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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很好的理性的设计,在执行过程中发生了无数次变形。先看第一次变形,那些地方上的官老爷一看,王相公要搞青苗法,我们的前程都攥在王相公的手里,当然要执行好了。假设你是一个宋代的县官,你会怎么把款贷下去呢?你怎么知道哪个老百姓需要贷款呢?很简单,摊派,把各个地方的乡长、保甲长全叫来进行摊派。因为缺乏需要贷款的农户的具体数据,所以好的法令产生了第一次变形。
第二次变形紧接着就出来了,那些保甲长拿着这个任务回到村里,平时看张三不顺眼,就对张三说,朝廷有令,让你们贷款。张三敢不贷吗?不需要也必须贷。这成了害人的一种手段。
第三次变形,有些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觉得,这一进一出,就可以从中挖上一勺,利润就是他们的了,就形成了一个新的市场。
有些老百姓被迫贷了款,秋天的时候把自己的口粮都还进去了,导致没饭吃。怎么办?只好找当地的土豪劣绅、地主大户借高利贷,这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市场。这是第四次变形。
所以,王相公在东京汴梁自己家书房里设计出来的完美无比的大方案,在民间发生了几次变形后,就全完了,这次变法走向了它的反面。
这话当时有没有人说?当然有人说,富弼、司马光、苏轼、范纯仁这些有经验的大臣,早就跟皇上讲过,王安石这套搞不得,想得挺好,一下去就会完全变形。皇上不听,偏要相信理性设计,结果搞得一塌糊涂。
在这几次变形的过程当中,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我们前面讲的保守主义者的一个担忧——人类的知识是分散的,不要指望有一个天纵英才的圣人出世,了解所有的情况,然后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不可能的。
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个经济学家叫周其仁,有一次他到湖南长沙开会,开完会,几个经济学家包了一辆车去岳阳游览岳阳楼。到了岳阳,长沙的司机不认路。这时候周其仁说,不认路没关系,你放我下去。周先生下了车之后,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后面人说:“跟着我的车走。”然后跟师傅说:“走,去岳阳楼。”
这个简单的情景里其实包含了一个深刻的经济学道理:不要觉得知识这个东西只有大知识分子才有,周其仁这样的大经济学家固然知识丰富,但是怎么走到岳阳楼这个具体的知识,周其仁不知道,怎么办?还得向劳动人民请教,当地的出租车司机知道。
哈耶克这一派经济学家就认为,知识是分散的,是扩展秩序下的一种知识的结网和积累过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识,你不要看不起胡同口炸油条的,他可知道怎么炸出让人放心的油条,用什么样的油,以及哪个居民楼的张大爷起得早,可能买第一根油条,哪个大妈爱吃回锅油条。这些知识都是市场的一部分,而这些知识的掌握者是一个个具体的市场参与者,而不是那颗中心化的大脑。
如果你不信这一套,觉得人类很理性,我们可以靠手段、靠科学、靠计算机、靠大数据,那么,你还真错了。比如说天朝田亩制度,这是太平天国搞的一套东西,一家养几头猪、几只鸡,全部分配得好好的。可是后来计算机专家一分析,认为天朝田亩制度在太平天国时期根本没有实行。因为即使用现代化的计算机计算每家每户应该养几头猪、几只鸡,也无法分配得那么均匀。天朝田亩制度的口号是“天下无一处不饱暖,无一处不均匀”,这根本做不到,现代化的大型计算机都算不出来。
我们再看苏联,当年它也是迷信理性的力量,想靠计划经济来排除资本主义那些弊端,通过中央计划部一点一点地弄好,作为法律固定下来。可是前苏联不仅生产能力不行,生产的产品也很丑,为什么呢?你想啊,它的信息只能止于一个非常浅的层面,它能算得出来今年老百姓需要多少台电冰箱,可是大家需要什么颜色的、需要什么款式的,是双开门的还是单开门的,有几个冷藏箱的,它可就算不出来了。
我们假设今天苏联还在,它有可能花重金把乔布斯弄去生产一台苹果手机。可是它怎么知道全世界现在有几百万种苹果手机壳呢?这些知识、偏好是属于每一个消费者一时一地的决策,中央计算机是算不出来的。所以自由市场经济最后遵循的原理,是扩展派的知识建构的原理。
看到这儿,你可能就会理解撒切尔夫人当年为什么要说“我们的政府只相信英镑”了。
保守主义者从来不相信革命
第二个特征就是,保守主义者在人类社会进步的过程中,从来不相信革命。把传统全部斩断,然后跳跃式地进入一个红彤彤的新天地,这件事保守主义者从来不信。说白了,保守主义者从来都是反革命。“反革命”这个词如果剔除它的负面含义,安在保守主义者头上,一点儿都不冤枉。
第71章 成长的坐标(7)()
比如说法国大革命,埃德蒙伯克在法国革命论这本书里讲,你们干吗非得把国王杀了搞宪政,你们法国人搞什么宪政?你们不要羡慕英国搞宪政,我们那是站在传统的基础上,我们有当年的大宪章,有所谓的光荣革命,我们是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你们今天学我们,然后一下子就能跳跃到那儿吗?门都没有。你们有你们的传统,你们应该建立在你们的传统上,一点一点往前拱。
中国古代有一句话:“纵使一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日拱一卒,不期速成。”这句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很有保守主义的智慧。我们每天拱一步卒,也比一年来一次将军要强得多,这就是中国古人的智慧。
