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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儒生们的吹捧跟马屁之中,最近一两年,窦婴已经变得连刘彻都有些不太认识了。
“陛,臣方才已阅《平律》诸令,尚书令与御史大夫廷尉及少府。所拟之诸律令,在臣看来,已可称之谓——至善……”窦婴整理了说辞后奏道。
这是汉室大臣上奏前必须的过场。除非你打算跟其他同僚彻底撕破脸,就像过去袁盎跟晁错的对抗那样。不然,就算你再如何的反对和讨厌某个大臣的意见跟建议,你也要给对方留足面子。
更何况,窦婴素来以儒雅自诩,为君子。
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言,何况政见分歧?
然而,这却只是窦婴自己的一厢情愿。
看到窦婴跳出来。御史大夫晁错,首先就露出了不悦。
晁错心里甚至在想:汝意欲何为?
这《平律》虽然不是晁错拟定的,但也是经过了晁错的审核和同意的。
窦婴现在跳出来,岂不是当着群臣的抽他这个御史大夫的脸?
若窦婴所讲的东西,没得到天子和其他同僚的认可,那也罢了。
若万一窦婴所讲的东西,得到了认可,那岂非是告诉天,他晁错跟廷尉赵禹,少府刘舍还有尚书令汲黯。尚书丞颜异五个人跟各自的一大堆属官都是废物点心,连制定法律的事情都玩不转,留了天大的漏洞?
踩着别人的身体。给自己刷声望,刷声望的人是爽了,但,那些被踩的人,心里面会怎么想?
更何况,在晁错的立场上来看,窦婴这么直白的跳出来,完全是不给身为三公之一的自己面子reads;!
不然,倘若窦婴稍微能尊重自己。那他有意见,完全可以朝后。找自己这个御史大夫沟通嘛。
兼之过去窦婴跟袁盎走的很近,甚至相交莫逆。
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晁错牙齿咬的咯咯咯的响。
廷尉赵禹跟少府刘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看着窦婴,虽然没有跟晁错这么大的反应,但心里面,也是火冒三丈。
汉室君臣之间,讲‘将相不辱’,九卿之间,那就更要谈一个‘将相和’了。
具体到事务上,九卿之间,哪怕对对方的政策,再怎么有意见,身为部门boss,也不会直接跳出来跟对方唱对台戏,派个小弟上场,谈一谈问题就可以了。
唯有在小弟上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对方也派了小弟驳斥了之后,作为老大,才能粉墨登场。
而现在窦婴一不通气,二不派小弟,自己赤膊上阵。
简直就是无视游戏规则,纯心给自己等人难看。
上纲一点,甚至能用一句‘目中无人’也不为过。
倒是汲黯跟颜异两人,虽然觉得有些问题,但到底政治经验太少,还没想到这一层。
窦婴却是完全无视了晁错赵禹刘舍三人能吃人的眼神,他此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甚至,感觉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劝谏先帝,阻拦梁王窥视储位的感觉。
当然,窦婴对那些加强工匠社会地位和鼓励百姓学习技术的条款没有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道理很简单。
虽然在传统上,诸子百家都对奇技淫巧非常反感。
但是,哪怕是最讨厌工匠跟技术的儒家,在此时,也不敢将的匠人跟技术官僚,全部打入另册,予以诋毁跟抹黑。
如今,在技术官僚跟工匠的地位问题上,诸子百家的口径是一致的——以道驭术。
当然,具体到各个学派,那就是要以自己的道来驭术了。
法家讲‘尽地力之教’,那么,就对一切能增强生产,提高效率的技术跟工匠非常欢迎,但你要是想花费几百万甚至数千万的钱跟去造个显微镜,看看微观世界,那么,法家就要来制裁你了。
墨家则推崇吃苦耐劳,兼利天,不拘什么技术,只要对世界和人民有益,他们都非常有兴趣,也非常喜欢。但你要是想花费无数跟金钱,只为造一个豪华的园子,或者造个空调,那么,墨家肯定会喷你一脸口水,然后拂袖而去。
黄老学则算得上是在技术跟匠人领域里最保守的,他们主张的是复古,回到三皇五帝时期的淳朴年代,所以,不管你是想造蒸汽机也好,时光机也罢,只要你不犯法,不违反公序良俗,那他们就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而儒家,孔子说了‘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从这话来看,儒家貌似并不歧视工匠跟技术,只是要求有些高reads;。
但随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就将一切企图获利的工匠跟匠人打入了奇技淫巧的另册。
但好歹,儒家并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变通。
所以,儒家内部对工匠跟技术,是否是奇技淫巧,有自己的认定标准。
总的来说,就是六府之外,尽为奇技淫巧。
何谓六府?金木水火土谷。
即冶炼铸造木匠农业耕作开荒贵粟有关的技术及匠人。
所以,窦婴要反对的,是那些明显的要提高某些特定商人的社会跟政治地位的条款。
窦婴先是组织了语言,然后接着奏道:“只是,以臣愚见观之,某些条款,即不合先王之政,更不合先帝之治,愿陛罢之!”
刘彻还没说话呢,窦婴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道:“譬如,平律第二十七令,愿陛罢其许千万家赀能入官衙,能上书论政之令,彼商贾,即不明于礼,更不明于仁,何以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以臣观之,若如此,长此以往,贾人必当气焰嚣张,地方莫能制,而朝廷徒奈何!”
