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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皇帝让他畅所欲言,但真要说说出什么攻击祖制,指责皇帝的话,自己一定会躲得了初一,躲不开十五的。
但老生常谈也不行
“这个谁都知道,朕问你为什么?”嘉靖道。
这应该是上岗前的最后一道面试吧,沈默心说,便轻声答道:“不讨论支出问题,因为这几年国家缺钱,已经将支出一缩再缩,不能再缩了。”他深知嘉靖帝怕麻烦的心理,所以干脆把那些牵扯甚重的东西一语带过,道:“从收入方面看,我大明的税收主要集中在农税上,而且王公官绅的土地是不交税的,偏偏这些人的土地,占了全国的八成要强。换言之,我大明要用两成不到的耕地,养活上亿子民,提供国家税收,这就是收入太少的原因如果解决掉这个问题,我大明便再不愁没钱了。”
“继续说。”嘉靖帝微微点头道。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但他没有与世界为敌的决心,所以只能忽视。
沈默心中轻叹一声,继续道:“对于其他税种的征收,基本流于形式比如说商税,在山西、两淮、两浙、福建、广东,这些省份,财富十万两的加起来有上万家,过百万两也有上百家。自古都是无商不富,这些大家如果单靠土地,是绝不可能积攒这么多财富的,他们必然都有经商。”说着两手一摊道:“但每年才征收五十万两不到的商税这个问题如果解决掉,我大明更不愁没钱。”
“你说的有道理。”嘉靖摇头道:“但太不现实其实十年前朕就想提高商税,可那些大臣们异口同声的反对,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如果对他们多收税,就是提高他们的地位了。”说着骂一声道:“这种狗屁理由,鬼都不信,但他们就能众口一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官员家族里,或多或少都有商铺产业,供应着他们在京的花销,当然不愿意陛下多收税了。”沈默笑道。
“对,”嘉靖点头道:“朕强要施行,却阳奉阴违,阻力重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沈默当然知道,嘉靖帝肯定会否定自己前两个说法的,他之所以故意这样说,是为了那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能争取最大的主动。
“那就只有海上贸易了,倭国人傻钱多,西洋佛朗机、西班牙人钱多人傻,又对我国所产充满仰慕,愿意出高价购入,”沈默图穷匕见道:“所以只有把我国的出产卖出去,换回真金白银了。”
“不错,”嘉靖帝起身道:“这就是朕用你的原因所在。”说着清清嗓子道:“沈默听旨!”
“臣在。”沈默赶紧行礼道。
“命你兼任江南市舶提举司提举,全权负责与夷人通商事宜。”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江南制造局由朕身边的黄锦负责,江南茶马局,由新任杭州知府唐汝辑负责,你要和他们两个配合好。”
“臣遵旨。”沈默也只能领命。
“今年快完了,就算了,”嘉靖也终于图穷匕见道:“明年,嘉靖三十六年,朕要二百万两,之后每年递增二百万,直到你说的年入一千万两。如果你做不到,方才一切都算是白说,回去内阁当你的司直郎。”说着深深望他一眼道:“如果做得到,朕保你两朝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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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铁骨丹心()
见嘉靖把军令状都拿出来了,沈默心说,现在不提要求,什么时候提?便道:“现在东南仍处战乱,大海皆由海商所控制,臣说了大话,掉了脑袋都是小事,可误了陛下的国事,却是天大的大事了。”
“你不敢接?”嘉靖皱眉问道。
“臣确实不敢接,”沈默昂然道:“除非陛下答应臣三个条件。”
“讲。”嘉靖帝不动声色的点头道。
“第一,臣要请境内常驻一支大军。”沈默恭声道:“虽然苏州并不临海,且有松江作屏障,但仍然是倭寇势力所及的范围,如果没一支大军坐镇,臣恐怕朝廷的命令,还不如倭寇头子的话好使。”他深知王直等人对沿海官员的腐蚀,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若没有军队撑腰,别说知府,就是巡抚一样被架空了。
“可以,”嘉靖点头道:“你可找胡宗宪要一支部队,移师苏州。”
“第二,陛下给臣的指标,臣希望同样成为考核上官的要求。”
这个要求比较有趣,嘉靖笑道:“胡宗宪兼任了应天巡抚,他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那家伙滑不留手,谁敢全心信任?沈默心中苦笑,正色道:“并不是要求胡部堂做什么,只是希望他能给臣方便。”
“这个没问题,”嘉靖点头道:“第三呢?”
“第三,臣恳请对辖区内官吏,有任免处置之权。”沈默恭声道:“臣绝非想滥权擅权,只是开埠之事困难重重朝野上下皆有反对者,尤其是那些闽浙沿海大族,他们靠走私垄断贸易之利,现在国家要收回贸易权,其未来反抗之激烈,可想而知。若无暂时的强力约束,恐怕臣手下的官员,都要被拉拢分化了。一旦人心不齐,只能一事无成,请陛下明鉴。”
嘉靖帝微一思索,虽然他很忌讳手下大臣专权,但区区一府,在皇帝眼里不过弹丸之地而已,况且也只是些六七品的小官,任他怎么搞,也兴不起风浪来,便终是点头答应道:“你的要求,朕全满足你,那朕的要求呢?”