但是我们拿中国和英国这两个国家对比就会发现,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两个国家使用的手段和过程是有区别的。英国人当年也是王权一支独大,可是他们怎么把王权逐步搞掉呢?英国人就用切香肠的方法,把香肠搁在这儿,一小片一小片往下切,用的正是“日拱一卒”的手段。
比如说17世纪后期的光荣革命,詹姆斯二世跑掉了,议会一商量,没国王传统就要断绝,不行,还得请一位国王来。一看詹姆斯二世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女婿在荷兰执政,就让他们回到英国来当国王,这一对夫妻高高兴兴地就来了。下议院跟他们说,你们这个权力是白来的,所以不妨让点儿步,给老百姓点儿权利,保护自由产权,等等,把王权限制住了一点。到了18世纪早期,英国的国王是从德国请过去的,就是所谓的乔治王。乔治王有好几代,最早的两代不懂英语,到下议院去的时候,大家都听不懂国王说什么。后来乔治王干脆不去了,把国王的权杖搁在桌上,说你们就跟它说吧。拱来拱去,把国王的权力又限制了一点儿。
到了19世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老太太在位的时间可长了去了,中间有一段时间,因为丈夫的去世,她整日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英国那帮贵族一边安慰她,一边偷偷摸摸把女王的权力一点一点篡夺了。
其实英国人在所有领域基本上都是搞这一套。我们都知道法国启蒙时代群星璀璨,一堆大知识分子都在强调社会的巨大变革和进步。英国虽然也有启蒙大师,可是基本上都是苏格兰传统里的人,比如说休谟、亚当斯密。在英格兰传统里面还真的找不出几个大师,它的启蒙时代的所谓的启蒙运动,就像今天的松鼠会搞科学杂志,只是给人讲点现代化的科学道理,根本没有大师,它就是这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力量。
英国人搞科学也是这样的,比如说从牛顿当皇家科学院院长一直到赫胥黎当皇家科学院院长,这中间隔了200多年,请问其间有任何一任皇家科学院院长老百姓认识吗?都不太出名,为什么?英国很少出那种划时代的大师,他们往往愿意当老二,跟着别人学。
别的国家改朝换代,从君主制变成共和制,往往要付出的沉重的代价。法国大革命就不用说了,埃德蒙伯克天天吐槽,说最后弄出来的不还是个流氓嘛!王岐山先生推荐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也在讲,法国大革命搞来搞去好像没什么进步,法国社会的面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而这个时候已经血流成河了。
我还记得雨果在九三年里面写道:“他们判路易十六死刑的时候,罗伯斯庇尔还有18个月可活;丹东15个月;马拉一个月又三个星期。人类嘴里的气息多么短促和可怕呀!”此时从历史后端倒回头来看,什么人落着好了呢?没有。
中国也一样,当年我们要搞革命,把满清皇帝的皇冠打落在地。这个理想当然是好的,救亡图存嘛。可是一旦所有的目标和手段都诉诸革命,我们就会发现,它会一点点地出现异化,让当时的人很纠结。
首先是手段上的异化,比如说1905年的时候,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这是要改革了。革命党一看,你哪能改革呢?结果,这件事情就延迟了。
更深刻的伦理上的纠结,发生在我老家安徽。那时候安徽的省会在安庆,1906年的时候,安徽的巡抚叫恩铭。说实话,此人并不是个浑蛋,不代表满清腐朽王朝,而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官员,上任之后就搞教育,推行各种新政。后来刺杀他的革命党人徐锡麟,其实是被作为新派代表送到他面前的。恩铭一看徐锡麟是新派人物,就想重用他,不想却被他干掉了。
他们俩当时其实是恩师和弟子的关系,所以徐锡麟被逮着之后,马上就问:“恩铭大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审案的官员说:“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害的,他待你不薄啊!”徐锡麟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关心他是属于我们的私人交情,杀他是属于国家正义。
这话虽也讲得通,但是你们不觉得这已经有一点儿伦理上的纠结,已经有一点儿强词夺理了吗?只要选择去做一个跨时代的革命者,这种难题就会留在具体的人和事里面,让当时的人面临艰难的选择。而保守主义那一套,慢慢来,切香肠,日拱一卒,反而没有这些烦恼。这就是保守主义者在社会进步上的价值观。
我们能从保守主义中汲取什么养料
还有一条,保守主义者是不是都是人呢?不相信伟大的理性,不相信辉煌的革命,像一只土拨鼠一样一点一点地打洞,往前拱,可不就是一群人吗?
听了刚才那两条,你们心里可能会想说,革命怎么搞、左右派怎么分关我什么事?我之所以会讨论保守主义这个话题,并不是想说“中国向何处去”这种高大上的命题。我想说明的是,当代社会的每一个人在面临最具体的选择的时候,我们能从保守主义这个源远流长的思想传统当中汲取什么样的养料。
保守主义者的整套价值观听起来特别像中国人讲的那句话:“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是一种二流子哲学。因为他们既不相信理性,也不相信智慧;既不相信权威,也不相信圣人。那他们信什么呢?保守主义者会给你一个答案:信自己。所以保守主义恰恰不是一种贴地爬行的土拨鼠哲学,它是一种强者的哲学、鹰的哲学。
投资哲学:保守主义的智慧之灯这本书的作者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