刘彻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只有你是聪明人,而其他人都是笨蛋,看不出这一条的猫腻所在?????”
事实上,这一条在拟的时候,晁错跟颜异就都提出了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
但是,被刘彻凭着自己的天子身份,活生生压去了。
原因很简单,刘彻需要这一条律法来为今后引导跟扶持资产阶级的发展做准备。
若没有这条规定,那些大型冶炼和制造工厂的老板,手握跟金钱,还有着无数雇工,但他们又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与高层沟通的途径。
万一他们想不开,想造反,咋办?
天朝都知道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进政协,当人大代表,通过收买跟拉拢,安抚这些巨头。
更何况如今!
在刘彻的计划里,未来,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就是汉室政府的最大拉拢跟收买对象。
刘彻本来还打着,只要九卿里没有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他就动用天子特权,强行通过这一条——只要九卿没有反对声音,博士们叫的再欢,刘彻也能厚着脸面告诉天:《平律》诸条律令,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朝野大臣一致,消息传出,士大夫跟公卿们,一片欢腾,黎庶全心全意拥护伟大正确光荣的天子意志。
到时候就算博士跟在野的学者,不要命了,跳出来公开反对,刘彻也能让他精神病,然后告诉其他人:这就是那个百分之零点一。
这是多么美妙和完美的剧本啊!
可惜被窦婴这个愣头青给毁掉了!(。)
第六百八十八节 吊打文青 1()
刘彻看着窦婴,以手抚额,感到有些头疼。∈↗,
但却也没有办法阻止或者制止窦婴说下去,甚至,还得在窦婴说话的时候,保持微笑和淡然,做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
毕竟,这表面上的‘民煮’或者说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模样还是得维持的。
窦婴看到这个情况,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大受鼓舞,原本还有的一些思想包袱瞬间丢到了爪哇国。
“此外,还有第八十八条,此令曰:鬼薪城旦,能十岁纳税,无亡赋税者,完为庶民……”窦婴大义凛然的道:“此令,臣以为大不妥,鬼薪城旦,国之贱民也,皆罪官赘婿并刑徒奴婢子,当永永为贱民,安可有翻身之日?”
倘若之前,窦婴说商人那条,还情有可原,那么,现在窦婴站出来反对这一条律令,却是踩到了刘彻的痛脚。
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什么叫鬼薪城旦?
所谓鬼薪城旦,是中国两种古老而残酷的惩罚。
鬼薪者,鬼薪白粲,城旦者,城旦舂。
这两个词组,是两种分别针对男女罪犯及其后代的特殊性刑罚。
一般而言,被处以这两种惩罚的罪犯,都是些重犯,譬如谋反、****、不孝,大不敬,或者制造了某些社会影响极坏,触及了社会公序良俗底线的人的后代犯下这些事的罪犯肯定会被杀全家,但他们那些不满十岁的子嗣以及怀孕的妻妾,按照律法可以免死。但全部打入另册,终身为‘鬼薪白粲’‘城旦舂’。另外赘婿跟赘婿的子嗣,还有法律规定。触犯了就要被贬为‘鬼薪白粲’‘城旦舂’的罪犯。
在秦汉之际,什么样的话是最恶毒的诅咒?
答案就是骂对方‘鬼薪之奴’‘司空城旦’大妈对喷则是‘白粲贱婢’‘舂奴’。
当年,太皇太后,就在上林苑的兽圈,痛骂了辕固生跟他的学问是‘司空城旦之书’。
被判或者被固定为鬼薪白粲或者城旦舂的人群,是整个汉室社会阶级中的最底层。
他们的地位,比三哥家的贱民强不到哪里去。
甚至,就是那些地方豪强跟贵族官员家里的奴婢跟奴产子的地位,都要比这两个群体高。
他们没人权。没法权,哪怕被人杀了,很多地方官都不会去管。
在汉律的告律之中,就有一条规定:年未盈十岁,及系者,鬼薪白粲,城旦舂告人,皆勿听。
而跟这一条并列的,是那条封建礼法制度及纲常伦理的象征性律法:子告父母。妇告夫父,奴婢告主,及主父母妻子,皆勿听而弃告者市。
这两条法律。在旧有的汉室律法体系中,一同构成了臭名昭著的两不听。
另外一不听,没人敢动。也不会有那个傻瓜敢去动。
而这一条,却可能因为刘彻颁布的《平律》而宣告瓦解。
原本的终生甚至世世代代贱民。如今,只要十年按律纳税服役。就可以脱离贱民,回归正常社会。
好儒的窦婴,当然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一条法律的!
在很多的贵族士大夫看来,贱民就是贱民,他们是无可救药不可挽救的重犯后代跟没有廉耻,不知悔改的懒汉。
最好全部死光光!
历来,修长城,挖帝陵,上山挖矿,下河捉鳖,全部是让这些人去做。
怎么快点弄死他们,怎么来。
具体到儒家的立场,那就更加干脆了。
认为纲常礼法跟天地秩序改变的儒家,是绝对不会接受,忽然有一天,鬼薪白粲跟城旦舂,忽然跑到他面前,拱手问礼的。
哪怕只是想想,都恶心死了啊!
但刘彻却看着窦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失所望的道:“大将军,这是要当酒徒吗?”
窦婴跟在场的其他儒生,尤其是颜异的脸,霎时就变得万分了。
稍稍了解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酒徒’这个词汇,跟儒家有着许多不能不说的故事。
最著名的,当然是郦食其跟刘