成是我要杀人,在准备凶器的时候,一把菜刀,甚至一张铁锹,给我的信心,也要超过一柄玩具短剑”
“大人的意思是”两人齐声问道。
“不要急着下结论,”沈默抬手道:“说说他的家庭关系吧就是他家里有什么人?”
“黄七与老婆结婚多年,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现在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十一二岁;老娘早死了,上面只有一个老爹,有个妹妹去年出嫁了,还有一个弟弟也已经结婚生子了。”王用汲是个极细心的人,这从他调查之详细,便可见一斑。
“他们家条件怎么样?”沈默问道。
“一般,普普通通的温饱之家吧。”归有光道:“但大儿子、也就是瞎子黄七家,过的十分拮据。”见大人流露出探寻的神情,归有光解释道:“他们并没有分家,爷仨住在一个院子里,从三间屋的摆设,还有他们的衣着,就能看出黄七过的最差。”
“是的,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他们家吃午饭,”经归有光这一说,王用汲也想起什么似的道:“他弟弟家吃的是白米饭,而他家的锅里,只有菜窝头。”
“有必要将那个妹妹传来问话。”沈默对归有光吩咐道:“震川公去办这件事吧。”
“好的,”归有光起身道:“卑职尽快赶回来。”
待归有光走后,沈默又问道:“另一个案子呢?”
见大人仿佛已经有所定计,王用汲也不多言,便将下面一份卷宗拿出来,道:“这个案情刚好相反,当街杀人,目睹者甚众,凶手也供认不讳,是板上钉钉的铁案。”
“要是都这么简单多好啊”当着意气相投的老熟人,沈默也不掩饰他那点小惰性。
“大人且听我将案情说明。”王用汲笑道:“那凶手叫冯远年,福建福州人,死者一男一女,也是福州人。”
“那怎么不远千里跑到苏州来杀人?”沈默问道:“老乡间的财务纠纷。”
“不是。”王用汲摇头道:“是桃色事件。”
“哦”沈默饶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那冯远年是福建的富户出身,其妾玉珠与其仆周九通奸,卷财私逃,跑到我们苏州来买房居住,以为可以安度余生了。”王用汲道:“冯远年人财两空,为乡里所嘲笑,无地自容,遂千方百计打听到奸夫**的下落,历时半年,终于找到了这对男女,正见其二人卿卿我我,登时怒不可遏,上前要扯着两人见官。”
此时,通奸是大罪,要浸猪笼的,那周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拔腿要跑,结果被冯远年用藏在怀里的菜刀格杀,那玉珠也因为要保护周九,被他一并砍杀了。
“如果是这样,”沈默沉声道:“冯远年杀人罪名是成立的。”
“冯远年何罪之有?”王用汲却不同意道:“奸夫**通奸在先,已经是死罪了,那奸夫又身怀利刃,率先袭击冯远年。他拿奸当场,除彼二人,何罪之有?”
沈默也摇头道:“不管通奸者该如何处置,都应该由衙门判决,上报朝廷执行,”说着加重语气道:“只有经陛下勾决之人,我们才有权剥夺其生命,否则谁也无权杀人!”
王用汲摇头道:“大人,您这样说是不妥的。”说着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本大明律,翻到‘刑律二’,‘人命’部,指着第三十二条给沈默看。
‘杀死奸夫’四个字赫然出现在沈默眼前,他一皱眉,看也不看后面的条款,便给王用汲背诵道:“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若其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凌迟处死。奸夫处斩。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
“大人深通律法,下官佩服。”王用汲赞叹道。
“不过是能背诵而已,”沈默淡淡谦虚一句,便沉声道:“你想让我看的,是其中的第一句话吧。”
王用汲点头道:“是的。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说着便要盖棺定论道:“此案应依照此例判决,冯某当无罪释放。”
沈默却依旧摇头道:“润莲兄,咱们都是咬文嚼字的读书人,怎能如此打马虎眼呢?”王用汲一时语塞。
是的,此条款并不适用于此案,因为‘格杀勿论’的前提是,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亲自捉奸在床’,所以说必须拿奸当场,才会获得这个劳什子‘杀人豁免权’。
王用汲身为进士出身,自然不会看不懂这句话,苦笑一声道:“我的府尊大人,此事就该打这个马虎眼。”
沈默紧锁着眉头,听王用汲苦口婆心道:“这就是人家羡慕咱们进士官的地方。下官也承认,这案子确实与法无据,但是又情有可原。一般杂途出身的官员,先天不足,是不敢这样判的。万一判了,有风评弹劾,肯定招架不住。而咱们进士出身的官员,这样做却只会有好的风评,人皆称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