沈默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在皇帝面前旦旦起誓,接下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嘉靖帝龙颜大悦,索性给沈默送几个不要钱的干人情,赐其父沈贺为通判拿钱不干活那种,赐其母五品太宜人诰命。并赐假归娶,其妻封五品宜人。
其实奉诰都在寻常,只是那赐假归娶一项,大明立国一百七十年,这才是第二次,可谓是旷世恩典了。
沈默倒不觉着怎样,但回去跟若菡一说,小妮子竟然激动地满脸涨红,紧紧揪着衣角,大胆朝他腮上一吻,便小兔子似的跑进里屋,开心的不能自已。
见她如此雀跃,沈默也如释重负的笑了,虽说两人名分已定,但总是还差那么一道程序,让人家姑娘家没着没落的,实在不当人子虽然若菡不说,但沈默还是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愁绪,感受到她心里的纠结。
但初立朝堂的处处小心,又赶上云诡波谲的朝争,让他实在无法走开。沈默只能硬下心来,一直拖到现在,心里的歉疚自然与日俱增。现在皇帝给个顺水人情,竟然让若菡这么高兴,也让沈默第一次觉着,这个混账皇帝,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冲着在门口傻乐的铁柱一瞪眼,沈默笑骂道:“我回家结婚,你跟着乐啥?”
“俺想家了。”铁柱呵呵笑道:“能回家过年太好了。”
“是啊”沈默长长呼出口气道:“我也挺想我家老头的。”说着对铁柱道:“开始收拾东西,打点行囊吧,我这两日跟上官同僚辞行之后,咱们就得抓紧上路万一再一上冻,可就抓瞎了。”来时走陆路的辛苦,他是打死不想再试一遍了。
“嗯,您放心吧。”铁柱痛快应下,便出去召集手下忙碌起来。
这时若菡又从里面出来,只是小脸仍然通红,羞得不大敢看他,道:“我和柔娘去把礼物买了吧。”
“这些事情你做主,”沈默点头笑道:“对了,这房子怎么办?卖了?租出去,还是留着。”
“还是不要卖了。”若菡可不舍得卖掉,这可是两人在北京的家啊,想一想道:“但房子一空下来就坏了咱们也不这点差钱,不如让叔叔们搬过来住吧,总比他们租的那个小院子好多了。”
沈默其实正有此意,只是早说好了,家里的事情他不管,所以才这么问,现在见若菡也这样说,不由高兴道:“都听你的。”
一旦决定回家,沈默便归心似箭,当天下午就开始辞行,他先去了住的最近的大学士李本家两人算是老乡,李本又是他的副主考,还帮他升为右中允,于情于理沈默都给看看人家。
李本被严嵩狠狠涮了一下,伤得不轻,自从闭门思过,就开始卧病在床,谢绝见客其实他平时就自命清高,此时失势,更是没人愿意上门,所谓闭门谢客不过是体面地说法罢了。
不过沈默上门,李本还是一定要见的,毕竟自己虽然不指望他什么,但子孙后代还要继续入仕,总要为他们留一点机缘。
所以在刻意为之之下,两人的交谈着实融洽,尽捡些家乡风土、趣闻逸事来说,临到末了,李本才隐晦说出,自己不久就要致仕了,请他多为照看家族云云。
沈默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谢绝了李本的留饭,告辞出去。
从李家出来,他又去了大都督府,却在陆炳家里,意外的碰到了他下一个拜访对象,内阁次辅徐阶。
他进去时,正好陆炳送徐阶出来,沈默忙向两人行礼,徐阶朝他温和笑笑道:“听说陛下赐你婚假,是不是这几天该上路了?”
“正是来向大都督辞行的,”沈默恭声答道:“打算明天再去老师您家。”
徐阶呵呵一笑道:“中午来吧,老夫给你送行。”又邀请陆炳道:“太保有空也一起来吧?”
陆炳笑着摇头道:“我倒是想去,可明儿是我当差。”
“那太可惜了。”徐阶朝他点点头,沉声道:“拜托了。”便在两人的相送下,离开了陆府。
望着徐阁老离去的背影,陆炳轻声道:“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可是为了杨继盛的事儿?”沈默问道。
“是的,”陆炳点头道:“那条汉子是他的学生”说到那位从五品的兵部主事,陆炳这位大明朝唯一的正一品大员,竟然一脸的肃然起敬,因为那真的是条汉子
可以说,李本京察的结果被推翻,一半是因为赵文华的倒台,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个杨继盛。
他是一个单纯的人,面对着严党的倒行逆施,浊浪滔天,他没有沈默那么多的鬼心眼,但他有沈默所没有的勇气,所以他怀着满腔的悲愤,用自己的鲜血调墨,以自己的生命弹劾严嵩道:
‘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他要以死弹劾严嵩!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沈炼殷鉴不远,也并非没人劝过他,他的同年好友王世贞,看出了苗头,曾劝告他:‘留此有用之身,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作为在李默倒台中,竟没有遭牵连的大才子,王世贞十分清楚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苦苦相劝,希望杨继盛不要出头,以免白白牺牲。
但杨继盛还是义无反顾的上书了,他以自己的生命,化成一支呼啸着的灼热长矛,义无反顾的投向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严嵩!不为私仇,只为公愤!
虽然严嵩被弹劾已经司空见惯,但面对着这个从五品小官的弹劾,他还是慌乱了,因为对方与沈炼一般,是死劾!
所谓死劾,便是以自己的生命担保,弹劾的每一条罪状都是真实的,如有半分捏造,甘愿伏诛!
这种你死我活的玩命搞法,在很多人看来,不是有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是万万不会用出来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